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之舞

张长菊

现今的“选秀”节目满天飞，选手们也各显神通、无奇不有。目的嘛，要么为名、要么为利。而前不久电视台节目一名选手的参赛理由，却是我见过的最质朴、最直接的一个……

最近，市电视台推出了一档娱乐节目，叫“舞林争霸赛”。而我是台里唯一一个舞蹈科班出身的编导，台领导便让我负责参赛选手的选拔工作。

这天傍晚，我刚走出电视台大楼，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冲到了我面前，怯怯地问：“您是张老师吧?”见我点点头，中年男子忙掏出一沓资料，恭恭敬敬递过来，说，“我叫宋大川，想报名参赛……”

“什么?你多大了?”我笑道。

原来，这次赛事对选手的年龄作了明确规定：16岁以上，30岁以下。可是，因为这个节目的奖金设置格外丰厚，单月冠军就有近万元奖励，所以，从节目开播到现在，我已查出多个谎报年龄的选手，甚至有些家长也跟着添乱，在户口本上做手脚。而眼下，不用看资料我也知道，这个叫宋大川的男子明显超龄。

听我这么问，宋大川猛地拍了下脑门，从资料里抽出张照片：“张老师，我说走嘴了，我是给女儿报名的。你看，这是我女儿宋春天，上个月刚过完16岁生日。”

原来是给女儿报名的。只见照片上的女孩正嘟着小嘴扮鬼脸，看起来十分可爱。

看过照片，我点点头，说：“资料我先收下，只要节目组审查后认为选手符合条件，就能参加预选赛。”

“真的?你是说我女儿也能上舞台?”宋大川眼前一亮，兴奋得大叫起来，随即又问，“张老师，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舞伴有……有说法吗?”

“这个没有具体要求。如果选手找不到合适的舞伴，栏目组还会帮忙搭配。”解释完，我问，“你女儿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她都会跳什么舞?”

宋大川一听，顿时有点难为情：“不瞒张老师，我是林甸镇的，家里条件不好。不说这些，还是说说我女儿吧。我家春天打小就喜欢跳舞，转圈舞跳得可棒了。真的，大家都说，春天一定能跳出大名堂来!”

啥?转圈舞?我只知道伦巴、恰恰，还有肚皮舞、街舞，至于这个转圈舞，还真没听说过。

见宋大川眉飞色舞说个没完没了，就像女儿已经技压群芳夺魁了一般，我不禁有些烦，心说：林甸镇我去过，穷山恶水、十年九旱，可是生活再穷困也不能拿孩子当摇钱树啊!想到这里，我打住了宋大川的话茬：“这样吧，下周一你带女儿到电视台填表。要是没问题，当天就参加第一轮预选。”

宋大川听了，又是一通道谢，乐颠颠地走了。

转眼到了周一早上，我刚到电视台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人喊我。循声找去，又是宋大川。只见他一手提着个大包裹，一手牵着女儿宋春天，跑得气喘吁吁。

更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宋春天走路摇摇摆摆的，嘟着小嘴也不是在扮鬼脸，而是天生如此，是非常典型的脑瘫儿!

我顿时觉得受了愚弄，沒好气地质问：“喂，你开什么玩笑?病人是不能参加比赛的!”没想到，宋大川瞪着眼，嗓门比我还高：“张老师，春天没病。你好好瞅瞅，她没病!”

她要是没病，那就是你有病!我懒得和他们纠缠，抬腿就要走。宋大川却一把拽住我来到一旁，低声苦求道：“张老师，对不住了。没人的时候您打我骂我都成，可当着春天的面，求您别说她有病，行吗?”

看着宋大川可怜巴巴的眼神，我的心倏地疼了一下，耐着性子说：“可是比赛有规定，参赛选手必须身体健康……”

“张老师，春天她很健康，爱说爱笑，还能帮我干家务，真的。”宋大川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着我的胳膊不放，沙哑着嗓音道出了参赛的原委。

原来，春天一生下来就是个脑瘫儿，街坊邻居们都劝宋大川扔了算了，可他没听。为了给春天治病，家里的积蓄花光了，还欠下一大笔外债。妻子受不了苦，狠心走了，是他一个人将春天拉扯大的。

渐渐地，宋大川发现，春天站不稳，可特别喜欢跳舞。于是，便买来舞曲光盘，让春天跟着学。这一学就是十多年，一天都没耽误过。

听到这儿，我问：“宋先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春天来参赛吗?”眼下，很多人都靠上电视煽情，自揭伤疤以换取同情和赞助。对于这种做法，我很反感。如果宋大川也想用女儿的不幸赚取同情，对不起，请便。

谁知，宋大川却动情地说：“我要让春天知道……她不光长得漂亮，舞也跳得好!”

我被宋大川的这番话打动了，决定破例让春天参加选拔赛。可刚做出这个决定，新麻烦又来了——整个节目组里，春天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舞伴。原因非常简单，根本没人会跳什么转圈舞!

实在没辙，我只好征求宋大川的意见，打算让宋春天来一支独舞。

宋大川一听，脑袋当即摇成了拨浪鼓：“张老师，还是我来吧。在家里，春天每次跳舞都是我陪着她。”

“你?”我惊讶得叫出了声，“你能行吗?”话一出口，我顿觉多余。难怪那天宋大川会问舞伴有没有要求，看得出，他早就已经打算了。要是别人给春天当舞伴，他还一百个不放心呢。万一春天腿脚发软，一不留神栽倒了，说不定舞伴会笑话她，因而伤了她的自尊。而父亲不会，父亲永远都不会笑话自己的女儿。

“好，就你了。”我冲宋大川点点头，随即向灯光师、音响师和摄像师发出了指令：全心投入，有请宋春天登场!

随着轻柔的音乐响起，宋大川扶着春天慢慢走上舞台，冲着台下腼腆地鞠了个躬，随即开始转圈，不停地转圈。整个舞蹈动作几乎没有任何亮点，尽管只是重复地旋转，可宋大川每转一圈都十分小心，生怕踩着女儿的脚。

灯光师将灯光打在宋大川的脸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真真切切，他的眼圈里亮亮的。那是一个父亲的骄傲，一个父亲的幸福。

“唉哟……”

突然，意外发生了，也许是舞台太滑，满脸陶醉的春天冷不丁地脚下一歪，身子瞬间失去重心，趔趔趄趄地就要摔倒。

宋大川也慌了神，赶紧去扶，可一时没站稳，“啪叽”自己先摔了一跤。不过在跌倒的同时，他紧紧地抱住了春天。

“张老师，都是我不小心，是我没用，不关春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春天跳得很棒。求你们了，让我们再来一遍，好吗?”宋大川半坐在舞台上，急得脑门直冒汗。

如此简单的请求，我没有理由不答应。很快，宋大川吃力地站起身，牵着春天继续转。

转着转着，春天一头扎进宋大川的怀里，泪光莹莹地说：“爸，谢谢你带我来跳舞。我知道，我能行，一定能行……”

预选赛结束，宋春天的比赛之路也到此结束。

目送父女俩相互搀扶着走出摄影棚，我突然灵光一闪，冲刻录师喊：“快，马上做一套宋春天的比赛光盘。标签上写：宋春天的春天之舞。”

几分钟后，我扬着光盘追了出去：“宋先生，春天，请等一下……”

宋大川在前头听到了，踮着脚跑回来。由于跑得太急，他在踏上台阶时又摔了个跟头。

谁能相信，他的左腿竟然脱了节，横飞出去……

原来，那是一条劣质的假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