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诞辰更思君与曹禺交往的两三件事兼谈“向曹禺前进”的口号

2011-11-16 12:07:23王育生
中国戏剧年鉴 2011年0期
关键词:剧作曹禺雷雨

王育生

百年诞辰更思君与曹禺交往的两三件事兼谈“向曹禺前进”的口号

王育生

文艺界有句常挂在嘴边的话,叫做“说不尽的莎士比亚”。

在我国戏剧界,曹禺先生同样是一个“说不尽”的人物。如今曹禺先生虽已仙逝多年,但人们对他的研究、议论,以及思念、缅怀之情,不减反增。

道理很明显,就是因为曹禺先生是话剧中国化的功勋卓著的奠基者之一,是我国话剧艺术从萌芽状态走向全面成熟的明显标志,是我国话剧历史上文学创造成就最高的艺术大师之一,是《雷雨》、《日出》、《北京人》、《原野》、《家》等诸多永垂史册的话剧经典名著的作者。

高山仰止,人们对他的认识,远未终止,而是随着时代的进展不断深化,不断发展、更新。今年适逢先生百年诞辰,人们自然又要热烈庆贺、认真研讨一番了。

我与曹禺先生直接交往并不多,回想起来,重要的不过两三件事。

其一是粉碎“四人帮”不久,先生身体还非常虚弱,电台邀请先生写一篇抒怀文章,先生虽欣然应允,但因体力不支,难以命笔,于是便与中国戏剧家协会商量,由《戏剧报》编辑部派我协助先生完成这个任务。我到家中协助先生把文章写好了,先生首肯了,电台播出了,事情也就完结了。此事我在《初识曹禺》一文中已有记述,此处不赘。

其二,1978年北京人艺刚刚恢复上演《雷雨》,王朝闻先生看了演出后激赏不已,非常激动,一再托我向曹禺先生致意,并提出来要同先生会面,以便做一次更好的沟通和交流。

在编辑部看来,二位名家的会见是获得重大选题的大好机遇,便由我安排他们在三里屯曹禺先生的寓所见了面。整整一个上午,两人相谈甚欢,我一个人在旁录音、记录。事后,曹禺先生那天的谈话,便由我整理、加工成了《曹禺谈〈雷雨〉》一文,在《戏剧报》上全文发表。

曹禺先生的这篇文章如今已经是研究者必读的资料,本来也没什么可以多说的了。如要赘上一句什么非说不可的话,那就是《曹禺谈〈雷雨〉》这篇文章除了自身的价值和分量之外,不可避免地还带有时代的局限性。人们只要稍加注意就会看出,由于长时期以来意识形态的影响,在曹禺研究工作中的庸俗社会学的负累以及阶级斗争观念的沉重压力,使得曹禺先生在与王朝闻先生会面谈话时,思想上依然有着很大程度的保留,有许多言不尽意、言不由衷处。一句话,曹禺此时还未能畅所欲言地发挥自己的艺术见解,全面地、如实地谈出《雷雨》真实的创作意图。

相比较而言,曹禺的研究者们,肯定还是会更加重视30年代曹禺自己写的那篇反映《雷雨》创作过程的《〈雷雨〉序》,更加珍视那篇文章反映出来的青年曹禺蓬勃、鲜活的创作理念,他对人性奥秘的探求,对时代独到的感知,以及他那深厚的人文思想、悲悯情怀;同时也会更加重视解放后出版《曹禺剧作选》时,被删掉了的原著中“序幕”和“尾声”那两场戏。

大部分曹禺研究专家认为,没有了曹禺自己所写的《〈雷雨〉序》这篇文章,没有了“序幕”和“尾声”这两场戏,《雷雨》就已经不再是美学上具有完整价值和意义的曹禺的《雷雨》了。事实上,在解放后的出版物里,它们恰恰全都消失了。

我们几十年来对曹禺创作的认知,对他的作品的研究,就是这么“瘸着腿”走过来的,是存在着重大偏颇的。直到进入新时期以来,这种状况才开始有所改观,逐渐恢复了应有的真实样貌。

其三,1979年适逢国庆30周年纪念活动,曹禺的新作《王昭君》被搬上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舞台。中国剧协和《戏剧报》编辑部倾力配合,为曹禺先生这部收关之作的演出,组织了系列选题,进行了大规模的宣传报道。

国家民委和中国剧协联合主办,在民族宫召开了《王昭君》演出的专题研讨会。会上,曹禺先生喜极而泣,表达了在有生之年,终于完成了周恩来的嘱托,实现了总理遗愿的兴奋喜悦的心情。

