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

2011-09-25 09:32季炳成
含笑花 2011年1期
关键词:副县长县长书记

◆季炳成

搬山

◆季炳成

今天常委扩大会的主题是搬山,主角是枫副县长。枫副不是常委。

参加开县委常委会的人员都急匆匆陆续走进了会议室,走进会议室的常委们无须选择位置,都径直落座在基本固定的自己的座位上。不是常委的参会人员跨进会议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环视会议室,搜寻自己应该落座的位置。枫副县长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书记和县长已经就座。枫副在会议室的门口只一抬头就确定了自己该坐的地方,而且那里正好空着。枫副坐的位置很特别,至少他自己认为特别。枫副没有坐在书记和县长的背后,因为那个位置太阴暗,不在书记、县长的直观视线以内,书记、县长想用眼睛找到他时,必须把头旋转180度,这样的话,书记、县长定然会觉得累或者麻烦而爱莫能助,如此会影响枫副存在的价值。枫副选择的是书记、县长的左侧,当然不是极左,是左侧居中而且是第二排,第一排是常委们及资深领导的位置,他没有资格。

枫副落座后,下意识地用眼睛瞄了瞄书记和县长,接着挪了挪座椅,使自己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书记和县长的视线里,并且挺胸抬头,看上去很有气质。枫副落座后才发现,他目光的景深比别人长,也就是他目视前方时,目光的起点与终点的距离比别人长。因为,枫副正对着的是一扇开着的窗子。透过窗子,枫副正巧看到那一座马上就要在常委扩大会上讨论搬走的山。

书记看到最后一个参会者屁股落座后说,开会了!于是,参会者们迅速展开了记录本,准备记录书记的讲话。书记咳嗽一声接着说,今天会议的主题是专题研究搬山。如果说搬山是一篇命题作文的标题,那么这篇文章的主题思想还得大家来提炼。至于为什么搬山,搬哪座山,搬到哪里去?这些文章的立意就交给枫副县长吧!书记很快把皮球踢给了枫副。枫副只觉得这球速实在太快,带着一股呼呼的风响。书记见枫副一时间没有反应,便补充了一句,这方面枫副县长很有经验,才到我们县上任不久,就有了一些不错的构想。听了最后一句话,全场都有了反应。有的不屑一顾,放下了紧握的笔,有的面部肌肉条件反射地抖动了几下,有的向枫副投去异样的目光,有的居然从鼻孔里冒出了听起来怪怪的声响。枫副原本对书记闪电般地把皮球踢给他感到突然而心慌意乱,不过他感觉得到,这球看似迅猛实则温柔可亲,真正让他感到,向他扑来的不是皮球而是石头球的,是人们展示出来的那许多复杂而尖酸的表情。枫副知道这些表情里包含着对他能力的怀疑与蔑视。

枫副怎不让人蔑视呢?从年龄上,在座的最年轻的都比他大10岁,职位上在副处以上岗位最短的也比他长5年。在位的许多当乡长书记那些年,枫副的小鸟还在玩灰呢!

枫副是从西清县黑桃乡党委书记提拔后交流过来的,副处资历仅有半年。在黑桃乡,枫副在小乡镇建设上很有成效,一个不到万人的乡政府所在地,动员群众投工投劳捐资捐物搬了一个土丘,修筑了一条150米长15米宽的街道,自己还把媳妇卖豆腐的5000块钱给捐出去了。就为这,他得到了回报——当上了副县长……

枫副觉得不说不行了,于是很低调地说,经过3个月深入细致的调查,我觉得我们的县城现在需要搬一座山。看,就是那座山!枫副说着突然抬手向窗外指去。与枫副相向的本能地沿手指的方向看去,看不见的赶忙起身向枫副靠过来。与枫副逆向的不得不站起来,将笨拙的身躯旋转180度朝窗外看。山很多,没有人认识枫副说的那座山,只见一片荒芜的土地和光秃的山峰,于是都说,在哪里?在哪里?枫副也看不见了,因为前面树桩一样的人挡住了他的视线。枫副的大脑一机灵,快速爬上自己坐的凳子上。枫副现在高瞻远瞩了,视线从前面树桩头上射出去,一点遮挡也没有。枫副说,就是那里,看见了吗?那排山峰中最边上的那一座。这时,有人说,哦,看见了,好大一座山哟!但那音调听起来是那样的轻描淡写,那样的颓废与失望。然后就有人回到座位上。接着除了枫副还站在凳子上指手划脚地说那山的腰围、身高和前后关联等等,其他的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书记说,下来吧,坐着说!枫副这才发现自己是那样的高大,那样的显山露水,与这个小小的会议室和会议室里坐着的人十分的不协调,于是红着脸仓惶从凳子上跳下来。

枫副落座后,书记说,继续开会吧!

