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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潞:《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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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大雪在更北的方向飘落
那里人烟稀少偶尔有马的啸声
没有雪的土地显得疲惫
通向天际的道路尘土弥漫
不同的天空下都同样忧伤着
乌鸦在落日的光晕里盘旋
冬日的花园已经残败
数不尽的花朵被风雪卷走或掩埋
这里从来没有人死于忧郁的爱
更多的人未老先衰然后患上绝症
我所发现的冬日生活的迷人之处
赤裸。苍白。在雪地里冻僵
真实的大雪比一个假日还虚幻
它们令人困惑地在空气中吞噬什么
大地作为种种事实的徵记
一次又一次离散同时竭尽所能
北方的孤儿站在空荡荡的城头
似乎忘记他们身陷贫困和死亡
银光闪闪的雪原。挥霍不尽的银币
天空的背景上划动着弯曲的手指
它们剥离出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摹本
四季风驰电掣更为广阔无边
我父兄的儿女们在其间相亲相近
最后,他们的灵魂在桃花中隐没
让梦境继续。我们已经被奴役
这些只肯深夜到达的幽灵
在白昼的劳作中永远不能相遇
它们在另一面。掀起风暴
我们无法相信它们进入室内
无形的飘忽不定的花朵
将自身打开的焦虑的核心
事实的真相使我们视而不见
两手空空在天宇的尽头收获
人们的身体像北方的水一样凉
黑暗的势力已无法熄灭
人们感到四处都是白雪
它没有太阳下刺眼的光芒
甚至峰巅的表面也呈现着深色
不可触化的梦境。快乐的幽灵
其中的昏厥多么深
最后的果实才如此沉着
用它出色的表演毁掉这个夏季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默契
我们为此酩酊并且夜夜等待
没人能对每日的生活预言
因为我们所注视的是那样淳朴
一座高山一片洼地一间房屋
一双凝神的眼睛和一次经历
平凡拯救着这里的孩子
他们在自身的成长中受到启发
午后的阳光停在他们额头
像是一些睡意朦胧的人
生活的暴风雨行走于半空
当孩子们还在期待,它已到来
从敞开的窗口掠过疯狂的燕子
这是一组突然倾斜的画面
现实落入灵魂的陷阱徒然挣扎
它把鲜花重新掷回生活之中
悬崖上的妈妈微笑地望着
她清点好冥冥中安排的座席
使我们永远不能说出拒绝
今后一碗盐水便可交换春天
今后大地上的孩子排列成行
我们所注视的妈妈的乳房
新鲜。干净。在天庭滚动
这个秋天我遭遇到了什么
二十只天鹅在一起饮水
透过它们金黄色的下肢
我看到遍地沸腾的泉眼
美丽公主们的唇步步逼近
使山腰上月亮般的水发出轰响
一个冥想者就这样被唤醒
他从梦幻走入梦幻
远处的芦苇已经死在床上
秋风正再次回到寂静中
拂动天鹅的盛装
向那些冰凉的羽毛倾注激情
它们被谁追逐至此?
弯曲的颈项如同花环
落日的另一边堆积着盐
这超现实的风景血已流尽
它们是否将终生汲水
永远不从其中跃出?