各路顶尖级的戏剧专家对演出纷纷表示衷心祝贺,对一个表现民族团结、“笑嘻嘻的王昭君”的诞生,给予高度评价。这一盛况,均反映在了《文苑春浓话昭君》这篇以“本刊编辑部”名义写的综合报道之中。而这篇文章,就是由我执笔撰写的。

除北京之外,《王昭君》还到香港、上海等外地献演。

《王昭君》作为曹禺先生最后一部著作,北京人艺为它的上演配备了最强大的舞台阵容。不论从哪方面说,此戏的隆重推出,在当时都可谓极一时之盛。

然而使很多人深感意外的是,外界对《王昭君》的反响并不如预想的那么持久和热烈。人们所企盼的曹禺先生晚年在创作上再攀一个高峰的期待,多少有点儿落空。

其实这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时间老人还是公正的。到今天,已然又是一个30年过去了。如果拿《王昭君》和前面提到的曹禺先生原先创作的无论哪一部剧作相比较,只要是站在时代的立足点上,只要是把握住同一个客观的标准和尺度,它们之间的高下都是立马可见的,在判断上本来并不存在多么大的困难。

相提并论都不易,遑论超越?时代造就人,时代有时也亏负人。

先生逝世之前一直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我仅是剧协一个刊物的编辑部的一名工作人员。我对先生一直崇敬有加,执弟子礼。

下面,我想再谈几件亲经亲历的事情,以及我所积累下来的有关的感悟。

这几件事都与童道明在北京人艺40周年院庆时提出的“向曹禺前进”这一口号有关,因此不妨统统纳入“曹禺剧作巨大生命力”这个总的题旨之下。

第一件事,中国剧协“优秀剧本奖”更名为“曹禺戏剧文学奖”所蕴含的意义。

中国戏剧家协会有几项重大的艺术评奖活动,其中“优秀剧本奖”是历史最悠久、社会影响最大的一个。

人们至今普遍认为,优秀剧本奖的评选,公开、公平、公正,含金量高,未受污染,是我国艺术评奖中最为“干净”的一个。剧作家们在各种奖项当中,最在乎、最看重的,也就是这个优秀剧本奖。曹禺主席在世时对“剧本奖”评奖工作很重视。包括中国剧协举办的剧作家采风和作家读书班的活动,先生都不辞劳苦,莅临讲课。曹禺主席为培养青年剧作家,为推动我国戏剧创作一直倾尽心力。

1993年我从《中国戏剧》编辑部调到《剧本》编辑部任副主编。1995年在主编魏敏同志的力主下,在所有同仁的衷心拥护下,《剧本》编辑部向剧协党组打了报告,并获得了上级批准,将中国剧协“优秀剧本奖”更名为“曹禺戏剧文学奖”。

我认为,这一更改奖项名称、把我国优秀剧本奖的评选和曹禺的名字直接挂起钩来的举措,意义非常重大。

简而言之,我认为这说明自从进入新时期以来,特别是经历了80年代戏剧创新浪潮的洗礼之后,戏剧界经过多种艺术实践活动以及理论上的反思之后,人们开始沉潜下来,洗去了浮嚣,更新了观念,大部分人的认识深化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更显现出了本来的光芒,更受到了人们的珍视。

“曹禺戏剧文学奖”的名称的确立,既是对曹禺个人对中国戏剧所做巨大贡献的肯定,同时也是对中国剧协剧本评奖工作价值和声望的一种提升。这二者是完全一致的,相辅相承的。

多年来,我一直担任以曹禺主席名字命名的剧本奖的评委的工作,至今仍然保留着这个社会职务。我深深以此为荣,当做是对自己的一种激励。

其二,我在参加《话剧百年剧作选》编选工作中所获得的感悟。

2007年,我应邀参加了为纪念话剧百年编选《话剧百年剧作选》的工作,担任分卷主编。事后我写过一篇《话剧百年断想》的文章在《剧本》发表。为了说明问题,现将该文的一小部分摘引于下:

有人说历史无情。俱往矣,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有人说历史有情。大浪淘沙砾真金,尘灰拭去现真容。只有经过自然的选择、历史的淘洗,才能实现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使社会进步、生活美好。

此次《中国话剧百年剧作选》这套书共20卷,1000万字,选入作品180部。看似卷帙浩繁,其实把它放到“话剧百年”的历史长度下来看,反而显得较为局促和拥挤了。

在书名的确定上,编者并没有冠以“百年优秀剧本选”的字样。这是因为本书并没有完全采用“优选”的原则。为了反映出历史固有的面貌,在编选时还得顾及到作品在当时所产生的社会影响和所具有的代表性。采稿、发稿时间并不太久,可是仅确定书的选目就历时两年,逐渐由多到少,从繁入简,一再斟酌,反复论证,难度确实不小。

