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晓军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论易白沙的学术观
史晓军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易白沙是新文化运动初期一位比较活跃的学者,以他的学术观为考察对象,探讨了易白沙对“国学”的定义、易白沙阐释的学人精神以及其在学术与政治间往复抉择的内在运思,从而对其整体思想有更全面的了解和把握。
易白沙;学术观;国学;责任意识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是近代中国社会变动最为剧烈的阶段,知识分子在经历社会由传统向现代传承与断裂的阵痛中,对中国的学术走向也付诸很大的思力。他们在“救亡”与“启蒙”的双重变奏中,徘徊往复于政治与学术之间。这既是时代使然,也是中国近代学术转型的内在理路决定的。从辛亥革命到新文化运动时期,易白沙以奋勇的“墨者”姿态投身于革命斗争的实践,同时,他也在学术上进行批判和反思,对皇权专制进行猛烈的抨击,启蒙国人的救亡自觉。尽管他短暂的一生没能留下太多的作品,但从他遗存下来的可数的文本中,仍可以窥见他从一个学者的视角对国家与社会的命运和前途的思虑。梳理易白沙在中西文化交流激荡时期的学术观,解析一个新型知识分子的学人精神,可以把握易白沙的总体学术思想,也有助于对中国近代学术转型的深入研究。
近代史上,传统的士大夫向新型的知识分子过渡所遭遇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新旧知识承接和对待,保守主义和欧化主义的对垒就是学界态度分歧的有力证明。伴随着民族矛盾的加剧和对西学了解的日益深入,这种分歧和论争在新文化运动中得到全面呈现和上演。如何看待中西文化和学术,不仅关系到近代学术体系的建立进程,也关系到学者思想的广度和走向。易白沙自幼熟读经史,“初好治诸子,尤喜墨家”[1]1,有深厚的古文功底,但他并没有独守传统经学的“正统”营垒,而是积极寻向新学,“西土文明,吾方萌动,未来之演进,岂有穷期!”[2]从对诸子学的发掘到对西学的包容,显示了易白沙新的学术观点,这种观点集中表现在他对“国学”概念的重新释定上。
什么是国学?至今学术界仍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国学概念是在中学面临西学挑战的语境中形成的。易白沙在谈论到古今中外的学术时说:“中国古今学术之概括,有儒者之学,有九家之学,有域外之学。儒者,孔子集其大成。九家者,道家,阴阳家,法家 ,名家 ,墨家 ,纵横家,杂家,农家,小说家,各思以学易天下,而不相通。域外之学,则印度之佛,晰人物质及精神之科学,所以发挥增益吾学术者。三者混成,是为国学。”[2]在这里,易白沙从内容上对国学的概念进行了界定,国学的范限除了儒学和九家之学之外还包括流入中国的印度佛学和近代西学。概念的延展透视着文化多元的主张已微露端绪,易白沙努力积极建构一种平等学术观的自觉正是建立在这种多元文化主张的基础上的。将儒学、九家之学、域外之学拉到一个平台,特别是带着一种历史主义的意识对域外文化持一种平等包容的态度,并没有将本土文化与域外文化进行森严的对立,没有丝毫保守主义心态下的敌对和无奈,这都显得顺其逻辑。这种平等观有利于消除学术交流中的障碍,因而成为中西学术文化整合的前提。
由于近代中国在政治上长期遭受压抑,这个概念体现了它在坚持中国文化民族性的同时夹杂着复杂的民族情绪,从而使得一个学术概念的释义和对待不能完全和政治态度划清界限,但恰恰在这种背景下,一个概念的释定更易截然地折射出一个学者的中西学术文化观。从作者的生平经历和生活时代来观照[1]4,易白沙试图将学术从政治情绪中剥离出来,这种倾向可从他文章中的政治与学术并列对待的态度上体现出来。对于易白沙来说,政治与学术之间始终存在着一条分界线,这种政学分离的倾向正是近代学术逐步确立的标志之一。
