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丝啊真丝

龚静

每次路过那里，总有些凉凉的感觉，甚至略略的心痛。常常快步走过，不想回头，怕看到唯店员乏顾客的店堂情形，怕看到匹匹飘洒的面料在柜台上寂寞无处诉。曾经在街头飘逸而过的记忆仿佛白头宫女话当年，可是还会瞥几眼，毕竟曾经触手间轻滑的柔软。

是一家规模不小的真丝商店在这落成不久的大厦里开的分店，上下二楼，宽敞明亮，真丝花样品种也算丰富，可就是少人问津。刚开张时还守着大店的矜持，电梯照开，门口也没有小摊叫卖。开着开着，高大轩敞的店堂倒像是店员们寒暑恒温的大客堂间了，三餐不继的矜持哪里守得住，电梯停了，门口也摆打折小摊了，可是走过路过的人还是不太驻足，难为了店员的热情推销。其实，有时也想进去转一转，说不定就包了块料子回去，不为了马上成品，只还个曾经的真丝念想。可是，空荡荡的店堂衬得你像个闯禁者，所有的目光朝着你，都对你说想买点啥，似乎不买点什么就对不起如此明亮的灯光，如此热切的目光，皮肤都在抗议空气无声的迫压，让你要么落荒而逃，要么干脆绕道而行。

终于撑了没一两年，这家名声不小的真丝店此地分店还是偃旗息鼓了，转而上场的是卖家电的，那个热闹红火啊，门口时常广告喧天，人流虽不熙熙攘攘，也非门可罗雀，岁末假日的，还会持续高温，折扣回馈，哪里像真丝那样虽然飘然但是寂寞。

曾经，是个真丝迷。衬衫、裙子、裤子，背心夹克，甚而冬天的棉外套，从夏而冬，一直都有真丝伴随。自然也就常常逛真丝商店，双绉是普通的，缎背还看得上眼，砂洗过的厚软的真丝才是喜欢，榨丝绸感觉特别，连做夏装的内衬也一定选择真丝电力纺，其透气轻柔舍我其谁。一二十年前的真丝似乎总有许多花样让你眼前一亮，在裁缝铺里比划着式样时，心里已经呈现出那件别致衣衫的模样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冷待衣橱里的真丝旧梦？就算设计别致的品牌服装也懒得搭理它们。是因为到处都是空调了，低于20 ℃的室温下，薄薄真丝如何抵挡？而全球变暖，高于30 ℃是夏天的常态，40 ℃也频频光顾了，这滑爽但吸汗性能欠缺的真丝在大街上一走，汗湿马上粘身，如何是好？咱倒也不怕洗了要烫，实在是现在的夏季冰火两重天，娇嫩如真丝，就不让它出阁委屈了，还是做个职业衣橱守望者吧！当然，成衣市场繁荣或许也是因素之一，即使买到可心的料子，好裁缝难觅，就是寻到了，做工是否到位尚是未知数，不如成品现货效果立现。

相比其他面料的多元结构，比如棉加莱卡，聚酯纤维加氨纶，棉加麻，麻加莱卡等，真丝的构成纯粹是纯粹，但在变化了的气候环境里，似乎有些匆促应战的意思了。而有的真丝生产商，设计思路上似乎还守着老摊子，花样不够现代时尚，总是大花小朵的，也不管简洁风格盛行还是民族风潮又起。有些真丝更是摸在手里毫无糯滑的质感，像是香气全无的宿茶，让你见着眼不晶亮心不怦然，也不能怪曾经的“粉丝”冷了心。当然，那些锦缎的中装倒是无妨生意兴隆，大城市场面多种，需要中装或别致或闪亮应对，然，终究不是日常衣衫，惊鸿一瞥，或者两三瞥，锦衣入橱总归还是常态。夏天，到底是棉衫麻裤，或者混合吸汗的衣服来得随心。

夏日傍晚，偶尔散步路过一家真丝店，同样营业员多于顾客。真丝品种看起来不少，但其实新产品稀缺，质地似乎还不及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产品，花样也不够时尚，好像面料设计者就是一门心思在老花样里翻花样，当然这么说也不够公平，新花样还是有的，但零星到让你徒然叹气。店里还是张挂着某某总统夫人来此买真丝定旗袍的照片，夫人虽然是门面，但不能成为常态啊，偶尔倾慕一下中华文化罢了，普通消费者的消费习惯才是根本呢！营业员倒也牛气：“我们的营业额挺高的，下午还做了多少多少生意。”因为价格总体高嘛。当然当然，总不能自己冷了自己的心，可此刻店堂里唯有我一个顾客。到底还是怜惜，自然不乏实用之虑，满堂飘逸如此被冷宫，还是忍不住包了一段本白条纹真丝，或者可以陪伴哪一年的夏天。

有一阵对网购感了兴趣，在淘宝网上发现几家卖真丝的小铺，产地大多来自浙江，部分出口转内销，花样质地倒是丰富，外贸订单多余之款式明显别有新意些。说来真丝的今生也可以很让人倾慕的，不是制作工艺的问题，而是设计思路和理念精进与否。只是终究没下单购买，还是无法释怀抚摩真丝时的那种手感，隔着图片，真丝仿佛不是那段真丝了。大概此时此刻的消费行为不只是实用之需，乃情感所期，浏览网上这些图片和文字说明，远远地拈香遥祝罢。

成衣化、网店，加上集中式经营的面料市场，零星小铺的面料店只剩下喘息。淮海路曾经门面宽敞装潢夺目的绸布店90年代末就让出黄金地段，侧身附近的茂名路了，看似咫尺之遥，早已天隔两重。徜徉其间一段段真丝摸过去的日子不怀想也罢。

偶尔看到街边一家萧条的面料店，情不自禁移入。倘若有一段特别的真丝被发现，即使不知何时可用，思来想去的，也会裁上一段，一解乡愁。这样的时候似乎亦稀薄惘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