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 泽
随风飘逝的夏天
● 徐 泽
1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梦,梦是那样绚丽多姿,如果梦是春天,你一定会抚摸到蝴蝶透明的翅膀,如果你站在溪水边,把一只纸船放到春水里,它一定会把你的梦带到远方。王二这年刚好二十岁,正是做梦和充满青春幻想的年龄,如果梦有翅膀的话,他一定会在春天的花园里飞翔,如果春天是一只风筝,他轻盈的身体一定会抓住风筝的引线飞到蓝天里去。
那时王二的父亲王成军在小城一家食品公司上班,食品公司收购生猪并杀猪,王二有一次去看过,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热烫烫的血流淌到一个大池里,经过处理后,送到菜市场像豆腐一样切得方方正正的当“猪血子”卖,“猪血子”漾在大盆里,比豆腐鲜艳好看,用大蒜高温加油炒制,十分鲜美好吃。杀猪场里,猪的嚎叫不绝于耳,整片的猪肉挂在铁钩上,像一个宽大的坟场上挂满了白旗,只是这风中的“白旗”不能飘动。那时的猪肉特别香还不容易吃到,吃肉得有“肉票”,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有钱也不行,有钱也不能比别人多吃。吃不到肉的王二,年轻时很瘦,几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吃不到猪肉,王二也有乐趣,因为食品公司后面有一个很大的种猪场,一排排青砖红瓦的房子里养着几十头“种猪”,每当有母猪来配种,那些气宇轩昂又高又大的种猪就像绅士一样,从猪栏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去完成那伟大而又现实的使命——配种,当然这种使命是十分愉悦的,也是有益身心健康的,虽然它就是一头猪,同样上帝也会给它快乐。相对来说,黑颜色的母猪就惨多了(一般母猪都是黑的而且比较小),又小又瘦的美丽的身体被捆绑在一个十分结实的桑木架上,屁股高高地抬着,等待种猪的大驾光临。如果母猪是第一次配种,下面还会流出一些血水来,痛苦和呻吟的力度会很大,如果是多次配种的母猪,声音会相对小些,如果有呻吟,也已分不清痛苦还是愉悦。公猪下面的东西急不可耐地寻找着,有时靠人用手帮助引导才能插进去,一旦插进去种猪就不停地抖动,母猪像快被压垮了一样,不一会下面就溢出白色的汁液来。公猪那东西抽出来后还左右摇摆地在春风中荡着,好像在展示一种征服世界的成就感。更多的是一次生命的洗礼与重建,痛并快乐着。有时人和猪并没有什么区别,王二那时只是感到母猪太痛苦,把母猪捆绑在那里,失去了爱的自由,多少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但那时候阳光灿烂,春光特别明媚,如果有一丝淡淡的忧伤,那也是一个青年怀春时淡淡的忧伤,春天的葡萄架上挂满甜蜜的忧伤和酸楚。
2
王二就住在父亲单位分的宿舍里,那是一大排平房,房前的空地上栽满了桃树和苹果树,那淡淡的花香在早晨有一股甜蜜的芳香。树与树上拉着晾衣服的铁丝,许多晶莹的水珠在铁丝上滚动,在阳光下跳舞,不知名的小鸟不停地叫着,唱着青春的挽歌。王二在县城的一家工厂上班,极其清贫,屋里除了堆满杂书,只有一床一桌一椅而已。王二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看书,生活十分枯燥,如果不是阿霞搬来,真的看不到一点希望的亮色,就像一只从时光河流上飞过的瓦片,沉寂在一片虚无缥缈的夜色里。但霞搬来了,姓什么王二虽然不知道,只知道人们都叫她霞姑娘或阿霞,但这是一个很灿烂很纯美很亮丽的名字,常常给王二带来许多美好的幻想和期盼。
那个叫霞的女子,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高高的个子,皮肤很白,头发黑漆漆的,像瀑布一样披散在胸前,两只眼睛也是黑黑的,像夜空闪烁的星星,白衬衫的衣领翻在水绿的春秋衫外面,脚上是一双布鞋,似乎还沾着初春田野的泥土。霞虽说不上漂亮,却像一朵野菊刚刚从田野走来,有着浓郁的乡土气息,这些都是王二最喜欢的。因为王二小时候就是在乡村长大的,农村的女孩害羞、真诚、可爱,往往比城里的女人更有味道。人们常说十八岁的女子是一朵花,那十六岁的霞就是一朵初绽的蓓蕾,是早晨太阳下等待开放的花朵。王二也正处在一个充满幻想、容易想入非非的年龄,十九岁正好和早晨的太阳一起上路,他要在太阳落山之前摘取春天的花朵,他幻想着和霞手牵着手一起走向春天。