书记的话音未落,常委副县长秦明说,我说两句吧!据我所知,我们目前县城的总规面积是3平方公里,还是去年才定的呢!我估算,那座要搬的山可能在3平方公里以外,这意味着要实施这一计划,是不是又要调整县城总规呢?为搬一座山调整目前尚有2平方公里闲置面积的总规,有必要吗?

分管林业的赵副县长接过秦副的话说,我不知道搬这座山是何道理,但是这山属于城市的风景林,风景林那是城市的衣装,人的文明离不开衣装,同理,城市的文明也离不开风景林的美化。搬山就意味着这一山风景林……

赵副的话还没有说完,分管商业的莫副县长不客气地接了过来,老赵,不要说了,刚才我们看到了,那山上没有几棵树。莫副接着说,枫副,我斗胆问一句,搬这座山的目的是什么?枫副本能地回答,开发街道啊!莫副说,这就对了,开发街道我举双手赞成,但离城太远。开发街道的意图便就是发展商业,但是没有人气的街道发展商业有基础吗?就是有,也要等十年二十年,十年二十年才有起色,我们不落后了十年二十年吗?莫副显然有些激动。

莫副话似乎还没有说完,只是因为激动间歇了一下,可话却被分管财经的黄副县长不客气地接了过去,建街是现代化城市建设的当务之急,可是要实事求是,目前我们是赤字财政,哪来那么多的投入去建一条闲置的街道呢?我们现在,在老街道上扩街,仅补偿费就已经头疼得要命,更何况现在每年还有三个月的职工工资要去讨,再雪上加霜,天不塌下来了?具体地说,搬那么大一座山,需要多少资金?这些资金从哪里来?

县城所在地的镇党委书记、县委常委陈康松把还剩二分之一的香烟,用劲摁灭在烟灰缸里后说,如果真开发了,我关心的是那被搬的山往哪里放?总不能搬去另一座山顶上吧!不然就得放在平地上,这样的话,田地呢?要压了多少田地?压了田地,农民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这不是剜肉补疮吗?

常委宣传部长方志坤轻轻掀了掀近视眼镜平缓地说,我倒觉得,如果搬山是开发一条新街的需要,这不能说不是一个大胆的举措。我是近视眼,但我不甘近视,所以就去配眼镜。我建议我们大家都应当去配一架近视眼镜,让看不到远处的眼睛看远一点。城市是现代文明的象征,像我们现在的城市,不仅脏、乱、差还小,如此城市,如何体现现代文明?虽然我们已经在努力改变这种状况——在老街道上扩街。敲敲打打毕竟是小打小闹,而且还把干群关系搞得十分糟糕,上访的上访,来县委、政府哭闹的哭闹,结果呢?河山依然,旧貌未改,街道上仍然车水马龙,拥挤不堪,如果照现在城市人口和社会进步的发展速度,说不定有一天小城就被挤破或者爆炸。

组织部长说,我也来说几句吧!可是没有等部长说下去,宋县长就开了口,我看还是让枫副说下去吧!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呢!等他说完了,你们再发表高见也不迟。

枫副听县长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自己的话没有说完,只开了个头,就被人接了去。在上述领导轰轰烈烈的发言中,他云里雾里,有口难辩。宣传部长发言之前,他似乎觉得他在接受批斗,他好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几次想打断发言人的发言进行申辩,可是他最终没有这个勇气,还像文革“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前派”一样,自觉地低下头去。枫副知道,他是一个外乡人,资历又浅,而且是初来乍到,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是挑着一挑真理也没有人相信。有那么一刻,他真想放弃他的主张,随大流,任这座古老的城市在温暖的阳光底下缓慢地爬行。可是,当他听到宣传部长的发言,他似乎又觉得,他是一个溺水人,在即将沉没的时候,有人从岸上扔下了一条绳,于是乎,他生命里的那盏快要熄灭的灯,重又亮了起来。听了县长的话,枫副更是感动万分,他明白县长话里的意思,那是对他极大的信任和支持啊!县长阻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领导们不切合实际的发言,就是要让他把自己的观点和搬山的理念,向与会者陈述清楚,引起共鸣。

