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忠实长篇小说创作看地域文化对作家创作的渗透

2011-11-17 03:06龙胜燕
电影评介 2011年18期
关键词:陈忠实白鹿原作家

事实表明,一个作家、特别是带有明显地域特征的作家,往往成为其所在地域的一张名片,比如鲁迅之于绍兴、沈从文笔下的凤凰、迟子建的漠河“北极村” …… 当然还有陈忠实及其“白鹿原”。

鲁迅先生当年说过:民族的即是世界的。2010年《钟山》杂志组织12名文学家投票选出11部1979—2009年间最好的长篇小说[1],《白鹿原》以7票获第一居于榜首,被誉为“30年里最能代表中国文学水平的长篇小说”。[2]这自然地让我们联想到了它的作者陈忠实——这位用写作这种方式在展示与开掘着他所在的那片地域上的文化的作家。正是他的这部作品展现了渭河平原50年的雄奇变迁,将白鹿原独特的地域文化推向了世界。

在作家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的创作中既有对本地域文化的认同,也有着优化与合理性重构。这无疑是对文学创作“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的又一次有力回答。

一、陈忠实的创作“行踪”

也许我们可以这样说陈忠实的创作与他所生活的那片关中大地是骨肉相连的,事实上他的小说所反映的背景基本上就是自己所熟悉的那片故土。经历了几个社会历史变革时期的作家陈忠实,在他从“原上”到关中的生活轨迹里,作为一个有着社会担当的作家,在《白鹿原》问世后,他在接受采访时说“到了五十岁还写不出一部死后可以当枕头的书,这一辈子就白活了。”[3]正是这部承载了民族文化演变的“扛枕之作”,使我们感觉到了他内心深处的焦虑。

(一)从“原下”到关中——身体行走

从乡到城的作家反复叙述的基点往往是自己青少年时期所经历的那个地方,对作家陈忠实来说则是记忆中的那个“白鹿原”。

陈忠实的老家在西安市东郊灞桥区西蒋村。这是南倚白鹿原北临灞河的小村落,全村不足百户人家。虽然由此到西安约二十五公里,然而却是天然的僻静处,最适合沉心静气地思索和精雕细刻地写作。村里每一家的后院都紧紧贴着白鹿原的北坡。[4]

根据陈忠实的自述,他生长在一个世代农耕的家庭,他的老爷(父亲的爷爷)曾经是私塾先生,而他的父亲已经是一个纯粹的农民,是村子里头为数不多的几个能打算盘也能提起毛笔写字的农民。他在家乡解放后的第二年入学,直到1962年高中毕业回乡,之后作过乡村学校的民办教师,乡和区的干部,整整16年。他说“我对中国农村和农民有些了解,是这段生活给予我的。”[5]直到1978年秋天,他调入西安郊区文化馆。经过再三地审视自己判断自己,还是决定离开基层行政部门转入文化单位,去读书去反省以便皈依文学。1982年冬天,他调到省作协专业创作组。在取得对时间的完全支配权之后,几乎同时决定,干脆回归老家,彻底清静下来,去读书,去回嚼二十年里在乡村基层工作的生活积蓄,去写属于自己的小说。[6]

正是如此丰富的生活经历,使他再次回味“原下”的风土人情,经过了身体行走后作家的内心已经有了一种对那个“原”的重新思索。

(二)“再也回不去那个原了”—— 创作流变

这样的人生经历无疑给作家陈忠实注入了巨大的创作能量,他的小说均取材于他生活的那片关中大地。不同的是随着岁月的变迁他注入小说的精神特质有所不同。当他以中年的身姿站在关中土地上再凝视那个“原”时,已经从当初的局部体验开始去触摸这个族附着的文化历史。他正是以其独特的人生经验炼制出了《白鹿原》。

《白鹿原》是在1987年到1992年之间创作完成的。在此期间,中国的思想文化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文化大潮的涌起伴随经济改革大潮而来。各种西方文学研究方法与思潮的大量引入,使中国作家们开始了在文学情境中的深层而艰难的探索。于是,在这种文学和文化的背景下,陈忠实开始对自己的文学创作道路进行反思,与此同时,涌动的文学思潮,又为他的创作提供了新的方法与视角,使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有了新的理解和思考。他认为,“任何一种流派任何一个主义的产生,都是作家的独特体验孕育的结果,不是硬学的,硬学是学不来的,模仿的结果只能是画虎类猫。”[7]

