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可
曹禺百年纪念文章
学习曹禺 继承曹禺
胡 可
在纪念曹禺同志百年诞辰的今天,我想谈谈自己对曹禺先生剧作的学习过程和个人的几点认识。
我是在读中学的时候读到曹禺先生的话剧《雷雨》和《日出》的。那正是“一二·九”学生运动过后,鲁迅先生逝世和“西安事变”前后。那时关心国家民族命运的青年人渴望从进步书刊中去了解社会,去寻找挽救民族危亡的道路。曹禺的戏剧作品除了带给我艺术欣赏的满足,也使我看到了社会上所不熟悉的各类人物。曹禺先生是我认识我国社会的启蒙老师之一。
我参加革命以后,被分配做了文艺宣传工作,并于1941年先后参加了曹禺先生的作品《日出》和《雷雨》的演出。当时在战争环境下的偏僻农村演出这类戏剧,观众是革命军队的指战员,包括许多身经百战的老红军。尽管他们对我国农村阶级压迫的现实有亲身的感受,却也渴望了解半封建半殖民地旧中国的社会面貌。青年剧作家曹禺的戏剧作品,成为这些老革命进一步认识我国社会的教材。我所在的晋察冀敌后根据地,先是西北战地服务团演出了《雷雨》,我们军区抗敌剧社演出了《日出》和《雷雨》,冀中火线剧社演出了《日出》,抗大二分校文工团演出了《雷雨》,平西挺进剧社演出了《雷雨》。后来得知,延安演出曹禺戏剧最早也最多,而《日出》还是毛泽东同志提议演出的。此后,晋绥根据地、晋冀鲁豫根据地、山东根据地、新四军和苏中几个分区,差不多都演出过《雷雨》和《日出》。我原来认为,曹禺先生的戏剧作品在于提示封建家庭的罪恶,在于暴露剥削者们的荒淫无耻和对善良人们的摧残,是写城市生活的,是针对城市观众、针对知识分子观众的。此时我强烈地感受到,曹禺先生的戏剧作品也是针对工农群众和革命军人的,他的作品是面向全国观众,属于全体人民的。
当时,我作为戏剧工作者,每次演出他的戏剧作品,对我都是一次复读。后来我开始学习编写剧本,在业务学习中又阅读了曹禺先生的《原野》、《北京人》和根据巴金小说改编的《家》。开始我更多注意曹禺先生剧中人物语言的典型性和编剧技巧上达到的高度,后来就发现,这一切都与作家强烈的爱憎连结在一起,都是与他对所经历生活的感受,对当时中国社会矛盾的认真观察和深入思考连结在一起的。
曹禺先生最早的三部作品《雷雨》、《日出》、《原野》相继问世的时候,他还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剧作家。从这几部戏剧和随后写出的《北京人》等作品所塑造的众多人物及其深刻揭示的旧中国社会矛盾的本质来看,许多都可以称得上时代的典型,感动着和惊醒着同时代的广大的观众。当年的青年剧作家曹禺,怀着对被压迫者的无限同情,怀着对那个“损不足以奉有余”的黑暗社会的无比愤怒,怀着对那些作威作福的剥削者们、伪君子们、衣冠禽兽们的厌憎,对那不公平的社会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控诉。尽管那时他还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但在“五四”新文化运动进步思潮的推动下,他一直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对当时中国社会的矛盾进行着深入的思考,在自己的作品里写了阶级压迫和阶级斗争的现实。他写了工人代表鲁大海对资本家周朴园的抗争,写了正直青年方达生为拯救一个被拐卖的穷苦女孩向金八、黑三们进行的势单力薄的斗争,写了被恶霸地主害得家破人亡的仇虎对焦阎王的复仇。在《日出》里写了“一个腐烂的阶层的崩溃”,在《北京人》里写了一个封建家庭的解体和年轻一代的新生。在曹禺先生的作品里,对于被欺骗、被玩弄、被凌辱、被迫害的女性,更是寄予了极大的同情:正经历着母亲侍萍同样命运的四凤,被禁锢着的繁漪,被窒息着的愫方,被剥夺了自由的金子,被摧残着的翠喜,被迫害致死的小东西和被金钱社会吞噬掉的陈白露,成为他着力描写的对象。这些正是旧中国社会的现实。对这现实矛盾的揭示和对压迫者的控诉,正是当年进步文艺的主旋律。而青年曹禺则不愧为一位感应着时代脉搏具有战斗精神的现实主义作家。