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巴拉克铁笼受审:中东政局更具变数

王林聪

2011年8月3日，全世界目睹了埃及前总统胡斯尼·穆巴拉克受审的场面：已是83岁高龄、看上去很虚弱的穆巴拉克躺在铁笼里的病床上出庭受审，铁笼外面还加着铁丝网……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政治强人于5个多月前和平交权（辞职），转眼间就被推上了审判席，这在埃及历史上是破天荒的大事，更是此前人们无论如何都难以设想的情景。

在当天的庭审中，穆巴拉克没有什么太多的言论，他唯一的言论就是否认所有关于自己阴谋杀害示威者和滥用权力牟取私利的指控。一起受审的还有他的儿子阿莱和贾迈勒、前内政部长哈比卜·阿德利以及6名前安全官员。

埃及国内各派的尖锐分歧

胡斯尼·穆巴拉克是在1981年10月萨达特总统遇刺身亡后，临危受命出任埃及总统。此后，穆巴拉克参选并连选连任，于1987年、1993年、1999年蝉联总统。2005年9月，埃及举行首次有多名候选人参加的总统选举，穆巴拉克以压倒性优勢获胜。2011年2月11日，在民众大规模示威抗议运动的压力下，穆巴拉克辞去总统职务，并将权力交给军方。5个多月后，最高军事委员会在抗议示威者的强大压力下，开庭审判穆巴拉克，此举在埃及国内产生了强烈震动，也引起了各派之间激烈纷争。

埃及国内最大政治派别之一的穆斯林兄弟会对穆巴拉克的审判表示欢迎和支持。该组织刚组建了“自由和正义党”，该党副主席埃萨姆·埃里安曾在“早安，埃及”节目上表示，应寻求公正审判，而不是为了“报复”或“复仇”。埃里安认为,对穆巴拉克的历史性审判是席卷该地区阿拉伯起义的里程碑事件。该党秘书长萨德·卡塔尼称，审判穆巴拉克是埃及人民迈向民主的一次胜利。

成立于2008年的“4月6日运动”是埃及2011年反抗穆巴拉克运动的主力之一，在一系列街头抗议示威活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它的一位资深成员艾哈迈德·马希尔说：“审判总统是一件好事，但今后改变现有制度并建立一种完善的新制度将显得更加重要”。

而那些“1·25革命”遇难者的家属们甚至要求处死穆巴拉克。在当日的特别法庭附近，他们举行大规模示威抗议，要求判处穆巴拉克死刑。例如，死难者穆斯塔法的父亲哈佳·赛义德就表示：“终于看到这个独裁者被送上法庭了！他杀死了800多人。应该把他处以绞刑！”许多革命青年认为，“如果人们怜悯穆巴拉克，最好怜悯那些死于他之手的人吧。”

与此相反，在许多人眼里，穆巴拉克是一位爱国者，对埃及有重要贡献的总统。在3日庭审现场外，穆巴拉克的支持者与反对者激烈对抗，发生了多次大规模冲突，造成众多民众受伤，直到防暴警察逮捕大批人员后，冲突才逐渐平息。

同时，穆巴拉克受审的场面也激起了许多埃及人的同情。爱资哈尔大学一位知名教授艾哈迈德·沙维克·亚科巴伊认为：“埃及人对这位统治者有着非常复杂的情感。在许多人看来，这种情感就像父子之间的关系，如果父亲打了儿子，儿子会恨愤怒，但是儿子是不能反过来打父亲的。我认为绝大多数人都会对穆巴拉克的错误进行抨击。但是，当人们看到他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一刻，多数人就会对他产生同情。”一位领取退休金的老人干脆就说，像穆巴拉克这样的一位老人就不应该被带到法庭。

埃及官方对这次审判予以肯定。总理埃萨姆·萨拉在8月4日举行的内阁会议上称赞此次审判合乎法律规范，并肯定媒体报道的积极作用，强调通过建设现代埃及来巩固“1·25”革命成果。

审判将如何收场

在8月3日的庭审上，控方律师指控穆巴拉克父子贪污及镇压民众，均遭到3人否认。就在主审法官艾哈迈德·拉法特宣布开庭后，穆巴拉克的律师法利德·迪卜首先要求特别法庭的法官们先行回避，因为他们“根本不能进行自由与公正的审判”。他要求埃及最高军事委员会主席侯赛因·坦塔维出庭作证，后者在年初反政府示威期间负责安全事务，迪卜还希望法庭传唤1600多名证人。显然，主审法官曾承诺的快速审理很可能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较量。