枫副很快调整好了思路说,好吧,我就将为什么要搬山向在座的领导作些解答。大家都知道,现在我们国家经济社会在迅猛发展,城市文明程度在不断提高。我们的旅游业也在飞速发展,省州要求我们把县城建成园林城市,这样我们现在的城市总规就得调整,3平方公里的城市规划面积,远不能适应园林城市建设的要求。园林毕竟不是盆景,滴水观沧海那是理论上的概念,亦即比喻意,实际意义上,小盆景和大园林绝不可相提并论。所以我建议城市规划面积应当调整到8平方公里。枫副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枫副觉得他的这个眼光长度,应该是在座的人除书记和县长外的两倍,就是在他的实际眼光长度上也虚拟了一点。他想他这样一说,一定会引起一个小小的骚动。然而,会场还没有骚动的反应,书记就说,说说实际的吧,形势教育放在下一步!书记不冷不热又有些幽默诙谐的话,使得他很尴尬。他这也才觉得,他的话有些班门弄斧了。此等大道理与他的职务不相匹配。他偷眼看了看周围的领导们,发现人们的脸上都挂着几缕幸灾乐祸的笑意。他本能地打了一个冷颤,不得不停止了扩规重要性的阐述。

枫副接着说,我们搬山,一是为了适应园林城市建设要求,二是避免重复投入。在有民居的地段,要花很大精力来解决拆迁引发的各种问题,最为头疼的就是只有支没有收的补偿问题。新开发,那就不同了,除正道外,沿街必然要征地。征地虽然也要补偿,但采取商业运作的方式开发,岂不好办得多?再就是搬山的问题,这是光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我们的这个城市因为这个山形成了一个月牙,搬了山就能成为一个圆月,并且还可向西扩展成一个椭圆,从容量、管理和美观上都与现代文明相匹配。搬山投入要大,但是我想值得。你们可能没有几个人爬上那山上过,上去一看就会知道,搬了这座山,这个小城就会宽阔敞亮得多。

听到这里,书记说,我看这样吧,现在还早,我们这个会就移到现场去开,大家都去看看那座山,实地看一看,再发表高见。枫副,你就带路吧!书记说完首先收起了笔记本站了起来。于是,与会者便像一条小溪从县委大院冒了出来。枫副按照书记的吩咐,一直走在前面。起初队伍还算整齐,虽然不像军队一样的整齐划一,但还是连续不断。慢慢地就很自然地三三两两拉开了距离,且相互间,言来语去,大多数人的话题都围绕搬山。来到山脚的时候,枫副后面只有书记、县长、宣传部长,还有几位与搬山有关的部门领导,其他的都拉下了一段距离。县长大声喊:快点快点,蚂蚁都被你们踩死了,一点开拓精神的样子都没有!于是,人们这才屁颠屁颠的跑起来。跑到山脚的都本能地抬起头看山顶,之后叹道,那么高啊!也真是的,这山在五楼会议室看的时候并不怎么高大,可到了眼前,这么一抬头,还真的魁伟得很。

上山的时候,仍然是书记跟着枫副,县长跟着书记。山虽然不高,但有些陡,没有路。枫副毕竟是刚从乡镇进城,泥腿子精神还很饱满。只见他屁股一翘,便钻进荆棘里不见了。书记找不到他,不知往哪里钻。宣传部长喊,小枫,你个耗子,等等我们不行吗?于是,枫副便从一丛很高深的草丛里冒了出来,其实就只离书记丈余。枫副伸出一只又短又粗的手给书记指路,书记这才知道要从这个土坎上爬上去。

