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山河壮丽不值一提

“7·23”甬温特大事故发生后，人们在悲伤的同时，也在愤怒地质问：这样的事故为什么会发生！

第二天下午，我在微博上发表了一首悼念死难者的《世界上》，这是我在本次事件后写下的第一首诗，旋即被转发数万次。我在这首诗的末尾写道：“这个下午阳光灿烂/山河壮丽/不值一提。”

当日下午，动车车头被拆毁并掩埋进了出事地点旁刚刚挖好的深坑。《南方周末》在《透视“特别重大事故”追责惯例》一文中开篇只用了五个字：“那就是没有。”人们不禁要问，在中国，难道所有的灾难都是兴邦且以表彰结束的吗？在中国，难道所有的灾难都是没有人负责的吗？在中国，难道所有的“民愤”都是不值一提的吗？

7月26日，诗人何三坡在《七月的人民》中提出了同样的疑问。他在诗中这样写道：“满山的果子落下来，像人民一样软。”人民似果子，这既是无奈的呼喊，也是刻骨的沉默，更让人悲痛的是，这还是七月，尚未金秋。

温总理在7月28日上午去了温州，在察看“7·23”甬温线特别重大铁路交通事故现场，悼念遇难者的同时明确提出了：“给人民一个负责任的交代！”第二天，事故遇难人员赔偿救助标准确定在了91.5万元。

但是，那些逝去的生命，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对于一个人，对于一个家庭，对于一个国家，都无法用金钱来等价。