霞的父亲是食品公司的汽车驾驶员,长年拉着整车厢的生猪在大路上奔跑,灰头土脸的,一点诗意也没有。大约一个月王二才能见到一两次,他尊称王二为二先生,有时称王二二相公或二公子。王二从不言语,只是笑笑。霞那时大约读高二,常常是早出晚归,就像一只飞翔的小鸟,晚上才和星月一起归巢。
3
霞住到王二隔壁时间不长,王二就对她有了深深的依恋,常常是一天不见就很不好受,好像生活中失去了什么,干什么都没劲。只要一看见霞,就像看到希望的光芒,心里特别的愉悦,比吃什么都要香甜。王二喜欢看她朝霞般的身影,喜欢听她春溪般流淌的声音,喜欢看她花朵般灿烂的微笑,后来连她晒在门口铁丝上的衣服王二也要多看上几眼,特别是那短裤和绣花的奶罩,对他充满极大的诱惑,在没人时,他常常用手摸一摸短裤和奶罩,像做贼一样或像抓着烧红的铁块一样,手快速地抽回,心怦怦地跳个不停。王二有时故意将自己的衣服和霞的衣服晾在一起,如霞哪一天衣服忘记收了,他就可以一起抱回来慢慢欣赏品味,但这样的机会一次也没有。王二还常盼老天下一场雷阵雨,那样王二也就有了借口和理由,像做好事那样把霞的衣服抱回来,他想枕着霞的衣服入睡。那样做梦一定会很纯美很香甜。
王二从此对这位叫霞的女子,想得更加痴迷了,整个头脑中都是霞的影子,挥之不去。她像一根钉子钉在王二的脑子里,拔也拔不出来,甚至茶饭不思。王二也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是就像着了魔一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夜里整夜在床上翻滚睡不着觉,实在睡不着就到窗前数星星,湛蓝的天空,那无数颗星星,那颗是阿霞,那颗是他王二,两颗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星星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一起呢?真的像顾城诗里说的那样,看星星很近,看恋人很远吗?再说王二和阿霞还不是恋人,那是不是会更遥远呢?就是两颗行星相撞,发出永恒的生命的火光,就是粉身碎骨王二也愿意。每当夜深人静不能入睡时,王二就想,霞这时在干什么呢?是在看书学习,还是在做作文,还是早已进入了梦乡,是否也像我这样在想念着心中的情人呢?王二终不得而知,夜更深了,窗外虫子的叫声也更烦人了。
王二喜欢听从隔壁传来的—切声音,霞咳嗽的声音,霞用水的声音,霞翻身床板的吱吱呀呀的声音,甚至连霞在痰盂里小便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那声音真是太美妙太动人了,那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音乐。它是一剂强心针,使王二疲惫的心灵立刻振奋起来,只要能和阿霞在一起,就是去死也愿意!就是飞蛾扑火也是美好的!我愿意!我一百个愿意!王二常常想入非非,他想他要是阿霞用的那条方格碎蓝花的毛巾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整天亲吻霞了,他可以像毛巾一样亲吻她的脸,她的胳膊,她的大腿,甚至她的脚趾。当然如亲吻到她隐秘的私处,一定要温柔再温柔,就像夏夜温润的风从平滑如丝绸的湖面拂过。想着想着王二真想破门而入,就是为了跟她说说话,甚至一句话也不说,就是为了看她一眼。然而王二却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轻易打破那个玫瑰色的梦。
王二时常在门前或在路上碰到阿霞,没见到阿霞时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真的见到了阿霞却一个字也吐不出,脸红得像红绸一样。王二对她笑笑,她也对王二笑笑,王二感到阿霞笑得挺文静挺甜美的,似乎对王二有那么一点意思,然而王二又不敢肯定,她会不会对谁都是这样一种甜美的微笑呢?王二多次鼓起勇气想跟她讲话,但一见面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动弹不得,他怕他的语言会吓坏了她,就像一枚石子会惊破小湖的宁静,那只心爱的小鸽子会因此而受惊,飞向远方吗?王二不知道,他怕失去霞,有时见了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像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4