陈忠实曾说:“我的短篇、中篇、纪实文学都是写乡村改革变化和人的心理精神变化。写《蓝袍先生》发生的转折,第一次把眼睛朝背后看过去,我生活的关中的昨天。”[8]他说:“我也同时惊异地发现,1949年前或者稍后关中乡村生活的记忆,我有一个库存,从来没有触动过,现在突然感到很珍贵。在乡村私塾先生的四合院里,我就朦胧地意识到,这里头有着挖掘不尽的故事。于是萌生了长篇小说创作的想法。”[9]

这些新的体验融入在长篇《白鹿原》的写作里。使这部“压棺之作”与其前期创作相较而言,无疑是一次全新的超越。小说中塑造了诸多有着关中血性的人物形象,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无疑是白嘉轩,他犹如一根轴线结构着整部小说的人物群谱,他不让儿子进城读书,一直坚守着“耕读传家”的古训,当作家安排了代表传统文化“仁义”、“信义”的主人公白嘉轩“气血蒙眼”的结局时,我们仿佛能听到作家本人发出的凝重的叹息。后来他曾感叹说“再也回不去那个原了”,意及再也无法超越《白鹿原》的写作了。

二、地域文化认同与重构

正是这种带着倾透生命与生活“积蓄”的创作体悟使他对关中大地的文化风情有着独特的理解。

(一)“我是关中人”——文化认同

“创作是作家的生命体验和艺术体验的一种展示”[10]。陈忠实自己常对别人说“我是关中人”,这除了道出一种地域身份的标识外,也包含着他对这片地域文化的普泛意义上的认同。

他所生活的关中大地,至今仍是典型的农耕文化。蕴藉于这片黄土地里的这种文化,渗透在这里的村村落落家家户户的生活之中。由于历史的特殊原因,这里的地域文化艺术有着比其他地域更为凝重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包蕴着厚厚的黄土韵味和沉重的历史。

陈忠实用他那因了这片土地的熏染而形成的一贯的“沉稳凝重、固步坚守”的文化心态与叙述笔调,在《白鹿原》中尽力还原这里的原生态的文化风情。从小就浸染于这片地域文化中的陈忠实,对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中国传统历史文化,有着更为深切的生命情感体验,也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文化心态,使其在进行历史文化文学创作时,能如此如鱼得水,从而创作出《白鹿原》这样的具有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的作品来。

他在作品人物身上赋予了很具关中风情的特征,人物在关中特有的自然风物、文化习俗所形成的环境中得以鲜活再现,深藏着一种浓郁的土地情结:白嘉轩的一生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土地展开的。小说的开篇就写到“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11],其中有一个细节或许也可以看出较之于前面的六房第七房之所以能与他相伴终老的一个原因也与土地不无关系,“白嘉轩从山里娶回来第七个女人吴仙草,同时带回来罂粟种子。”[12]“连续三年,白嘉轩把河川的十多亩天字号水地全都种上了罂粟”[13],这种土地使用方式的极致发挥使他的生活出现了转机。“传统儒家文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深深地凝结在白嘉轩、朱先生等人的身上。”这种理想的达成依靠的是土地。黑娃、白孝文等经历了多面人生的人物最终的归乡认祖,除了是“另一种回归土地的表现形式”之外,还可以看出作家之于传统文化是人的心灵皈依的认同。至于白嘉轩等人始终不能离开自己生存的那片土地,亦可以看出作家对黄土文化的一种认同和坚守。

“我以为解析透一个人物的文化心理结构而且抓住不放,便会较为准确真实的地抓住一个人物的生命轨迹”[14]在小说中,我们感受到的是一个个带着浓郁特点的关中人物的气息。

(二)“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文化重构

海明威有一句话:“我要寻找只属于自己的句子”对陈忠实的影响很大。如果说《老人与海》的出现,意味着海明威寻找到了只属于他自己的句子的话,那么《白鹿原》的成功,无疑标志着陈忠实也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句子”。

2007 年陈忠实的《〈白鹿原〉写作手记》开始在《小说评论》上连载,总题是《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在其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陈忠实对海明威的这句话的理解,它不仅是指一个作家应该寻找属于自己的语言句法,更重要的是,它还应包括一个作家应该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文化归属。作为小说家,除了属于自己的表述方式外,陈忠实在新时期以来的小说创作历程中既经历过革命历史的艰难突围,也体验了生存的艰难与酸辛,最后他找到了文化的重构形式。

这一点上《白鹿原》当属最好的佐证。诸如其中朱先生这个人物,一方面彰显其正直善良、义勇担当的人格,另一面又映衬着他应循守旧的性格特点,他坚持不学新学,尽管他所坚持的那个旧学已经不行了,但他依然坚守,直到学生一个个地流失了,到最后自己只好把门关了。对于不愿参与政事的他似乎再也无事可做,但他内心的那种教化民众的意识又使他在寻可做之事,最后自己只能去编县志,似乎再也做不了什么了。而到了饥荒年馑,他的正直善良勤恳务实的性格特点凸显得淋漓尽致,此时到处都是借赈灾之名大发横财的人,而朱先生却与饥民同食、患难与共,他总是把每一件事做得很好,这是儒家真实的精神写照。