易白沙除了以一种平等包容的态度将域外之学划归国学的范畴外,同时也承认学术之间竞争的一面,“盖真理以辩论而明,学术由竞争而进也。”[3]具体来说,“籀先哲之遗言往行,师其所长,攻其所短,此战于古者;处优胜劣败之潮流,学术竞争,如追亡人,此战于今者。”[4]74学术的竞争包括古今、中外两个方面,这是对文化的时代性和民族性的认可,并且竞争中包含有选择的吸收。由此可见,易白沙对中西学的态度具有明显的辩证色彩,这种辩证的思维方式,为他的学术观奠定了理性的基调。
正是在这种平等与理性的基调下,易白沙认为域外之学与本土之学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包含与被包含,这就涉及到中西学术文化的整合问题,那么整合的方法是什么?在易白沙看来,至少包括两个方面。首先,打破学术壁垒,实现中西学互通。“各思以学易天下,而不相通”是导致学术各守其垒,无法实现平等交流的原因,这种局面必须打破。其次,在互通的基础上实现新学术文化的创造。“增益吾学术者。三者混成,是为国学。”“增益”和“混成”强调的是学术之间的一种合理建构和整合,从大的方面它反映的是易白沙对新的文化秩序重建的构思。实际上,易白沙在驳斥西方学者卫西琴的教育观时已经表露出自己的态度,“愚为此言,非谓国粹不当保存也。”“今从卫说,是其不及,与言欧化者太过,厥弊维钧矣,果得称为知理之言乎?”[4]2由此可见,易白沙认为国粹主义和全盘西化都是非理性的态度。他提出“以东方之古文明,与西土之新思想,行正式结婚礼,神州国学,规模愈宏”[2]的想法,这实际上就是“文化综合创造论“[5]的思路,“正式结婚礼”并不是对中西学的简单叠合,而是一种辩证的综合,一种创造性的综合。这种思路的出炉在新文化运动的两极氛围中无疑在学术界独树一帜,但由于易白沙没有及时对这种主张进行进一步详细阐述和思考,因此在新文化运动的文化论争高潮中并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
在近代学术体系建立的过程中,学术的独立批判精神、学者的独立人格以及勇于担当的意识至为重要,易白沙对这些精神的倡导也是不遗余力的。
“是非者,非同异之谓也。天下之大患,莫大于以同异为是非”,不能以同异作为学术是非的评判标准。为了论证这种观点,易白沙用形象的比喻予以说明,“譬之人身,臂所以自卫而营物,胫所以持体而健行,同异之说也,而非是非之说也。耳目口鼻,各不相通,而各得其灵,亦异同之说也,而非是非之说也。以同异为是非者,是左臂而右胫,贵耳目而轻口鼻。其病在身,谥之曰麻木不仁,麻木不仁之病,国亦有焉,为政者以同异为是非。”[6]4这种观点映射在学术上,一是对学术霸权和学阀作风的批评和反对。二是对青年学者的屈从学术权威,丧失独立思考的麻木心态表示担忧。学术的批判精神和学者的独立人格必须包括一股敢于挑战权威和正统的勇气。麻木不仁者在学术上就不能抱一种谨严的态度,缺乏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坚持,缺乏把问题搞清楚的一贯精神,极易导致“曲学阿世”。“言乎学术,各守其异”,不同观点的争论是保持学术发展的不竭动力,“守”和“保”不仅是一种态度更需要道德力量的坚守。
责任感是一个知识分子应当具备的最为重要的品质,独立的人格和批判的勇气来源于对社会和国家的责任。然而,处于“断裂时代”的知识分子与国家和社会的有机联系崩溃了,他们不仅疏离了国家,而且游离了社会,成为无所依附的自由漂浮者[7]。但是传统士大夫的社会关怀意识并没有悠绝,它们通过改革或革命的方式进行着回归或重整中心的努力。易白沙一方面继承了传统士大夫的忧患意识和社会关怀意识,另一方面洞察到知识分子在被边缘化的过程中这些意识遭到的冲击和挑战。“不以行事,不以学术,而唯区区于权位利禄,不知其他”[6]4-5的风气在青年中滋长盛行不仅对青年人格产生了很大的消极影响,也对于整个学术环境的纯净形成一种巨大的压力。