王二写过诗和散文,语言优美流畅,他想给阿霞写信,用充满真挚感情的信打动阿霞,他常常这样写道:“亲爱的霞,你真是太美了,我很想你,我整天都在思念你,你能跟我谈谈你的学习吗?你身体好吗?你是否也像我一样有着同样的梦想?……”但常常写到这里王二就写不下去了,也不想再写下去了,就是写完了又能怎么样呢?当面交给她,王二是不敢的,也没这样的勇气,这跟马路求爱者有什么两样。要是从门缝里塞进去,万一被她父亲知道了怎么办,他会不会告诉王二父亲,那王二不被父亲打死才怪。记得有一次偷拿了父亲两元食堂的饭菜票,都被父亲打得死去活来,所以他不敢。再说阿霞会怎么想呢?她会不会误认为我是流氓和社会上不正经的坏人呢?王二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一定要在阿霞的心里留下美好的印象,不能让她失望。有些事件是不能操之过急的,还是水到渠成为好。但时间也不能拖得太久,影子会在阳光下消失,梦醒的时候,也许一切都完了。
王二住的房子和阿霞住的房子只有一板之隔,后来王二发现那是一种腐朽的木隔板,上面有一些蜜蜂能钻过去的小孔,但看不到里面,王二兴奋极了,要是能变成一只蜜蜂飞过去就好了,那样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采花蜜了,就是变成一只花脚蚊子也好,只要能钻过去,他就能看到他想知道的一切。但王二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王二知道王二就是王二,不可能是蜜蜂和花脚蚊子。王二几乎失望时,突然想到可以用小刀把孔慢慢掏大,王二兴奋地用小刀掏着,手上的皮被磨破了,也不知道,他一直掏着,大约花了半个小时,他终于看到一线光,一线希望之光。啊!王二终于看到他想看到的一切,阿霞在他面前再也没有秘密了。王二作贼心虚地怕阿霞发现,他用橡皮把洞又堵了起来。
王二第一次感到时间太难熬了,他看了两本书又两本书才等到阿霞回来,他把橡皮用尖头剪刀挑开,就清清楚楚看到阿霞屋里的一切了。阿霞脱光了衣服,那些衣服是王二早就熟悉的衣服,只有身体是王二所不熟悉的。他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一丝不挂的裸体展现在他面前,站在木桶里的阿霞是那样白,比冬天的雪花还要温润晶莹,黑发垂在肩上是那样美丽和谐,终于看到胸脯了,光洁平滑的肌肤上只长着像还没成熟的桃子那样大的两个小乳房,坚挺而迷人,上面的乳头是红红的,像晶亮的宝石在闪烁。阿霞用毛巾掬起水在身上擦拭着,温润的水从肩上从胸前不断地流下来流下来,一直流到那美丽的私处,一些刚刚长出的黑黑的柔软的绒毛覆盖着初春的田野,那干渴的沙丘等待着流泉的浸润。那私处是朦胧的,正因为是朦胧的,所以才是最美好的,眼睛看不真切的地方,王二用幻想补充,比看到的还要真切还要完美……阿霞用毛巾细心地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开始穿内裤了,就在那抬腿分开两腿的一瞬间,王二不但看到了像苹果一样浑圆的屁股还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一切,王二口干舌燥,心跳加快,裤裆里的东西再也忍不住地泄了,一股热泉猛地喷射到短裤上,身体一下被掏空了。王二躺在床上,不知是满足还是失落,心里一片悲凉。
王二一连好几天都不好意思见阿霞,好像阿霞已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再也无法面对阿霞,那肮脏的偷窥行为怎么能让纯情的阿霞知道呢?那样他会没脸见人的,他想变成一只老鼠,钻到卡夫卡的地洞里去,只有那夜幕下的流水才能给他心灵的安慰。但在一个多月后,当王二快忘记这事时,他却与阿霞巧遇了。而且是一次走近阿霞的最好的机会,却在无意中失去了。那天王二去书店买了一本《海涅诗选》,正在往回走的路上,天空乌云密布,狂风中飞沙走石,雷鸣闪电中突然下起了大雨。王二出门时没带雨伞,只有到街面的屋檐下躲雨。突然一道红光从眼前闪过,打着红雨伞的不是阿霞吗?王二心里十分兴奋也十分高兴,这不是日夜期盼的阿霞吗?他向前迈了一步的腿又退了回来,尽管心里波涛汹涌,但平静矜持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因为他不想让阿霞看到他雨中狼狈的样子,也不想阿霞看穿他的心事。但阿霞还是看见了王二,少女红润的脸庞上现出惊喜的神情,她挺大方地走上来对王二说:“你怎么在这里,在这里干什么?”“我买书的,突然下雨了,在这里躲雨。”“我有伞,我带你回去吧。”“不用了,谢谢你,你先走吧,我还要等一个人。”阿霞走了,像一束美好的紫丁香消失在小巷,留给王二的是失落和无穷的悔恨。“我真傻,我真恨自己,平时不是拼命找机会接近阿霞吗?