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天雄谈艺录

2011-11-16 07:33徐杰
创意设计源 2011年2期
关键词:国画中国画创作

五十载美院情深

从1960年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开办,我就作为学生进工艺美校学习,留校任教到退休跨越50年。所以,工艺美校发展的过程我很清楚,对于学校的感情非常之深。我走上艺术这条路,在里面滚打,并取得一点成就,是离不开学校的。这50年对上海工艺美校的感情,我和一般人的感觉是不一样,因为很多人只是在学校学习了一段时间,或者一段时间在学校里工作,而从学校开办到创办50年都在学校的人是非常少的,我除了在文革时期中断过一段时间外(其间工作上还是与学校有联系),其余都在上海工艺美术学校里,所以说,学校经历贯穿了我从艺的50年。

刚开始进学校读书的时候,我还很小,虚岁16岁,实际只有14岁多一点,有很多东西都不懂,而且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进学校学习的。进入学校后,逐步对绘画有了兴趣,从什么都不懂到了解国画,然后对山水画慢慢情有独钟,一直到毕业后参加了许多全市性、全国性、世界性的比赛。

我从学校毕业后,到了当时的工艺美术工厂,当时厂里有一个国画组,在“文革”期间这个国画组比上海画院的创作机会要多。“文革”时许多上海中国画院的画师都去参加运动或者去五七干校之类,根本没有画画的机会,而我们这个厂里的国画小组还可以画些画。所以,画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间断,有时间就画,而且它是个企业单位,当时受到的冲击较少,原来厂址在中百一店上面,后来迁址到了漕河泾。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的乔木等先生当时和我一个单位,后来他们去了上海画院。刚解放的时候,散落在社会上的艺术家们,除了画院以外的人都在我们这个单位的国画生产艺术合作组,像乔木、申石伽等相当有影响的一批人都在里面。上海中国画院的性质是一个事业单位,我们这个是企业单位;一个是文化局领导,一个是工业局领导,但大家都画国画,画院是以主题创作为主的,国画组是带有点商品性创作的,像是工艺品一样,画在竹帘上,画在热水瓶上,后来发展到画在红木上等等。

我毕业后进入工厂工作,同时工艺美校也停办了一段时间,很多教师就到了这个工艺美术工厂。虽说形式上是分开了,其实工艺美校国画创作的骨干力量还是联系在一起的。后来学校恢复,已故的老校长汪邦彦再把以前的学生召集回来。大约是70年代,我当时正在上海戏剧学院进修学习,上海美协委托上海戏剧学院办了一个美术进修班,有一部分学国画,有一部分学油画。我与张培成等都在那里学国画。陈逸鸣和后来上海大学美术学院里的许多老师都在那里学油画。我最终决定离开原来的单位回到工艺美院,这时候就开始一直接触自己的本来专业国画了。这个时候教育和创作是相互促进的,当时利用放假时间或者教学需要就出去写生,带学生的同时会使自己的业务上提高,对创作的构思也有促进作用,所以教学和创作是不能分割开的。从进了学校之后,创作中比较有影响的是我参加了那时第六届全国美展,还得了佳作奖,那时年纪还轻,大概30岁出头。后来参加了六届、八届、十届。后来我就不参加了,一个是因为年纪上去了,一个是想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总体来说,中国画这个专业是工艺美院比较强势的专业,比较有影响;其中的主要原因,我认为是我们坚持具有特色的教学模式。我是受到先生对我的教育影响,比较注重传统,并延续到我的教学中。我们通过传统基本功训练,加上写生,再结合创作,三位一体,成了我们当时的教学模式。不管山水,花鸟,人物,都是以这个模式继承下来的。首先,我们要学生临摹很多古画,比如说人物,《韩熙载夜宴图》,《簪花仕女图》;花鸟画比如说宋明的团扇、林良、吕纪的作品等等。山水画则从宋元的经典作品入手,因为宋元算是中国山水画的高峰时期了。将有代表性的画家理出来,选择经典的作品让学生临摹,因为当时学校经费有限,不可能买很昂贵的复制稿给我们做教材。当时用朵云轩的《诗与画》、《艺苑掇英》作为临摹范本,我认为这套书印刷不错,选的画也都是比较有代表性的。虽然条件艰苦,但学生在当中领悟了不少传统的笔墨,这是一个基本功。所以,我们这里出去的学生基本功都很好,其中比较突出的如鲍莺,鲍莺现在是上海画院的画师了,现在在工艺美院里的万芾都是我们的学生,他们遵循了这套教育模式,通过自己的领悟和理解,再搞了创作。毕业以后的创作,取得了个人的风貌,但都是这个模式。后来我们办了几届国画班,这个模式确实比较好,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现在在上海比较有影响力的艺术家,比如像谷文达、李山,也是在我们这里学习的。虽然我不一定教过,但肯定也是从这个教学体系中出来,走出了自己的路。