这是些振聋发聩的诗篇，沾满泪水的诗篇，也是些对中国饱含情感的诗篇。泱泱大国，纵横八荒，可以在这些诗篇中知道人民的心声和希望。

愿活着的人更加勇敢。愿晴空万里。愿中国的未来更加美好。

（文/本刊特约编辑 小引）

何三坡

七月的人民

七月，一个人民上车了，

他第一次来看天安门、故宫。他被七月的阳光晒黑。

又一个人民上车了，

他是大学生，带着羞怯的笑容，

梦想毕业后到CCTV，去做白岩松。

在他的身后，一个人民又上车了，

上周，他在单位唱完红歌得到奖励，

他一直被告知，他很幸福。

接着，又一个人民上车了，

他刚交完一笔税款，给妻子买好了一条裙子。一串项链。

还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带着孩子，三个人民，箱子里装着两只烤鸭，一堆方便面。

还有一个美少女人民，在跟一个诗人发短信，教训他不爱国是耻辱的。

七月，首都的阳光浩瀚，

400个人民，走进了南方的夜晚。

是谁说过呢？死亡是冰凉的夜晚。现在，你知道了，在温州，这些人民，死了，残了。这个夜晚下着雨，很冰凉。

而媒体的手掌一直是温柔的，它开始在抚摸着我们。温州说：是雷公的责任；央视说：医院垫付了伤员的款；人民日报说：……

……

这是七月，我与一场大雨在屋檐下哭泣。满山的果子落下来，像人民一样软。

2011/7/26

（有删节）

何三坡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a844240102drcb.html

雪野

7·23伊伊血祭

伊伊

祖国两岁半的弱小的人民

在巨大的压榨机

绞肉机的齿缝中蜷缩的人民

在这黑暗的铁缝中

你是没有自由的

黑心肠的钢铁不允许你说话

伊伊啊

小小的人民

你还没有开花结籽啊

有光的声音到来

那是穿着军装的人民

孩子

你要记住

走往天堂路上父母的叮嘱

回到人间

要给你的恩人敬个军礼

长大后为他们开出亲人的花朵

你还要记住

只有人民才能拯救人民

2011/7/29

雪野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2bb91120102dsuj.html

小引

世界上

1

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

世界上只有一种中国人

黄脸，黄手，黄屁股

死就死了

像这个下午突然刮起的风

吹过来是吹

吹过去，一样是吹

2

我不确定火车是怎么追上火车的

这有点像我小时候

对一道数学题的疑惑

那是多么苦恼的一道题目啊

两列火车从A地先后开出

请问：A火车在几小时后

追上B火车

这题目我做了很多年

一直没有答案

3

同时我不会做的，还有一道植树题

老师说，这也是人生中

一道重要的题

设：在960万平方公里的面积上

每排捐款箱的行距30公里

箱距20公里

问：这个国家共安放了多少红十字？

4

昨天下午，奥斯陆西北

海水和天空一样的蓝

杀手说，有信仰之一人

能敌十万利欲之徒

美丽的小岛

冰冷的枪声

5

我反对恐怖主义和暴力袭击

正如我反对炎热的夏天

停水停电

此刻，午后的蝉鸣

盖过火车的轰鸣

此刻，温州桥下的大坑如何掩盖得了

死难者的眼泪

6

万一里面还有人呢

怎么能埋在这里

谁知道啊

他说没人就没人

世界辽阔

草民如灰

轰隆的火车开进电视

车头开出去了

车尾还没开进来

7

你们这些腐败分子

你们坐在空调车中告诉人民

高铁是安全的

你们刚刚起床就撒谎

你们睡着了其实也在撒谎

帮闲者们居然也可以蒙着脸皮说

我很心痛，我很心痛

你们死了啊我很心痛

我不日回京，我一定要去坐高铁

8

后到的火车

被先走到的车追尾了

旷野中的火车啊

朝前开着

像两列真正的火车

9

拖尼熊说

这是多么悲伤的事情

你的实名制车票

不过是为了确认你的死难者身份

10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

世界上有许多不可能的事情

世界上

有许多不可能的事情

被你们变成了可能

11

沉痛哀悼那些死在这个国度中的人民

沉痛哀悼那些即将死在这个国度中的人民

这个下午阳光灿烂

山河壮丽

不值一提

2011/7/26

小引博客

http://www.17u.com/blog/article/764852.html

丑乙

活着，是一个奇迹

我还活着

这是一个奇迹

他们说，这绝不是一般的雷击

否则，不会送你们去地狱

我还活着

这真是一个奇迹

他们说，绝不是什么技术问题

为实验，已跑了几万公里

我还活着

这确实是一个奇迹

他们说，这是政治问题，事关国体

必须站在一定高度看问题

我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虽然，早早地宣布没有了生命痕迹

匆匆掩埋了车体，但他们说

奇迹，不需要证明合理

2011/7/26

丑乙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085ee320102dsg1.html

胡人

奔跑的中国

多少年了，我们习惯了奔跑

奔跑着吃饭，谈恋爱

奔跑着握手，睡觉

一路上，风，

吹坏了我们的皮肤，肌肉

骨头也松散了

我们浑然不觉

稍一停留，就要被鄙视，践踏

我们必须奔跑

脚烂了，眼睛瞎了

还在奔跑

一路上，良辰美景如同虚设

享受人生只是一句口号

有的跑到了八十岁，还是面黄肌瘦

有的刚刚起跑，就夭折了

一路上，哭声不断，白骨皑皑

譬如这个夏天的夜晚

在风雨和雷电中

人们和火车一起奔跑

奔跑着打电话，发短信，写微博

但他们不知道，中国跑得太快了

他们乘坐的火车太累了，跑不动了

而后面的火车还在继续奔跑

多少年了，中国一直在奔跑

速度越来越快

没有人可以停下来