走不到20米,遇到了一个小陡坡,枫副说,你们等等,我先上去,然后扯根山藤把你们拉上去。说完就加足马力向上冲。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已经冲上半坡的枫副却又被一只手给拽回来了。枫副以为是书记在后面拉着他,便哈哈笑着说,书记!书记!莫拽我莫拽我呀!书记说,我没有啊,你怎么了?没事吧?县长和部长在后面捧腹大笑。书记这才发现,枫副被一枝老虎刺给拽回来了。枫副知道后,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来,同时反手回来摘,可是不管枫副怎么摘,那枝老虎刺就是不从枫副的屁股上下来。书记见枫副摘不下来,也伸手来帮忙。但书记的手才触及老虎刺的枝,就突然感觉到手指上一阵钻心的疼,闪电般抽回手时,拇指上已经开放了一朵鲜红的小花。书记自言自语骂道,老虎屁股还真摸不得呢!县长见状,要书记撤下来让他上来帮助枫副摘刺。枫副说,谢谢两位领导,还是我来,这家伙是吃软不吃硬的,你不要想让它逆来顺受。你们都退后我自己摆布它吧!枫副说着,轻轻伸出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虎刺枝,向枝头方向用力,同时屁股向相反方向运动。这时,那虎刺才慢慢地乖乖地从枫副的屁股上爬下来。书记县长这才发现,那老虎刺的刺像鱼钩一样,在枝条上倒长着,一旦被钩上了,你只得乖乖地后退不得前进。枫副说,所以爬山的人遇到它,只能绕着走,非经过它领地时,还得效仿刘伯承过彝区。县长风趣地说,如果让它来管城建怎么样?书记说,好啊,看准了就抓住不放。部长说,这叫老虎刺精神,值得我们效仿。书记笑着说,哈,老虎刺还抓出了管理理念来了啊!

经过近四十分钟的时间,人们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了山顶。爬上山顶的人,无一不趴着直喘,无一不汗流浃背。有的扯起衣襟扇风,有的摘根草秆刮汗,有的则躺倒在草丛里哼哼。胖的脸色像猪肝,瘦的眼睛深陷。

喘息已定,汗渍未干,人们陆续站了起来。站在山顶上,眼下的小城,让人们大吃一惊,甚至有人怀疑,这是自己居住的县城吗?

朝阳下的小城,像一弯淡淡的残月,发着暗淡的光。那一幢幢参差不齐的房屋,像一片营养不良而病态的烟苗,在晨风中瑟瑟颤抖。如蚯蚓般蠕动的街道,把小城点缀成古老而破旧的色调,几幢新建的楼层,有如破旧衣服上的补丁。小城正前方偏东北屹立着一座雄伟的山峰,峰岭上林木葱葱,像一条巨龙的头,龙身向南蜿蜒盘旋而去。正前右侧,是一座相应平缓低矮的山峦,山上一道刀削斧劈的岩壁,虽无鬼斧神工之妙,但也不乏飞瀑流云之奇。小城没有半点时代气息,更与这两座奇丽的山格格不入。

枫副说,你们看,我们住在这个小城里,是不是感觉还很大,上班办事有车的坐车,无车的打的,买菜还嫌远了点。可是我们来到山上看下去,就显得那么的渺小了。瞧,我们站的这一座山正好塞住了小城的出路,使小城变成了一弯月牙。如果把这座山搬走了,小城就成圆月了。大家向后面看,这一片空阔的地,大致有半平方公里吧。这座山搬了,小城就与这半平方公里连为一体。无论是建设布局还是文明美化都能大显身手。现代化城市建设应当高瞻远瞩,站得高看得远,才能适应时代发展的要求,目光短浅,小脚女人走路的方式必将成为国家和民族进步的累赘。枫副说完了,没有人马上接话,冷场了片刻。

书记说,你们都听了也看了,就说说这山搬好呢还是不搬好?

秦副说,城市总规面积扩大到8平方公里?这是不是有作秀之嫌呢?我们现在尚且有三分之二还空着,城市人口发展再快也不会五几年就填满了3平方公里,照现在的这个发展势头,就是20年以后5平方公里也绰绰有余。如果是这样,搬山必然徒劳无功得不偿失,结果呢,弄巧成拙劳民伤财,严重者还会成为历史的罪人,让世人唾骂!

