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歌唱着,不去回忆

2011-09-28 03:20谢志强
文学港 2011年2期
关键词:志强阴影虚构

谢志强 成 风

他试图歌唱着,不去回忆

谢志强 成 风

亲爱的读者,本期特别关注作家成风。成风主打诗歌,客串散文。三个月前,他透露他正在创作一组散文。我对他的散文持有信任,因为,之前阅读过若干篇。一个作家写到一定程度,一般不会轻易降下去,但要提升哪怕一点,也不是容易的事儿。

接到成风号称的散文,我粗粗一阅,告知他,是小说嘛。原本是写散文,一不留神,就闯进了小说。阅读成风的初稿,刚巧宁波降了入冬第一场雪,特别大。据悉,不止宁波一个地方降雪。有些省市称,是近几十年罕见的大雪。现在自然界的“第一次”频繁出现。街上的轿车披挂着白雪,惹眼的是红色轿车,那是“露宿”的车。学生放假一天,据说是用发手机短信的方式告知。望着车流人流,他们中有没有疑似的“五个者”?

雪也使我想到成风的眉毛,胡子。岁月抢先留下的印痕。几番修改,天气已有了春天的温暖,他终于定稿。想着面朝月湖,春暖花开。成风小说里的死亡阴影会像雪一样融化吗?

主持人 谢志强

谢志强:你主打诗歌,客串散文,误闯小说。你的初衷是写散文,我却认为是小说,我想,一条树林,底部看是一棵一棵树干,可是,在上半部分——树冠,那枝叶连成一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文学的各种体裁是否如此?在高端之处,都有共通的境界和追求。你心里的定势是散文,无意之中出落成了小说,回头看看,作何感想?你的诗歌创作,对你小说的表达在什么意义上提供了营养?

成 风:是的,的确这样。那天跟你通电话,你问我你写的是什么时,我都一时语塞。因为你的问,让我顿时对自己键盘下的文字有了疑义。同时也因为你的问,使我产生了窃喜。因为小说一直是我体会和理解的文学的最重要的样式。

散文书写的随意性放开了文学写作的束缚,但正如诗是“带着镣铐跳舞”那样,如果同样的跳舞,带不带镣铐的难易当然不言而喻。就像回忆自己消逝的生活似乎成了散文的专长,因此也成了写散文者的捷径。再举一个关于“议论”的例子,散文中怎么说都可以,议论不但不被排斥,有时候还很受重用,但是小说中应该是不允许的。我在跟写友谈到自己的感悟时,总结出的一句话是:“作者一议论,读者就发笑。”但是虽然这样时时告诫自己,要做到却异常困难。所以我既然做不到,就只好退而求其次。近期我写了几个散文,说实话我是想向小说逼近的,只不过路途遥远,暂且迂回迂回。散文是小说的其次,有人一听肯定要骂我了,呵呵,好在你不会的。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理解而已。文学史教材书上编排目录一般也都是小说在前散文在后的嘛。

诗歌,人们强调的总是诗意。所谓诗意,其实就是潜藏在文字之下的意蕴。这一点对于文学的所有样式来说应该都是共通的。记得梁思成当年提出过“建筑意”的概念,其实也一样,建筑意不就是在我们人人都能看到的建筑体之中蕴藏的有人看得见有人看不见的一种东西嘛。所以说到文学写作,我们也可以说说“小说意”、“散文意”的。可能在实际的阅读中,人们对诗歌的诗意更敏感,要求更单一,而忽视了小说中的“小说意”。更有可能的是小说中还有许多人一直在强调小说叙述的对象,以及主题啦题材啦等等,而绝少提到叙述自身。我比较长时间研习诗歌,自觉不自觉地就把诗歌写作的一些拆件带到别的一些文字之中,也是惯常的吧。

谢志强:有时候,我会想,要是人不死,要是人没病,这个世界将会怎样?世界里装的人将会怎样?医院 (或说疾病)是人的处境的一个极端,一个警醒,一个限制,由此,人就不至于张狂而会收敛,人就不以为伟大而感脆弱。你的《五个者》,有笼罩的阴影——疾病。所以,其中的人物就有敬畏之心,显得脆弱而又坚强,特别是注重情谊。某种意义上,你追求的是终极问题,倾注的是终极关怀。在写《五个者》前,你有什么总体的想法?