我们不难发现作家在这些人物身上进行文化重构的良苦用心。朱先生和白嘉轩两个人物也正是作家创作理想的重要载体,他说:“我写朱先生和白嘉轩就是要写我们这个民族发展到上个世纪初一直传递下来的,存在于我们民族精神世界里的最优秀的东西,要把它集中体现出来。我有一个看法:尽管我们这个民族在上个世纪初国衰民穷,已经腐败到了不堪一击的程度,但是,存在于我们底层民族精神世界里的东西并没有消亡,它不是一堆豆腐渣,它的精神一直传承了下来。如果我们民族没有这些优秀的东西,它不可能延续几千年,它早就被另一个民族所同化或异化了,甚至亡国亡种了。”[15]更为巧妙的是作为传统文化的一个载体的朱先生,临终前发自生命深处感悟地把他夫人喊一声“妈”,或许我们可以大胆想象一种文化的渴望整合与延续。

陈忠实曾说:“生命体验是可以信赖的。它不是听命于旁人的指示也不是按某本教科书去阐释生活,而是以自己的心灵和生命所体验到的人类生命的伟大和生命的龌龊,生命的痛苦和生命的快乐,生命的顽强和生命的脆弱,生命的崇高和生命的卑鄙等等难以用准确的理性语言来概括而只适宜于用小说来表述来展示的那种自以为是独特的感觉。”[16]他对长篇小说写作“一直持十分谨慎的态度”[17],而这个长篇的写作动因“是一个重大的命题由开始产生到日趋激烈日趋深入,就是关于我们这个民族命运的思考”[18]。由此可见,对于作家来说,地域文化无疑是其创作的精神源泉。在《白鹿原》中他把自己脚下的那片土地彰显得淋漓尽致。

注释

[1]该评选是《钟山》杂志组织的30年文学回顾活动之一。杂志执行主编贾梦玮说。此次评选,标准只有一个,就是作品的文学性,与销量和当时产生的影响都无关。此外,本次评奖另一个特别之处是,所有的投票都是公开的,评委的点评也公开。http://epaper.yangtse.com

[2]《白鹿原荣登30年最佳长篇小说榜首》,语文教学与研究,2010年第14期。

[3]雷电 《中国经验的“金针度人”——陈忠实著《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读后》,唐都学刊,2010年第3期。

[4]摘自 百度百科名片http://baike.baidu.com

[5]陈忠实 《我的文学生涯——陈忠实自述》,小说评论,2003年第5期。

[6]同上

[7]陈忠实:《序言》,《陈忠实长篇小说自选集(长篇小说卷)》,华夏出版社,1996年1月北京第1版

[8]http://www.gmw.cn/content/2008-12/26/content_872370.htm

[9]同上

[10]陈忠实:《〈白鹿原〉创作漫谈》,当代作家评论,1993、4

[11]陈忠实 :《陈忠实长篇小说自选集(长篇小说卷)》,华夏出版社,1996年1月北京第1版

[12]陈忠实 :《陈忠实长篇小说自选集(长篇小说卷)》,华夏出版社,1996年1月北京第1版,第44页

[13]同上

[14]陈忠实:《〈白鹿原〉创作漫谈》,当代作家评论,1993、4

[15]陈忠实:《在自我反省中寻求艺术突破》,《陈忠实文集》第 7 卷,广州出版社 2004年版,第 398 页。

[16]陈忠实:《序言》,《陈忠实长篇小说自选集(长篇小说卷)》,华夏出版社,1996年1月北京第1版

[17]陈忠实:《〈白鹿原〉创作漫谈》,当代作家评论,1993、4

[18]同上

陈忠实 :《陈忠实长篇小说自选集(长篇小说卷)》,华夏出版社,1996年1月北京第1版

陈忠实:《〈白鹿原〉创作漫谈》,当代作家评论,1993、4

陈忠实:《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写作手记》,小说评论,2007年4~6、2008年 1、3、4、5、6、2009 年 1、2、3、4、5陈忠实:《我的文学生涯——陈忠实自述》,小说评论,2003年第5期。

李遇春:《陈忠实小说创作流变论——寻找属于自己的叙述》,文学评论,201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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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陈忠实与我的家事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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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中的女性意识分析
电影《白鹿原》得失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