莫副县长说,我看还是不搬的好。你们看,这小城的右面还空着二分之一。要建街沿城边顺山而建,既能与居民临近还有曲线之美。并且,新街道竣工了,人气也就旺了,见效快岂不更好,何必舍近求远呢?

黄副说,搬山的经费哪里来?

常委陈康松说,请问这山搬到哪里去?

枫副说,各位,各位!前不久,我参加州政府召开的旅游发展战略论坛,会上州委书记明确提出,要把我们县的旅游打造成带动全州经济发展的龙头,决定明年投入亿元资金,作为我县旅游的专项宣传经费。州委书记还说,以我们风景区命名的飞机场很快就竣工通航,州府直达我们景区的高速路已经初步确定开工建设,这条高速路连结两广和省城。州委书记还透露,云桂铁路还将经过我们县,火车站有望确定在县城附近。这条铁路一经建成,从省城到我们县只需一个半小时。各位,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我们县面临着一个重大的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在这种形势下,我们需要更进一步解放思想更新观念。如果我们现在还无动于衷,还是这样的小家子气,看待城市建设还在用如此陈旧的观念,如此短浅的眼光。那么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会措手不及,甚至于错失良机。枫副这一串话,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扔进了一把豆子,立马炸开了锅。

什么,我们小家子气?不要忘了,你才吃几天干饭?

就是,不就当了几天“乡保长”吗?奶水未干!

我说枫副,你也不要太高傲了,总把自己看成一朵花,把别人看成豆腐渣啊!

是呀,你说搬这座山与这些发展机遇有什么联系呢?什么措手不及,有什么措手不及呢?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吧?

飞机通就通吧,高速路就高速吧,火车站建起来好啊,上昆明赶早饭去,有什么不好?

是啊,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什么可担忧呢?何必小题大做,杞人忧天?

有人直问,枫副,你去过新、马、泰吗?

枫副莫名其妙地回答,没有。

去过欧美吗?

枫副说,没有。

那你最远的去过哪些地方呢?

枫副不知道这与眼下的讨论有什么关联,但又不得不回答。枫副想了想说,国外从瑞丽进缅甸一天,是旅游不是考察。还去过越南的下龙湾!国内最远的应该是海南的三亚了吧?

哈哈,你说你眼光远大,没有见识的眼光能远大吗?

有人又接着问,枫副,你是北大还是清华毕业的?

枫副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哪有那么高的学历呀!我只是一个专科生,目前正在读函授本科。

瞧,没有文化支持的人,也有资格谈论更新观念?就是更新了,能更新到什么程度呢?

是呀,一个2万余人的乡与一个80多万人的县相比,是不是蚂蚁和大象称兄道弟的概念呢?照我说,蚂蚁应当无地自容才对。

枫副听了,气得嘴都快歪了。枫副两股岔气从脚板心升起,脸上青筋突突地跳,眼睛里冒着一盆熊熊的火,他妈的,在搞人身攻击啊!枫副气从心头起,火自胆边生,哎哎哎,各位!怎么这么说话呢?我说的有什么错?上述所说,难道不是我们县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吗?以我们的景区命名的飞机场,不好吗?高速路把我们串起来,我们县成了交通重镇,火车站建在城边上,据说还是个大站,每天有60对列车。一旦这些项目成为现实,大批游客拥入,我们的接待设施能说不是措手不及吗?我们的景区正酝酿着扩大面积,充实观光内容,计划日接待游客万人以上,这样的规模如果实现,我们现有的基础设施能适应吗?再说了,我们不积极主动地加强现代城市文明建设,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现代文明如何实现?我们继续贫穷落后,拖国家的后腿,作为保一方文明、发展、平安的父母官是不是就心安理得了?这样的话,我们还有什么颜面戴着党和人民赋予的乌纱面对“江东父老”?枫副言语中有很浓的火药成分。

枫副最后声音特别洪亮地吼了一声,我看这山非搬不可!伴随着枫副话音的余韵,枫副知道他没有权力下这样的结论,就是声音的频率也没有资格提这么高,可是他的理智被冲动撞倒了。