他的戏剧作品,最为完美地体现着我国话剧的现实主义传统和战斗传统。他是戏剧技巧的巨匠,而每一部剧作都植根于我国现实生活的土壤。他的戏剧作品中的人物,为我国的戏剧画廊提供了多少典型形象!建国以来,他在担任领导工作的同时,又写了《明朗的天》、《胆剑篇》、《王昭君》等优秀剧作,在反映现实生活和处理历史题材方面为我们作出了榜样。他的戏剧作品,作为我国话剧成熟的标志,使不到百年的中国话剧跻身于世界优秀戏剧之列。他为我国话剧的思想艺术水平树起的标杆,除了几位前辈的有的剧作可以与之媲美,至今还没有人能够超越。他的作品从上世纪30年代一直演到今天,一直受到广大观众的喜爱。有的作品,其中的各类人物仍存在于今天的现实生活之中,具有振聋发聩的现实意义。
作为一名军队戏剧工作者,我的习作建国以后有幸多次得到曹禺同志的指教。新时期以来,又因剧协的剧本评奖工作,多次向曹禺同志汇报和请示。他那对戏剧创作言简意赅的提示,对年轻作者的热心扶持,对戏剧作者创作甘苦的完全理解,和他那平易谦和的作风,使我受益终生。10年前,在纪念曹禺同志90诞辰的时候,我曾以此文同一标题写过一篇短文,联系建国以来我国话剧创作中存在的问题,认为应该认真学习曹禺同志的创作经验,走曹禺同志的创作道路。这一认识,是对建国以来我国话剧走过的曲折道路思考后得出的。尽管曹禺同志当年所处的时代和我们今天的时代不同,但他的创作题材一直是由他十分熟悉的现实生活中,由他十分熟悉的各类人物中感受、认识、提炼出来的,伴随着强烈的创作欲望诉诸笔端。我曾想,曹禺先生在创作他的这些巨著的当时,既没有高报酬,也没有评奖,也没有什么组织派给他创作任务,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推动着他,在燃烧着他,在召唤着他呢?那动力是什么呢?是他对所经历的生活的深刻感受和无法遏制的思考,是他对认识到的事物寻求表达的愿望,是他对所关怀所同情的人们命运的关注,以及对艺术规律性的钻研认识和在创作实践中渴求验证的愿望。他那时还不是共产党员,但他凭着当时接触到的先进思想的指引,在观察、认识他所看到的一切,而一直站在时代的前列。他的创作道路与毛泽东同志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向解放区的文艺家们指出的方向是一致的。而他作为作家的独立思考和鲜明的创作个性,他对中外文艺遗产的出色继承,也正是当年毛泽东在《讲话》中和建国以后党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对作家艺术家所要求的。
话剧传入我国同我国的现实相结合,并在中国共产党人的推动下服务于我国反帝反封建事业,逐渐普及到工农兵群众之中,在战争年代和在建国以后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成为反映我国现实生活的主要剧种。建国以后,我党确定了“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又根据文学艺术领域出现的新的矛盾,适时地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二为”方向和“双百”方针相辅相成,如能坚持贯彻,也许不会出现历史上曾经出现的弯路。但人们对有些事物的规律性认识,往往需要经过多次反复,甚至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能获得。新时期以来,党的“二为”方向和“双百”方针,终于得到全党上下和整个文艺界的认可和拥护,而今天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已经是如何使“二为”方向和“双百”方针不受干扰的新的矛盾新的问题了。我认为,无论面对着怎样的矛盾和问题,曹禺老师的创作经验,曹禺的创作道路,对我们一直是一面镜子。学习曹禺,继承曹禺,应该是我国话剧走向繁荣的唯一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