山水心路笔墨情

我为什么对山水画情有独钟呢?回想起来,真是机缘巧合。我在刚进美校的时候是懵懂的,可能是命运的安排我就进了学校。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在课堂中搞一个创作,先生说我画得最好。小时受到先生的鼓励,就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被先生认为是比较有灵性的学生,在其鼓励下产生了上进心和荣誉感,逐步钻研了进去。国画后来成了工艺美院比较好的东西,我们不是光拿西洋画的东西来代替,还是坚持传统。所以我当时对宋元明清的名家,比如范宽、郭熙、巨然之类的有所涉及,当然不可能全部临摹,只是选择性的临摹体悟。元朝画家中对黄鹤山樵、倪云林比较偏爱,明朝画家中喜欢唐伯虎。而就我学习的过程而言,一开始是从四王入手,再接触到明朝元朝,因为四王的作品比较陈式,比较规范。当时我们读书时的有些观点是错误的,主要认为四王没有生气。其实这个要客观的讲,虽说他们在创作方面没有像石涛那样别开生面,但是他们继承前人的一些传统技法,对其加以整理,加以规范,他们的功绩也是不能抹杀的。四王使得中国画山水语言在清朝集大成、更加成体系;这个作用是不能低估的。后来学习的就是唐伯虎,唐伯虎北派山水比较秀气,他的构图很聪明,笔性比较细腻。当时出版了一本专辑,是黑白的,那时的资料很少,看到这本专辑非常心动,到古籍书店花几块钱淘到一本,从头到尾临摹了好几遍。学生时期的寒假暑假临摹了马远的《长江万里图》、夏圭的《溪山清远图》等。那个时候是珂罗版,是一张张接起来的手卷,看来像是长期作业。平时在课堂上和别人一起学习,比别人多的功夫也就在寒暑假,所以打下了比较坚实的传统笔墨基础。接下来就是石涛,石涛开创新法,觉得比较适合我的个性。还有八大山人对我也有影响。当你钻进去以后,就像海绵一样将精华吸取进来了。临摹后就写生,花鸟之类的就不去谈了。我的领域主要在山水画范畴,我到过黄山,雁荡山,太湖洞庭山,以及就近的杭州江浙一带。你学了传统的东西不去见真的山水,你对真实的东西没有领悟你就学不好。学生写生,我们老师也写生,我们也起示范作用。当时钢笔、木炭、炭金条等工具都有,我们水墨写生,一边示范一遍讲解,我觉得这个比单纯的讲课效果要好。

对于我而言,创作与写生有很大的关系。主要有几个阶段,比较早的时候是在学生时代,在太湖地区画得挺多的,后来因为就近到苏州比较方便,吴门山水画得比较多一些。后来到桂林,我觉得在桂林那批画画得很好,觉得画出来的东西比较灵动,对我的创作影响很大。再有就是黄山,因为去黄山带学生都是一批批的,每年都要去,黄山和雁荡山画得多。然后到长江三峡,那个时候年纪比较轻,看到这种真山真水比较有创作欲望。当时没有很多机会长时间写生,更多的是画速写。我以前的大部分写生基本上是遍布在江南,山水比较秀丽。接下来我是想去北方看看黄土地,因为我现在时间多了,也想以后能琢磨下那一种雄浑大气。黄山,雁荡山是属于南方的,树木比较茂密,北方的山就是黄土地,树木很少,感觉不一样,有很多东西都是在写生中逐步琢磨出来的。再下一阶段我不再画现实的山了,要画心中的山了,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了。上次南方电视台来采访我,我就说想画心中的山,已经脱离了我原来的某一个地域性了,也可以找到像某一个山,但是又说不出名,是我心中的万重丘壑。

