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效平
大发横财
明朝正德年间,扬州城内出现了一种怪病:患病者全身奇痒难熬,用手抓挠,抓挠处立刻现出梅花状的黑斑,不久黑斑开始溃烂,恶臭扑鼻。患者痛苦不堪。
这种怪病人们闻所未闻,历代医书上也找不到相关记载。郎中们将此病称为黑斑病,对它束手无策。
黑斑病除了病因不明、症状诡异之外,患病者的身份也很特殊:他们不是巨商富贾就是达官显贵,总之,都是有钱有势者。
黑斑病来势汹汹,病人们遍访名医,用尽了偏方、秘方都不见效。正当他们走投无路时,一家名叫“回春堂”的小药铺伸出了援手。
回春堂只有两间门面,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药铺。回春堂的掌柜叫严可喜,原是个江湖郎中。黑斑病爆发后严可喜潜心研究,居然配制出一种神奇的解药,叫作百毒散。黑斑病患者服了百毒散,七日内病体即可痊愈。
据严可喜称,配制百毒散需要大量稀有药材,这些药材来之不易,所以百毒散的药价高得惊人。短短七天疗程,患者至少要花五百两银子。好在黑斑病人大多家资丰厚,拿出五百两银子也不算难事。
来求诊的黑斑病人源源不断,严可喜所赚的银子堆成了小山。不过两年光景,回春堂就成了扬州一带首屈一指的大药铺。
其他药铺非常眼馋,纷纷仿制百毒散,但都没有成功。对此,严可喜嗤之以鼻,他不屑地说:“百毒散乃回春堂独家秘方,岂是尔辈可以仿效的?”
这日晌午,严可喜坐在大堂喝茶闲聊。正说到高兴处,忽然一个仆人急匆匆赶来通报,说知府薛大人有请严掌柜,迎接的轿子已等在大门外。
这薛知府名叫薛文魁,前一阵也患过黑斑病,后来被严可喜治好了。严可喜非但没收薛知府的药钱,相反逢年过节还不断给他送礼,所以两人有了交情。
听说薛知府有请,严可喜不敢怠慢,立刻坐轿赶奔知府官邸。
薛知府亲自出门迎接,把严可喜让进客厅。
客厅上首坐着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见薛知府对他毕恭毕敬,一旁的严可喜忙跟着打躬作揖。
薛知府指着中年人,向严可喜介绍道:“这位是赵昆赵大人,连夜从京城赶来,专程来找严掌柜。”
赵昆点点头,对严可喜说:“在下有位亲戚,前几日突发一病,症状酷似贵乡流行的黑斑病,多方治疗都不见效。后来我打听到严掌柜专治此症,所以特来相请。”
没等严可喜开口,薛知府接过话头说:“事情十万火急,赵大人即刻就要动身,严掌柜赶紧回家收拾一下,马上跟赵大人进京!”
赵昆频频颔首,又冲严可喜叮嘱道:“切记,把回春堂最好的百毒散带上!”
严可喜是察言观色的高手,从薛知府的态度上看,这赵昆一定来历不凡。于是他不敢耽搁,立刻回家收拾行装,不到半个时辰便跟着赵昆出发了。
神秘患者
几天后,严可喜和赵昆来到了京城。
赵昆把严可喜安顿到一家大客栈,嘱咐他不得擅自外出。严可喜满口答应,心里却七上八下,觉得此行蹊跷而且诡秘。
天黑时赵昆又回到了客栈,命令严可喜带上药箱跟自己走。
客栈外停着一顶遮得密不透风的轿子,旁边站着四个神色严峻的轿夫。赵昆和严可喜一同上了轿,轿子立刻朝北急行。
在轿子里,赵昆掏出一个黑眼罩,要严可喜马上戴好。
严可喜不解地问:“赵大人,我是去治病的,为啥要戴这个?”
赵昆板着脸说:“事关机密,不得多问!”
见赵昆态度生硬,严可喜不敢再多嘴,乖乖地戴上了眼罩。
轿子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忽然传来一声断喝:“站住,出示腰牌!”