这样好的机会,我为什么不跟阿霞一起走呢?真是大呆瓜一个!”王二真想抽自己两记耳光;真想有个地洞钻进去,或是从高楼上跳下去一死了之。雨还在下着,无休无止地下着,好像在跟王二对着干,就没有停息的意思。天也更阴暗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苍茫里。王二什么也顾不上了,好像刚清醒或刚回过神来,王二什么也不顾了,一头冲进雨幕里,在猛烈的暴雨中拼命地追赶阿霞,他脚步溅起的水花有一尺多高,裤管浸湿了,浑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但就是看不见阿霞,阿霞像梦的影子一样消逝了。
王二淋雨受凉了,王二发着高烧,他以为他快要死了,在医院和昏迷中还不断喊着阿霞的名字……
一连几天都没见着阿霞,王二发疯地在小城的大街小巷寻找,一切都是旧日熟悉的小城,但就是没有阿霞的影子,难道她会从地球上消失吗?她是生了气躲着我,还是去另一个地方了呢?就是石沉大海还应有几个泡影,怎么就无踪无影了呢?
过了好几个月,王二才从父亲那里得知,阿霞父亲调到另一个小城镇任食品站副站长了,也许很快就要去上任了。家也可能要搬走。王二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就是天劈雷轰,一时愣在那里。完了,一切全完了,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而且结束得这样快,几乎没有任何挽救的机会!世界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酷,王二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阿霞搬走了,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搬走的。阿霞眼里是一缕淡淡的忧郁,无声无息地站在一旁,好像站在世外桃源,这一切都跟她无关一样。王二静静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面对阿霞和阿霞父母,他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阿霞母亲指挥着阿霞父亲搬东西,有些小件让阿霞拿,阿霞却不理不睬。好在帮忙的人多,一会儿就搬完了,东西装了一卡车;阿霞走时,向王二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王二眼睛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随着一声汽车喇叭和车轮扬起的尘泥,王二才想起应该对阿霞挥手告别,但手臂却怎么也抬不起来,直到汽车绝尘而去,快看不见阿霞和汽车的影子了,王二才拼命地挥手。王二不知阿霞会不会看到,但苍天作证,蓝天白云一定会知道。从天空飞过的白鸽会带来远方的消息吗?
阿霞走了,王二写了一首诗,记下了当时的心情:
夏天过去了,
留下一些梦幻的影子,
在阳光下闪烁。
我认识的那个女子,
连同那个美好的梦,
和霞光一起消逝了。
远方的灯火在心中留影,
我的身影装饰别人的梦。
夹竹桃的花瓣在溪水里飘零,
就像那阳光下随风飘逝的夏天。
阿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王二心里很疼很疼,心一下空落了许多,不知用什么来填满。王二无意识地走到阿霞的房间,里面空空落落的,地上飘着几张旧报纸,墙上有一幅阿霞的自画像,王二取下后,发现后面有阿霞写的几行字,那是王二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的字:“阿华,我喜欢你,但我更喜欢真诚的爱和纯洁的眼晴……如果星星知道自己背负着所有的愿望,那它一定会努力地闪烁,当你看见最亮的一颗星时,那是我为你许的愿,愿你平安快乐!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却不知我爱你……”王二有些吃惊和好奇,她怎么知道我大名叫王晓华的,她原来也深爱着我。一切还有希望,王二有些欣喜若狂。王二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无声地流了下来。王二真想放声大哭,但就是哭不出声。那涌动着青春的热泪从脸颊上流下来,怎么会是冰凉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