展望中国画教学

我教学的时候就是先把中国山水画史做了介绍,介绍历代画家优劣的同时,把这些知识梳理一下,告诉学生哪一些是当时的最高水平。一边讲,一边给他们临摹,然后带到上海博物馆,使得学生对传统的东西一步步有印象。除了讲、参观,我们还要示例。示例有两种,课堂示例和课外示例;教他们如何下笔,山水画有很多皴法,告诉他们怎么画。后来绘画班的命运和其他班级又不一样了,他们毕业以后,市场经济带来的就业问题就比其他班级的要困难。经过调整,绘画班招生压缩了,把国画专业放到了装潢专业和其他设计类专业了,像是选修课一样的,一学期排了四周左右,教育方式就改变了,就不能像原来的绘画班那样教法,因为他们学习的时间很短了,也不要求他们花一两周的时间去临摹很多古画,一共就这么点课时,他们就没有必要去很远的地方写生了,主要让他们也了解了解中国画的知识;但是我们学校后来像这样的课程也已经没有了。我觉得学设计,即使不是直接用国画的知识,也可以借鉴中国画的元素与知识,所以我觉得国画课有开的必要。看世博会中国馆,中国元素的运用;还有他的颜色,中国红,很多都是传统、民族的内容。现在学习设计的学生,即使国画不是直接使用的,但一些民族、传统精神层面的东西你融入了,设计就会不一样,有很多东西靠积累的,知识面要广。因为学生这个年龄段是求知欲最强、最容易接受知识的。若是能碰到现在的院长,我会和院长说要强化传统中国画的教学,倒不是因为我是学国画的,我是觉得这个是我们学校的一个比较好的传统,都没有继承,更别说强化了。现在有很多国画老师在教别的专业,我觉得很可惜,因为他们的能力其实很强的。

然而,学习国画也不能只看国画一课。就我而言,学校的许多专业在潜移默化的影响我,比如平面构成,有许多元素放在水乡题材当中,觉得很好看,题材本身有民族风情,与平面构成结合有相当的装饰性,就有现代感。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会有许多现在的概念融合进去,比如肌理效果,我认为国画是要从传统入手,但是也要融入好的新的元素,但是基础元素得是中国的元素,才有中国味道。每个人看法不一样,追求不一样,教学上要有更宽容的心态。像我以前有个学生叫王天德,他搞的新的水墨服装,我也挺赞成的。搞艺术可以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看法,但是我认为中国的传统元素不能掉,否则就不像中国画了,这个就没有意义了。但是也不是说要每个人接受你的观点,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只要作品搞得好也是可以的。因为现在教学氛围改变了,在传统的国画教学模式中,传统的师傅带徒弟有师傅带徒弟的优势,现在条件不允许,以前称入室弟子,吃住都在老师那里,就全天候呆在先生身边,先生有多少本事可以毫无保留的交给你。它的局限就是比较片面,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这个和中国是农业社会比较有关系,这个其实是个体的一个模式。现在中国是大工业时代,不可能这样了,教学向学院式调整,我觉得这个的好处就是知识面比较广,吸收的东西比较多。像我们以前学习的时候水彩、素描、水粉、装饰画图案都学的,从画画门类来说完全和国画没有关系,比如图案课,它是设计专业的一个基础课,但是图案的排列,对称之类的规律性的东西,当时你不一定会用,时间久了,当你搞国画时,可以用图案上的排列对比、分割,平面构成等有很多现代元素可以放进去。在你的构思当中,你可以触类旁通。这个是学院教学的优势所在,学生涉及的门类多了,可以融进去。但现在也有矫枉过正的情况,比如有一种用西洋笔法素描加笔墨画国画的,我觉得有待于商榷,因为不像中国画了,我也不是反对学西洋画的内容。我觉得造型能力要加强的,画花鸟和山水都要造型能力,这是基础,至少要画得像。如果先学了苏派素描的画,先入为主的观念出去写生会比较头疼,因为观察方式不同,素描看的是体积、明暗大关系,是面,而国画看的是线,起伏结构都在其中,看的都是线的结构,无论人物还是其他的都是造型能力。只用西洋画的一套方式效果并不好,现在有很多工笔画就像是油画一样,就是画在宣纸上的油画。