赵昆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到了轿帘外。片刻后传来了一阵吱吱呀呀的开门声,轿子继续往前走。
严可喜被蒙住了双眼,辨不清方向,但直觉告诉他,轿子在一座很大的院落里穿行。好一阵七拐八弯后,轿子终于落了地。
赵昆牵着严可喜下了轿,领着他一步步往前走。跨过许多道门槛,两人走进了一间大屋子。
屋子里很温暖,到处弥漫着浓浓的药香。这时,赵昆摘下了严可喜头上的眼罩。
严可喜睁开双目,发现自己站在一张红木大床旁,床上躺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年轻人正龇牙咧嘴,双手不停地在身上抓挠。
赵昆指着床上的年轻人,对严可喜说:“这位就是朱公子,现在正患着怪病。”
说着,赵昆请朱公子宽衣。朱公子脱光了身上的衣服,一股腥臭味立刻扑鼻而来。严可喜凑近细看,发现朱公子全身都有梅花状的溃烂,溃烂处脓水淋漓。
“是黑斑病吗?”赵昆焦急地问。
严可喜点点头。
赵昆长舒了一口气,庆幸道:“这下好了,真是谢天谢地!”
犹豫再三,严可喜试探着问:“朱公子,一年前你可曾出过远门?”
朱公子刚要回答,赵昆忙抢上来说:“没有,绝对没有,朱公子一直呆在京城!”
一听这话,严可喜顿时皱起了双眉,自言自语道:“奇怪,这就奇怪了……”
“为何奇怪?奇在何处?”赵昆不解地问。
见自己说漏了嘴,严可喜赶忙掩饰道:“没,没什么,我是说朱公子的黑斑病来势凶猛,有点奇怪。”
听严可喜这么一讲,赵昆的心又提了起来,不安地问:“严掌柜,朱公子的病能治愈吗?”
严可喜连连点头,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包在严某身上,几副药下去,七天内便可康复!”
赵昆和朱公子都喜出望外,催着严可喜赶快用药。严可喜打开随身带来的药箱,取出了百毒散……
百毒散确有神效,朱公子连服七天后黑斑病果然治愈了。
这天早上,赵昆又来到严可喜下榻的客栈,手上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
见到严可喜,赵昆打开了包袱,取出十锭鹅蛋大的金元宝。
赵昆笑着对严可喜说:“这黄金是朱公子赏给你的。”
严可喜忙起身道谢,口里直说:“岂敢,岂敢!”
等严可喜接过包袱后,赵昆忽然收敛了笑容,声色俱厉地警告道:“严掌柜,此行你要守口如瓶,若有一字走漏,当心项上人头!”
严可喜吓了一跳,随即连连点头。
回到扬州后严可喜绝口不提进京之事,只说去外地进药材了。
尔虞我诈
光阴荏苒,转眼又过了一年。这个冬天的傍晚,回春堂正准备打烊,忽然一个面色阴郁的中年人闯了进来。
中年人默不作声,径直朝后堂走去。伙计忙伸手阻拦,两人起了争执。严可喜正在后堂查账,听见争吵声便走了出来。当他看清那中年人的面目时,不由大吃一惊。
“哎哟,是赵大人,哪阵风把您吹来了?快,快里面请!”严可喜满脸堆笑,作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
来人正是赵昆。他凑近严可喜,耳语道:“找间密室,我有话要说。”
走进密室后,赵昆单刀直入地问:“严可喜,你知罪么?!”
严可喜吃了一惊,反问道:“小人何罪之有?”
赵昆盯着严可喜,一字一顿地说:“为牟取暴利,你制毒又投毒,不仅戕害扬州乡绅,而且伤了皇上的龙体!”
“哪,哪有此事?”严可喜吓得面如土色,但仍故作镇定地说,“赵大人这是信口雌黄!”