如果你胆敢停下来

就可以看到美景了

就可以看到死神了

2011/7/30

胡人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48353950100vw99.html

赵思运

2011年7月23日，夜。

铁皮鼓

黑色星期六大雨倾盆

闪电狂乱不休

撕开了压抑不住的绽放的秘密

在这个黑暗幽灵徘徊的大陆

卑微的生命被禁闭在一起

如同集中营

如同煤气室

一刹那

人皮与铁皮相互切割绞杀缠绕

上演了一部恐怖大片

一面巨大的铁皮鼓

被雷声和雨声疯狂地擂响

黑色音乐血肉横飞

铁皮鼓从高空掷在

地上

仍然有黑色音乐在轰响

铁皮鼓铁皮鼓被折

断

连同秘密一起被拆碎被埋在

地下也一直在响

一架巨大的乐器

是谁在无边无际的空中演奏着恐怖的乐章

铁皮鼓啊

无边无际的丧乐又是在为谁而鸣

2011/7/30

（有删节）

赵思运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4b574bb0102drjr.html

赵树义

速度之殇

放卫星的年代已经久远了，放卫星的人

还奔跑在大地上。速度是一服迷幻剂，是一服兴奋剂

是一服麻醉剂，金属的竞技场不欢迎药检师

让金属奔跑，让金属子弹一样奔跑，让金属光一样绚烂起来

挣脱地心最后的引力，染红弧线尽头的一声呼哨

金属是战争的利器，是和平的毒药。今夜，奔跑的金属

被奔跑的闪电击中，肉体的速度骤然慢了下来

虹桥之上，谁把雨水当成了哭泣？谁把哭泣当成了祈祷？

2011/7/26

赵树义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03cdc540102dqpi.html

老英在野

掩埋史

他们不在这里，他们的手在

他们在别处博弈

高架桥下的断肢，还涂着骄傲的油漆

“和谐号”，像孩子弄断的漂亮铅笔

捂着脸，一动不动

虫子一样，被撕碎，又被埋进土里

我们记得，温州的土里

埋着这样一段历史：七月，无需墓碑

该记得的，不会忘记——

那滴血的，嘶喊的，在虚空里抓紧的……

而他们不在这里

他们的手在

在叫嚣的广场，在提篮桥监狱

在制度的巷道，在输送的胴体上

2011/7/26

老英在野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fed37e10100vg0v.html

北野

死不过是个结局

死不过是个结局，死于今天或明天

都是一样的，一个人的死太凄清

几十个人成群结队去死

或被称为国家事故，而死于事故的人

都是幸运的，每个人身价91.5万

一下子就成了死亡贵族

没赶上这次机会的，都是时代的贱种

活一辈子又能怎样，谁的肉体能值这么多钱？

死容易，活多难，反正生死就这么回事

你以为活着好受啊，你活着算什么

为了身后人的幸福，让我们前仆后继去死吧

我不想慢慢煎熬了，我要死于飞翔和速度

一下子灰飞烟灭，不再给我的祖国

留下我曾经爱过她的痕迹

2011/7/30

北野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eebff80102ds5m.html

伊沙

狗日的动车

去年冬天

西安—郑州动车首开

我和秦巴子

被当做本城文化名流

特邀乘坐

关键是

还有红包可拿

据说在列车的前方

还有上千铁路职工

等候我们去讲诗

在冬天还爱诗人

热情可感

我都答应人家了

但我那在高速公路

上班的老婆死活不让

说：“这等于把你当子弹打出去！”

我想想也是

让俺们名流

让两个诗人

在子弹般打出去的动车上

享有比人民群众先乘的特权

这个想法挺有创意何其毒也

我马上打电话力劝老秦

说：“这等于把你当子弹打出去！”

老秦刚过完五十岁生日

人一老三件事

贪财、怕死、没瞌睡

他一应俱全

经过一番痛苦的长考

决定选择二

结果都没去

2011/7/29

伊沙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9db0970102drxg.html

周瑟瑟

丢失的遗体

谁都有一具遗体

但谁的遗体会丢失呢？

在今夜，在温州的大雨中

活人即刻成为冤魂

闪电封死了你的嘴

也封死了雨中通往庙堂的道路

人民啊赶往温州的人民

为了获得一具完整的遗体只有下跪了

还我亲人的头颅吧，我不哭了，也不要钱财

我只要回被切割下的一颗带着面容的头颅

她总不能在这个国度做一个无头鬼

虽然我们活着时不需要个人的头颅

更不需要个人的思想

思想有人分发，有人掌控

不能掌控的是疯狂的火车

它代表了一个国度的疯狂

不能掌控的是自己的遗体

你的遗体丢失了，亲人的哭也要就地埋葬

2011/7/27

周瑟瑟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3f2059670102dran.html

王西平

所谓速度铁皮

这个时候，我抽离人类，做漂木

在时间的洪流中，随风爬上石头，笑了

我所理解的死神，击打着，速度铁皮

追尾是什么—

一只狗，嗅着良知的屁股

和另一只狗的游戏

闭上眼睛，铁皮仍旧垂悬轰响

断肢浮上，似在冥间

有人不停地粉刷微博

我们都在生命中做事，替死亡打工

弯腰拾捡真相，被体制时常拍打肩膀

每个人身上的小小自由，歪曲成纽扣形状

人性中的冰块，还是玻璃？

清澈，或刺痛

如今，树木交出了果子

天空交出了雨水

你们，让我交出了泪水

我羞啊，抱头摇摆，假扮善人唱响神曲：

“如果什么什么，那我就相信

反正我是信了。”

2011/7/30

王西平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f072ec30102dr1q.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