成 风:这个构思,是上一阵子写《老死》的残余。写那个时我想到了许多人和事,但是最后在人物的选择上我只写了两个。意犹未尽,剩下的别的人物我想我还应该将他们叙述一下。不过,相关的想法我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产生了,那首《在医院大厅》的诗,我写到了“很远地方的人也来了”,“我们害怕疾病,怕得不敢言语”,“孤独或者疯狂,都可能被舌尖舔到”等等。正如你指出的,我也是企图透过这个“笼罩的阴影”把阴影之外的一些人生命图景想清楚或者理得清晰一些,但事实上我根本就没能做到。这个“笼罩的阴影”对我仅仅是一个基点,一个跋涉的起点而已。也许人是应该有一点死亡意识的。死亡或者消失的意识,有利于人对于生命产生一个过程感,有利于对于自己生命的丈量和命运的把握。一个人的死亡意识,不是来自书本或者别人的言说,依我看来它一定来自于自己的亲身感悟和思索。我记得我是从我母亲去世的那会儿才忽而有了顿悟的,至少是从那时起忽然增加了前所未有的人生感。那时候我三十岁。当然日常生活中的人不能时时想着这个,不能总是笼罩在阴影之中。帕斯在一首《墓志铭》的诗中写到:“他试图歌唱着歌唱着,不去回忆”,我想就是这个意思。另外写到“阴影”甚或死亡的文学作品太多太多,由绝境而绝望,由绝境而新生,等等等等,不胜枚举。我的《五个者》只是想由此折射出我熟悉的生活中的熟悉的那些人在特定环境中略微有些变色的光彩,能够与“阴影”重叠出一些奇特的美妙的图像,有点“恶之花”的意味。再多说几句,尼采的理论是,人活着就是为了摆脱死亡恐惧。尼采的一个病人布雷尔说,人的每一步都在向死亡迈进。在随时可能到来的必然之死亡面前,生存变得毫无意义。人要想摆脱死亡,只有情欲或者进入“从容而愉悦”情景,因为这样才能超越时间,成为永恒。然而,尼采说,这一切都是垃圾。人只有成为“超人”,才能战胜死亡恐惧。“超人”就要面对死亡,用热情和自由意志培养内在的精神,不断自我超越,达到生命的顶峰。这时的死亡就不再恐怖,死亡只在一个人将生命推向顶峰时,才失去它的恐怖。对超人来说,当死亡悄然临近,生命的价值却在增长。

谢志强:我偏向《探视者》、《罹病者》、《受惊者》这三篇,写了去探望患病的朋友,患病的朋友使劲儿地活着,疾病的阴影把生病的朋友笼罩。《探视者》,潮水的涨落与甬上的习俗形成一种暗合,这是人为地将自然现象和社会习俗结成困境——习俗推进着情节,左右着行动,选择探视时间在潮涨有种遥远的神秘,潮落暗示着死亡的逼近。作为贯穿的细节——拍不拍一个留影,颇有意味。写了一个弥留之际的朋友,却不直接写死亡,但是死亡弥漫在探视的过程,结尾,落在“空”,拍了一个空镜头。这是情绪积累后潜意识的表达。《罹病者》写了不同季节的朋友相聚,你的初稿,仅写了春、秋、夏三个场景,唯一没有冬,其实,冬又绕不过去,就像乔伊斯的《死者》,结尾在冬雪,不过,你后来又加了个冬,这样,四季轮回了。你运用重复的手法,细节的重复出现,而生命在流逝。《受惊者》那一惊,是个疏忽,错移了别人的诊断单,于是人物的常规生活改变了,去追忆似水年华,落在最珍贵的回忆,一个小男孩在草地上放风筝。我对你小说的总体印象是,你的小说总能调动小说元素,形成诗一般的意象。你的小说,像诗在上空飞翔,而诗的踪影又落在小说里。你创作这组小说,在这方面有什么文学上的追求?