赵昆冷笑道:“严掌柜,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原来赵昆是太医院院使,专门负责皇帝朱厚照的医疗事宜。一年前朱厚照突然得了怪病,浑身奇痒遍体溃烂。由于朱厚照平日生活放浪,常到民间寻花问柳,起初他以为自己患上了花柳病。御医们也按花柳病为皇帝诊治,但毫无作用。朱厚照急了,责令赵昆另请名医。赵昆派人四处打探,获悉皇帝的怪病酷似揚州一带流行的黑斑病,于是他亲自赴扬州,请来了严可喜。严可喜治愈皇帝的黑斑病后,御医出身的赵昆起了疑心。给朱厚照治病时,严可喜无意中问起病人是否出过远门,当时赵昆替皇帝撒了谎。事实上,发病的前一年朱厚照曾私下江南,到过扬州。思来想去,赵昆觉得事有蹊跷,决定赴扬州暗访。
到扬州后,赵昆发现黑斑病患者都是有钱人。为啥穷人不得这种病呢?赵昆越想越纳闷。会不会有人故意制造了黑斑病?若真是这样,那幕后的黑手肯定是严可喜,因为他可以从中大发横财。皇上到扬州时只去过状元楼,难道黑斑病跟状元楼有关?顺着这个思路,赵昆开始了秘密调查。状元楼是扬州最负盛名的大酒家,这儿的菜肴价格高得离谱,普通人不会去。赵昆又发现,黑斑病患者都曾去状元楼用过餐,严可喜的女婿又恰好是状元楼的厨师……
听完赵昆的讲述,严可喜吓得浑身乱颤,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滚落。
赵昆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怎么,严掌柜还不肯从实招来?”
严可喜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磕着头说:“我招,我全部都招!”
随后,严可喜供述了自己制毒、投毒的经过:
严可喜是个江湖郎中,几年前曾到过广西苗寨。在那儿,他意外发现了一种天然的蛊毒。这种蛊毒被人误食后要过一年才毒性发作,中毒者全身奇痒遍体溃烂。有位年近九旬的苗族老人会配制蛊毒的解药,严可喜千方百计找到他,向他学习解药的制作方法。然后,严可喜带着大量蛊毒回到了扬州。严可喜的女婿张顺在状元楼当厨师,他让张顺每天悄悄往菜肴里掺一点蛊毒……
等严可喜供述完毕,赵昆义正词严地说:“姓严的,你犯了十恶不赦之罪,按《大明律》该诛灭九族!”
严可喜一把抱住赵昆的大腿,流着泪哀告道:“求赵大人饶命,求赵大人饶命!”
赵昆扶起严可喜,换了一副笑脸,压低声音说:“若严掌柜肯听我劝,我保你全家安然无恙。”
严可喜连连点头,感激涕零地说:“小的全凭大人做主!”
赵昆捻着胡须,对严可喜耳语道:“你先把蛊毒和百毒散的秘方交给我,然后远离扬州,把过去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从此便可高枕无忧。”
严可喜听明白了,赵昆这是要接手自己的一切,继续用蛊毒牟取暴利。事到如今,自己只好惟命是从。
见严可喜答应了,赵昆又补上一句:“请严掌柜三天内离开扬州,我送你五百两银子作盘缠。”
三天后,严可喜带领全家来到了福运门码头。码头边泊着一艘事先雇好的客船。
等严家老小都上了船,船老大命水手们扬帆起航。不一会儿,客船便离开了扬州城。
掌灯时分,女婿张顺走进岳父严可喜的舱中,愁眉苦脸地叹道:“唉,我们白忙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替那姓赵的作了嫁衣!”
严可喜微微一笑:“赵昆只是空欢喜一场,最终一切都会物归原主。”
张顺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岳父话里的意思。
严可喜凑到女婿耳边,悄声说:“我在百毒散的药方里做了手脚,偷偷加了一种罕见的毒草,等赵昆配药时,那毒草熬出来的香味会让他一命呜呼……”
张顺乐得眉开眼笑,想了想又问:“万一赵昆没有亲自配药,那可怎么办?”
严可喜胸有成竹地說:“为了独占百毒散的秘方,赵昆一定会亲自配药!”
这下张顺放心了,一个劲地恭维岳父高明。严可喜摇头晃脑,正在得意时,忽然前舱传来一片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张顺和严可喜面面相觑,不知出了啥事。
就在这当儿,舱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船老大提着一把血淋淋的鬼头刀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杀气腾腾的水手。
“你,你们想干啥?!”严可喜战战兢兢地问。
船老大把鬼头刀一扬,狞笑道:“送你们上西天!”
严可喜和张顺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
船老大撇了撇嘴:“赵昆买通了我们,要结果你全家老小的性命,据说这跟一桩机密有关……”
说到这儿,船老大举起了手中的鬼头刀……
(题图、插图:谢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