其实，对穆巴拉克的审判很难就事论事。通过审判要给穆巴拉克父子定罪绝非易事，这不仅涉及取证困难等问题，更涉及现行体制机制，如果认真审判，将会引发更大的政治震荡。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对穆巴拉克的审判具有象征性意义。

第一，对穆巴拉克的审判是一种政治斗争需要。从7月8日开始的第二次示威大游行，被称之为“二次革命”，持续至今，抗议示威者提出的要求就是“穆巴拉克不受审，我们就不离开广场。”此前，在“1·25革命”期间的口号是“如果穆巴拉克不下台，我们就不离开广场”。埃及最高军事委员会迫于革命青年联盟的压力，加快政治清理进程，很“急促”地启动对前总统的审判。更为重要的是，面对经济与民生困难，军政府迄今仍无良策扭转这一困境，只能做出妥协和让步。民生问题导致民怨沸腾，最终迫使穆巴拉克下台。然而，“1·25 革命”爆发至今6月有余，军政府并没有达到人们预期的目标：增加就业、提高收入、实现稳定。相反，罢工斗争、抗议活动、教派冲突此起彼伏，青年群众要求“继续革命”，这些与军政府之间形成了对立。因此，为了缓和矛盾，减轻压力，通过审判前总统，以便寻求政治合法性。正如开罗大学政治学教授穆斯塔法·凯末尔·赛义德说：“审判使最高军事委员会获得了民众支持，也大大降低了在开罗广场上继续发动大规模静坐示威的可能性。”

第二，审判本身涉及对穆巴拉克的全面评价，最终是关于一个时代的反思，对这一复杂问题的回答和处理为时尚早。众所周知，穆巴拉克当初是一位临危受命的总统，为埃及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国内发展环境，其功绩明显，失误突出。埃及自身的结构性问题是历史发展积累起来的，不可能指望穆巴拉克能够超越他所处国内外环境而加以改变，对他本人的功绩更不能采取虚无主义的态度。穆巴拉克不仅是战争英雄，对埃及长期的稳定和发展做出了贡献，也是埃及有限民主进程的启动者，同时对中东地区的和平进程发挥过作用。然而，穆巴拉克本人过于亲美的立场，使埃及丧失了不结盟中立政策，对内则集权、恋权，在继承问题上有着明显世袭制倾向，国内日益严重的贫富分化和腐败问题导致民怨沸腾，社会矛盾尖锐，这些是导致穆巴拉克政权失去民心的根源。

那么，审判穆巴拉克究竟能给埃及社会带来多大改变？除了迎合许多民众的诉求之外，审判穆巴拉克本身对改变埃及现状的作用甚微。因为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是：审判不能替代改革。埃及当前问题堆积如山，失业率长期居高不下，民生问题十分尖锐，其根源在于埃及经济结构性问题，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更重要的是，在向民主政权转型过程中，埃及首要的任务是实现政治和解，而审判本身却造成社会成员之间的激烈对抗，势必进一步撕开社会的裂痕，不仅让整个社会的稳定充满风险，而且伴随着埃及教俗之间的分歧，埃及未来发展更充满着不确定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审判穆巴拉克并不能真正开启埃及历史的新一页。

审判穆巴拉克在中东地区留下的后遗症

政治强人穆巴拉克主动交权，换来的却是审判，这一结局对政治变局中的中东各国产生重大影响，势必造成这些国家内部政治和解空间大大缩小。因为中东地区，独裁与腐败问题比比皆是，许多国家当政者面对民众抗议示威甚至下台要求时必然考虑未来是否会受到政治清算。因此，当权者与示威民众之间妥协的空间减少了，在利比亚、也门、叙利亚、巴林等国，当政者均表示不下台，对抗到底。民主进程需要妥协，如果不能在一定层面上进行对话或妥协的话，就陷入了以往的赢者全赢，输者全输的政治文化怪圈中。这或许就是审判穆巴拉克总统的后遗症。而这一局面绝非中东民众所愿意看到的，它使得许多人企盼的“阿拉伯之春”更具变数。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所国际关系室主任，研究员，博导）

责编/刘建 美编/石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