由于受到20卷的篇幅所限,编委会做出了硬性规定:所有被遴选的剧作家,原则上每人只能选一部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即使是个别大师级的人物,最多也只能以二至三部为限。规定得相当严苛。

当最终入选的剧目名单确定下来、摆放在面前时,我被历史淘洗的严酷性震撼了。

对解放前的作家作品不是很熟悉,不必去说它了。仅就我亲眼目睹过其舞台演出,解放后在全国范围内有过一定成就和影响的话剧作家作品,未能在此书中占有一席位置的,并不在少数。使我触动更深的是,某些曾经红极一时、演遍全国、确实产生过轰动效应的话剧,主要是因为事过境迁,再发表出来已经很不合时宜而未能入选者,亦大有人在。凡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大都能说出几部这样的戏来。

应该设身处地替这些剧作家们想一想——话剧曾经是他们固守的精神家园,是他们干了一辈子的安身立命之地啊!我觉得这算得上是最值得深长思之、应从中汲取经验教训、带有悲剧意味的事情了。

在编发书籍的过程中,也遇到过欢欣鼓舞、令我深受感动的事。

最后一次编委会上,要处理几个重要的遗留问题。其中之一便是,曹禺先生的“三部曲”《雷雨》、《日出》、《北京人》均已按年代先后编入书内,而《原野》却依然“飘”着,未能落实。因为按照最多不得超过二至三部作品的原则,曹禺作品的收录数额已满。

横向比较起来,田汉、郭沫若、老舍、欧阳予倩、阳翰笙诸位大家,均是按此原则处理的。

那么,曹禺先生已经初选出来的这四部戏,究竟砍掉哪一部呢?是把“三部曲”硬弄成“两部曲”,还是把《原野》舍弃,不入选了?分卷主编不忍操刀,不敢造次,把问题上交给了编委会。

最后,还是在编委会全体会议上做出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决断——

人的规定,是冷冰冰、硬邦邦的,而“实事求是”历来是我们所应遵循的准则。无论从曹禺对中国话剧史乃至世界话剧所做的杰出贡献来衡量,还是以作品本身所达到的艺术高度、所具有的含金量来定取舍,《雷雨》、《日出》、《北京人》、《原野》四部戏,均是中国话剧百年的最高成就,都是经典之作,理应全部进入《中国话剧百年剧作选》,一个都不能少!

看来历史还是公允的。

历史无情?历史有情!

中国只有一个曹禺。

我们的话剧创作,确实应该“向曹禺前进”。

其三,从今年苏州评弹团改编《雷雨》事件中所获得的启示。

从曹禺的《雷雨》问世至今,已经近八十年了。这七八十年光景,曹禺的作品一直在我国话剧舞台上热演。因为,搬演曹禺剧作可以提升剧团的声望和档次,可以培养和锻炼演员,可以获取好的票房收益。

影视作品、戏曲剧团争相改编上演曹禺的作品,大部分是从新时期开始的。本文因篇幅所限,不想在此列举剧种、剧目的名称了。

让人想象不到的是,我国的评弹艺术再次瞄准了曹禺先生的作品。苏州评弹团盛小云团长,居然花费了近两年的时间,投入巨大人力物力,聘请了曹禺研究专家作为顾问,认认真真、像模像样、富有创造性地把话剧《雷雨》首次以中篇的形式搬上了曲艺舞台。

今年5月,苏州评弹团还来到北京,在长安大戏院,在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成功地演出了中篇评弹《雷雨》。

在长安大戏院首演的那天,北京人艺的郑榕、苏民、朱旭、金雅琴等七八位表演艺术家,专程前来观摩,并对其颇具特色的改编给予赞扬。

据说,今年曹禺诞辰百年纪念活动举行时,苏州评弹团还要再次晋京,演出这台别开生面的中篇评弹《雷雨》,以助声威。

千万别小看了评弹改编《雷雨》这件事。这可是话剧文学和评弹艺术结缘的创新之举,是曹禺先生剧作拥有强大的生命力的突出体现。

我是中篇评弹《雷雨》的拥趸和粉丝。我由衷地向苏州评弹团的艺术家们致敬!

由于苏州评弹团艺术家们的美好创意、辛勤劳作和出色演绎,话剧经典之作和历史悠久、优美动听的评弹艺术,得到了再一次“携子之手”的机会,广大曲艺观众和曹禺大师得以会见,也使今年曹禺诞辰百年的盛典活动,凭添了一抹特殊的色彩!

曹禺,看来还真是“说不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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