书记也激动起来,说得好,搞建设需要的就是这种精神!这是什么精神?这就是老虎刺精神呀!老虎刺精神是什么知道吗?就是认准了就抓住不放。我赞成枫副县长的观点,不管有多大阻力,不管投入多大,这山搬定了!书记这话才算数才是板上钉钉才是会议的韵脚、意境和诗眼。不过,这一美妙的韵律也是枫副那一声吼迸发出来的火花。书记接着说,具体的搬山事宜就由枫副县长与有关部门协调,如果搬山确实需要财政贴补也要贴进去,舍不得羊套不着狼嘛!书记下意识地侧过头来对县长说,县长,我看这样吧,县委、政府成立一个搬山领导小组,组长还就由枫副县长来担任,各有关部门要通力合作。在座的各位从今天起必须唱同一首歌,也就是搬山歌,不能唱反调,不能像刚才一样意见分歧了就冷嘲热讽。

县长接过书记的话说,我同意书记的意见,我们的县城总规是要调整,目前的总规看样子确实束缚了我们的手脚。枫副,你再说说,山往哪里搬吧!

枫副似乎这才想起来把这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给说漏了。于是解释说,瞧,就搬到那里去!枫副赶忙用手向西北方向指去。就是那一排小山,一二三……第四和第五个小山之间呀!人们沿着枫副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排小山连接着一个个连续不断的山峰。山峰手牵着手围着县城和眼前这一片空地,似在翩翩起舞。枫副说的那个放山位置正好是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地势最为低凹,正前的一块空地陷了下去,陷下去的地方是一个落水洞,一条小河穿城而过之后,便被这一个落洞吞食了。透过那五个相比之下低矮的小山,隐约可以看见山那面是一个宽阔的坝子。

大家看了以后,原本还有一些不同的意见,但书记都拍板了,也就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于是常委会便形成了搬山决议……

枫副雷厉风行地去做搬山的工作,他整天奔走于城建、交通、土地、林业、招商等部门,与他们协调搬山事宜。同时,还与有关工程单位协商搬山必需的大型机械设备,要求赞助搬山,但终因搬山工程浩大而爱莫能助。枫副没有气馁,继续找寻搬山的路。

功夫不负有心人,枫副经过多方努力,终于找到了一家愿意买山的主。也就是搬山的工程主,而报酬就是,山搬除以后,山所占的土地权归搬山的主。起初,搬山的主不愿意,说搬山工程浩大不划算,要枫副再划些地给他。枫副唇剑舌枪与其短兵相接,最终枫副略胜一筹。

工程即将开工,一些城老们又排成队站在山脚不许搬山,原因是这山是神山,搬了会给城民带来灾难。枫副穷尽三寸不烂之舌,城老们仍然挺胸抬头理直气壮。枫副无奈,只得让穿警服的人帮助他们站在一边。

挖山工程开工后,挖山机、装载机和运土的大汽车隆隆轰鸣,这边的山一天天的瘦下去矮下去,而那边的山却一天天的胖起来高大起来……

半年后,一座高大的山消失了,一座雄伟的山拔地而起……

一年后,一条亮丽的街道诞生了,街道两旁整齐划一的集住宿经商于一体的房屋展示着时代的勃勃英姿,那半平方公里的空地上,也魔术般生长出了几幢二十几层的高楼——这时的县城规划面积已经调整到枫副提议的8平方公里了。

再后来,8平方公里肥胖起来。因为,景区已经扩大十数倍,集休闲、浪漫、激情和风情于一体的景区打造初露头角;从全国各地引进的270个品种的荷花争芳斗艳;数千亩的芦苇荡早已芦苇青青戏候鸟;飞机通航、连接省城和两广的高速路也已建成通车;一个建成后年财政税收可达5亿元的大型铝土矿已经动工开采;在2500多米海拔的高寒山区投入10余亿元开工兴建一座太阳能发电站;距县城3公里的云桂铁路线大型火车站正在建设中。景区与世界的空间缩小了,世人与景区亲密接触的时间也缩短了,游客潮水一样涌入,投资商、民工纷至沓来。这时,枫副感到有一种讽刺般的气息向他袭来,一个声音在窃笑他扩大了的,但仍然存在的小乡镇意识。是啊,谁也想不到,搬山才三年,8平方公里便显得是那样的狭小,那一排排山像一条箍桶索,把县城箍得喘不过气来。枫副万万没有想到,他力主搬山的举措,昨天是真理,而今天摇身一变成了谬误。而且是一场从天而降的灾难证实了其谬误的真实性。