成 风:在一个总的比较大的框架下展开,然后各个分枝都有自己独特的骨朵。我试图让每一个单独的篇幅尽量保持个性,避开相似,而这样做,还想不要仅仅停留在结构上,而是做到与人物与情节的密切契合。你都看出了,《探视者》里是围绕着“照相机”以第一人称贯穿的。而其中相机与手机其实也构成了一种关连。在我个人的实际生活中,电脑也是很难离开的,我现在给自己定的是每周有一个无电脑日,做到了。不过我一直想能每周再有一个无手机日,还没做到呢。呵呵,说远了。《罹病者》是一个单调沉闷低缓的复调,是想让人真切地感受一下罹病的艰难与煎熬,以及真正的病痛并不仅仅在于肉体,还在于熬和必须熬,以及春夏秋冬——一个跨年度的四季,还告诉人并不一定是一年呢,时光够长的吧。而《受惊者》则是第三人称的叙述,叙述者变得传统的全知全能了。应该说,在《五个者》里面,写到的并不只有五个人物。前面说到“折射”,显然从“五个者”的身上还折射了其他的“者”。我想提一下《受惊者》中阿南的妻子,这是一个生活中知足的有激情的懂情理的会思考的“沉静者”。这是一个已经成熟的女人。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注意到她。而在《幸存者》里面,幸存的主题显得非常淡化,这有点故意撇开左右而“言它”的手法。在很大跨度的叙述之中,以平常人的平常生活,以平常生活中结下的平常友情来掩饰其中一个人的曾经的不幸。幸存者没有了幸存或者不幸的意识,他的过去的遭遇被掩埋了,他重归平常人。《永诀者》的叙述焦点在街边小酒馆饮酒的情景,那是高潮,之前之后的整个线性的记叙呈向上的抛物圆弧。《永诀者》中有一句议论,它一下就泄露了全部天机,或许那是一个很不错的败笔。我几次想一笔划了它,但又几次犹豫,想想还是保留一下吧,呵呵。总的来说还是前面说的,如果真的已经把诗歌写作的一些拆件带进来了,那是我比较欣慰的。谢谢你的赏析。

其实,文学体裁三大样中各自的踪影落到别的身上,或者说是一种交汇或融合也是不少见的。我最近读一点赫塔·米勒。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称赫塔·米勒的文章具有诗歌的精炼和散文的平实,描绘出了一幅底层社会的众生相。我觉得极是。她的《一颗热的土豆就是一张温馨的床》中,有许多文字都是诗一般的,很难辨析得清那是小说还是散文。我很喜欢,也想追随那样的文字,不过我最终还是以为三大样式各有自己的做法,还是要强调自己的特性。在我,更加需要老老实实。

谢志强:小说和散文的一个区别在于,小说是虚构的艺术,散文则是非虚构的体裁。你的初衷是当散文来写,却无意中穿了小说的“鞋子”,可想而知,《五个者》相当份额是现实中的真实,那非虚构的内容,只不过用了小说的手法,同时,你又增强了虚构的成分。关于记忆,谁能说是原生的真实呢?当我们回忆什么,总是会省略什么,强化什么。既然我认定是小说,那么,我好奇了,多大成分上你尊重了现实的真实,多大成分上你发挥了艺术的真实?因为,我隐约看到了其中现实的影子。

成 风:哈,那怎么说得清,要量化更是为难了。不过我得承认,其中“原生的真实”的确面积很大,还可能并不仅仅是影子。可以说清楚的是:每一个小篇章中都有真实生活的成分;每一个者都有生活原型,而且很真实,真实到我写的时候都已经有些作品以外的担忧了,虽然我已经有意地做了一些技术上的躲避;围绕每一个者的别几个人物也大都有原型;在虚构的时候,我也是“面对着”某个特定的真人的。这样做其实也是一般的小说写作的规律吧。好在你也认定这是小说,是虚构了,文学的虚构无罪。记得有一天碰到我的好友戴松岳先生,他刚读了我的《老死》。他劈脸就问我,你写的到底是不是都是真的?《老死》是散文。所以正如你说的,写得跟生活的真太接近了,就是散文而不是小说了。今年夏天那次我们一起在皎口湿地参加一个小说笔会,我说了一句,我偏爱小说中来点神奇的。我还提到了雷蒙德·卡佛有个短篇中一个小男孩捉到了一条绿色的鱼这样的情节。据查地球上的鱼还没有绿色的。这样,卡佛的小说就有些出奇了,完全超脱了生活里的真了。下次,我将拿出新的学习以后的新的作品——与艺术的真抱得更紧贴得更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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