说到这个造型能力,可以说工艺美校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学校。当时不像现在是大专,当时是中专,这个与浙江美院、上大美院又不同。我指的是国画教学,每个学校的教学模式不同,所谓的风格不同,包括央美、国美等等,每个学校教学风格不能说好坏,可能是要保持学院的一种风格,这样也是一个局限。工艺美院就不同,工艺美院没有西画专业。我们对写实的东西要求不是那么高,能够画得基本上像就可以了,不像是古典绘画一样精准。另外因为学校的专业特点,学生的视野手法就比较广阔,比如丁乙,以前他也是学国画的,我也教过他,当时也不是出挑的学生,最后他把当代艺术搞出了门道。我觉得素描对造型能力起到一定的作用,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作用,但是造型能力是一定要的。我觉得不一定要画素描,我觉得画速写比较好,也可以训练捕捉到造型的,比如白描。花几十个小时在一张素描上,我觉得没有意义了。比如说画一张石膏像,因为他的表现手段不一样,他要求不一样,我们现在用的都是苏联的一套模式,我觉得画油画可以用这套体系,就是切斯切科夫体系,列宾,苏里科夫介绍的这批人。其实西方还有更好的,这个不是说贬低前苏联艺术,我觉得不一定要像画油画一样,长期作业,毫无意义。多画速写,因为画素描是解决立体空间关系,中国画用不着这个东西,中国画是属于平面的东西,你去研究立体的东西就没有意义了。

艺术市场的功与过

现在一些当代艺术之类的,我都不是很赞同。虽然有很高的市场价位,但它有很多迎合西方的内容,现在的画中有很多现在的西方元素,其实他是一种文化渗透,文化侵略。我觉得已经不好了,在意识形态的侵蚀下,已经变形了。其实画家本身没有要那么多钱,通过画商炒作,作品的价格变成了天价。盲目的标价,他们要把你们引导到这个西方文化上。

相反,在中国传统艺术品市场上,黄庭坚,王羲之的作品上亿可能有炒作成分。虽说里面有炒作,但是这些也是属于中国画历史上的精品,毕竟年代放在那里,这个不属于过分。中国以前的艺术品价格都太低,和外国不能比的。李可染作为近代山水画的丰碑,承前启后,影响了一大批人,这个是你无可否认的。因为当时中国经济实力有限,他的作品价位较低,现在随着中国经济情况的提升,我认为画的价位还会上去,因为市场运作不能说一定没有泡沫,当然也有他的大环境,房价的控制,股票低迷,所以艺术品价位向上,报道也是一种导向,所以,大家也就关注到这个方面。

我比较欣赏雅俗共赏的艺术,艺术不是为了少数人而存在的,画画对一个画家来讲要有才气、要有灵气,这样可以搞创作。我觉得还要有“地气”,才气灵气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地气”是实实在在的,就有血有肉了,贴近生活。艺术创作都需要这个,国画高雅,但是也要能被大众所接受,既是一种愉悦心境的,在愉悦当中也是起教化的作用,这个教化的作用是希望你积极向上。现在有很多人创作了很多新名词,让人听不懂,一个体现他的文化高深,让人有种高不可测的感觉,但真正的理论都是浅显易懂的,理论是为了实践,让人听不懂如何实践,这样的理论自然没有价值。很多大师创作的理论都很简单,但是要做到都不容易,这个是其一生的结晶,我是支持简单易懂,就是雅俗共赏,比如齐白石,高雅的东西,但是雅俗共赏,老百姓一看就懂。比如李可染,张大千,他们的作品都是雅俗共赏,他们的气息是雅的,但是看得懂。比如说现在拍卖市场有很多收藏者,他花那么多代价去收藏这些经典大师的作品,一个是因为那是精品,还一个是因为他看得懂,他觉得好看;看不懂,他花那么多钱放在家里有什么意义。中国画是要坚持雅俗共赏,立意要高,笔墨要精,但是要让人看得懂。现在上海有很多青年人在走的路倒是很好的,不像当时支持新潮画的,让人看不懂。我觉得现在回归了,成就一个艺术家要很久,不能把这个东西看得太容易了,这个是一点一点积累的。中国画一定要放下时间去,有很多人画中国画要画到一定年龄才会有起色,因为他的生活阅历有了,他就懂得了笔墨应该如何,没有一样好的东西可以那么容易,不可能一夜之间成为大家。

徐杰 自由撰稿人、美术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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