那年那月那连续一个星期百年未遇的倾盆大雨,把这个初春的小城冲刷得面目全非。

那天,枫副突然接到电话说,城关居民区和土地局、文化局、民政局等单位“水漫金山寺”了。枫副立即直奔居民区。来到居民区,只见大片房屋被淹,居民们有的已经逃生,有的正设法逃生。枫副立即向书记和县长汇报,同时紧急通知公安消防迅速投入抗洪抢险战斗……

枫副部署了抢险救人之后,便想到解决洪灾的根本问题在于,让洪水马上退去。接着枫副就想到县城为什么淹水了?再接着想到那条穿城而过的小河,然后想到落水洞,再然后就得出结论,落水洞堵塞了或者落水量远小于入水量。于是枫副带领水务、城建、公安等部门的领导和几位消防干警迅速赶往落洞口。

这时的落洞口早已经是一片汪洋,浑浊的水,被那一座新山挡住了去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无可奈何地向城区回流。枫副问,以前有没有这种情况?回答是,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枫副预感到这是百年未遇的。枫副想,要是没有这一座新山,这洪水无论有多大的流量,都将从这里流出,决不会对县城有半点威胁。可是这山现在成了一道无法开启的水闸。枫副急得抓耳挠腮,怎么会这样的呢?怎么会这样的呢?枫副说着便向洪水里走去。水务局长吓坏了,大声喊,枫副你去哪里?枫副没有回头,枫副说,我下去看看落洞怎么不落水了!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惊呼,快回来,危险!枫副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向洪水里走。公安局长见状,说声不好,拔腿箭一样向枫副射去。就在这时,枫副脚下一滑,即刻被洪水卷了去。落水洞并不是不落水,而是洪水太大。枫副被洪水卷进去以后才清醒地意识到落水洞并没有被堵塞,因为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旋卷着他的身体。他明白这是落水的漩涡,这漩涡将把他卷进落水洞里。他知道那落水洞下面就是天堂,他原本还不想进天堂,可是现在他无能为力拒绝去天堂了,他只得面对。他对去天堂并不觉得可怕,人去天堂只是早晚的事,他惟一不甘心的是,他把这座山放在这里是个错误,上天不给他改正错误的机会,他没有办法。他感觉在飞,像坐宇宙飞船那样。但又不十分像,因为宇宙飞船总是在太空飞行,很平稳,而他现在,上去的时候是飞,而飞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就跌下来。上去的时候很舒服,像上天堂一样的快感,而下来的时候却很难受,像入地狱一样的难受。他这时也不知道他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了。当重又飞向太空的时候,枫副觉得应该向市民们说点什么,不然就没有机会了。于是,枫副脱口而出,对不起,市民们,下辈子再来赎罪吧!说着他深情地并且很有力量地挥了挥手。就在这时,他的手似乎抓到了什么,感觉像蛇一样,但并不像蛇一样滑润。他不怕蛇,从小就经常去抓蛇。他喜欢手抓到蛇时的快感。于是他紧紧抓住蛇一样的东西。这一抓抓出了奇迹。他不往地狱里跌了,只感到他身体的两端各有一股力量,一股力量向地狱里拽他,而一股力量则向上拉他。他猜想向上的力量一定是人间,他因为人世间还有未了情,所以他谢绝了地狱差官们的真诚。枫副获救了,是一位消防干警给公安局长扔去了一条绳,而公安局长又把这条绳扔给了他……

后来,县委到清华大学请来了城建专家进行了充分的论证后,把县城总规面积调整到了40平方公里;并策划在那个宽阔的坝子里开发一座新城。同时决定,那新山连同那五个小山一起搬掉,只是这些山要怎么放还没有做出决断,因为人们还没有完全走出上次搬山的阴影,决策者们眼前总是不断闪现搬山……洪灾……成为无法开启的水闸的新山……3平方公里……8平方公里以及40平方公里等过程。大家都在思考,怎么会出现,山不搬不得了,搬了了不得的现象?透过这一现象,领导们隐约看见,有一座山巍然屹立于土石之山前。于是,人们慢慢悟出,这座山应先于土石之山前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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