二十只天鹅如此明亮
我辨出最完美的一只
它冷静。优雅。毫无准备
火焰的风暴来临,逼迫我们
它被无穷无尽的空间所喂养
红色覆盖着红色,血管中的血
一条扭动着火的身躯的大蟒
一个身披红袍的巨人在守夜
而他脖颈以上的部分却被切割
在如此反复的更迭中是谁消沉
是火焰吞噬着黑夜——还是
黑夜追逐着火焰,永无尽头
我发现是一个精灵在驱使它们
太多的驱使而太少秩序
举起的双手向上索取,不断地高飞
片刻的暗淡也会使它死亡
只有天才才能设计出这样的梦境
让花朵燃烧而后变黑,腐烂
在美和尊严的毁灭中启示我们
这一切使我不得不怀疑自己
我不清楚我的写作是否得到允许
一面是感知而另一面却是放弃
我厌倦已经发生和就要发生的
因为美——远远没有开始
火焰除了美丽仍是美丽,还有疯狂
它五内俱焚,始终不能得救
这只扑扑煽动红色翅膀的大鸟
在大地上浮光掠影,表演死亡之舞
我看到的是一个浪漫绝顶的烈士
它照亮的地方必然重新遮蔽
那里一无所有,灰烬也将溶入雨后的泥土
昨日的丁香动摇了我们的现实
那么短暂!仿佛一种昏迷
你看到无边的石头停止跳动
但怎能确知哪一块最先冷却
如同苦闷不能鉴别,毫无声响
它只在地下室里默默统治
别去警告,和任何人无关
空洞的影子爬行着
直到失去全部衣服
或许这是残存的象征
他们很少进入生活
一切都在分裂,枝叶和根
灵与肉,基督之间的区别
我们借以上升的理性
不断遗漏,成为寓言的容器
在真理的门前是谁自动逃离
因为你担心——它永远不会接待
我们面对着一堵玻璃墙
在死去的荒漠中到达顶点
只有自由还在那面鼓上跳
五月的鲜花带给大地记忆
向我们恳求,要我们了解
——诗歌中流星般的马车
它被追上月亮,孤独无助
假如深渊就在我们自身
它是否把永恒和虚无融为一体
坚固的大地终日抛弃着
无尽的蕴藏从哪里补充?
夏日即将过去,我坐在窗前
看着群山之颠的花朵升高
这样的日子何其平淡
远处山脚下的农人正在忙碌
繁忙的农事与我没有一点关系
是天空中的幻象招我而来
夕阳时分的乌云变作黑马的样子
但它只是一幅模糊的肖像
唯一面对着我的眼睛也被阴影充满
那些无名的鸟,每隔一会儿
就从马的肚子下尖叫着滑翔飞来
仿佛它们的巢挂在马的另一侧
有谁比这乌云之马站得更远?
它甚至有意在天空的背景中向后移动
为了摆脱现实而愈陷愈深
这凹板雕刻有如一种勇敢的艺术
它不能抹去,它躲避着
当然,最终也没人能触及它
我看到忙碌的农人们三三两两回家
(选自潞潞诗集《无题》)
我们走在清晨的石径上
我们聊闲适的话题
园子外的山
和玩耍的白云躲藏在荷叶下
荷叶稀疏而肥大
仿佛蜻蜓的滑翔场
时间还长远
我们减慢了行走
屏息于步伐
我们发现鱼,并说出鱼
不仅是为了对生活的赞美
它与另一列火车不恰当地相遇时,
悲伤的爱情就出现在了它的额头,
停顿、惊慌,紧接着而来。
若要彼此不受伤。
就只有逃,
比爱的毒汁刺入皮肤更快地逃,
比战栗经过心脏更快地逃。
看风景的人会突然看见
一辆火红的火车急速逃过荒芜的田野,
紧接着,
湖泊的水在它身后分流。
苏州有海棠,许多的海棠,
比桃花柔,
叫垂丝海棠。
苏州有整村整村的梨树,
在竹篱笆围里,阡陌上隔不远伸出几枝
开满白花的枝桠。
苏州有太湖,像个心仪的男子*,
傍晚时,微微地笑望着他的妻子。
他的妻风情万种,像芦苇花迎着太湖。
苏州有蔡猜,她有秘密的身世,
你永远难知道是谁赋予了她绝伦的才情。
她画过我钟情的梅花鹿。
苏州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我给她取名叫小蜻蜓,
她当然还有其他的名字,但我深信她的母亲
喜欢这样灵动的小动物。
苏州有宽阔的田野,
晴朗的春天,放肆的茶花,油菜花
一片连着一片。
*“心仪的男子”出自苏州作家蔡猜的文字。
(选自《中国诗歌》2010年第1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