针对以上问题,易白沙对“责任”作了阐释并提出了解决的方法。“责任者果何物耶?精洁纯白,坚忍沉毅,出于良知之自然,不可旁代,不可中立,发动非由情欲,希望不在利权也。”[8]易白沙认为责任感的具备完全靠人格的自律和良知的觉醒,是一种摒除情欲和利权等外力强求的内在道德自觉。只有靠这种“绝无丝毫他种卑劣芜秽之原质酝酿错杂期间”的责任心才能“立于良知上主人地位”。这种侧重主体内心的修养,一方面与陈宪章强调的“君子一心,万理完具,事物虽多,莫非在我”[9]的心学方法有着暗合的逻辑,“由此,人们可以看见,心的功能不仅在对外界能主宰,首先是对自身能主宰。这主宰,最主要体现在人对外界的一种辨别力,一种是非的判断力,一种把握自我行动的主宰力。”[10]另一方面,对人的主体性的强调是新文化运动思想界的一种共象,身处新文化运动前夕的易白沙思想的这种倾向正预示着“人”的解放思潮即将来临。
在政治与学术之间往复以实现自己的抱负,是近代许多知识分子的普同道路。无论何种选择,都反映了20世纪初读书人对自己新角色与身份的探索已经肇端。具体来说,“知识分子对于政治和社会所采取的态度,不外抗议、疏离和退隐三种。”[7]易白沙对待政治的态度也遵循着这样的轨迹但又不完全吻合,从一个满腹经纶的青年学者到辛亥革命和二次革命的参加者再到新文化运动的健将,易白沙在政治与学术间进行权衡的同时,也对自己的命运进行着演绎。但现实政治的状况却让这些“观念人”失望。袁世凯后,继之而来的是军阀割据,专制的遗毒并没有随革命的飓风烟消云散,而是以变种的方式存留下来。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学者,易白沙深信,学术力量对政治势力的规置成为必要,站在学术的立场上进行独立的政治批判应该是自己的选择。
“政学分离”要求下的“明道”和“求知”分途,是衡量现代学术体系建立的基本理念。易白沙在政治与学术上的人生轨迹似乎与学术独立的趋势是一种违离。但若仔细分析,复杂的表象下有着合理化的逻辑。
(1)科举制度废除之后,许多知识分子陷入了一种脱序的状态。因为“科举制度规定了精英在中国社会的地位,当科举制度在1905年被废除时,象征着领导阶级功能的破碎,换句话说,精英被重新自我规定,其社会功能、精神职责及政治作用都留待思考。”[11]学术与政治间的往复恰恰反映了知识分子对自我重新规定,对自身的角色和身份重新探索的一种尝试。在这种探索中,知识分子出现了多元分裂,政治(权力政治)和学术只是其中的两个分流站,这种分流的混乱伴随着20世纪30年代大批学者对构建“学术社会”的努力而有所改观。易白沙所生活的20年代恰恰是“学术社会”理想正逐步明晰的阶段。
(2)值得注意的是,造成上述悖论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对“政治”概念的纷解。政治可以是为争夺个人的名位利禄的权力政治,也可以把政治理解为关系国家民族及社会重大问题的活动。这两种含义是截然不同的,“一个独立的知识分子依然可以关心政治。但是一般来说一个被整合到政治权力中去的知识分子,就太容易有违真正知识分子的独立的(不同于政府的)政治立场了。”[12]易白沙对政治的参与和学术批判,完全是站在一个知识分子的政治立场上进行的,完全出于对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的忧虑,对国家、社会、民族的责任感。这种责任感既来自现实的逼迫又来自传统士大夫的救世情怀,对为个人名位利禄的权力政治自始至终都持一种批判的态度。
(3)观照易白沙的心路历程,当现实的政治斗争无力改观时局而让易白沙灰心失望时,学术上的政治批判便成为他直接的选择,这在更大程度上是一种精神上的努力。这种与现实意义上的社会和政治多少有些脱节的精神方法,不可避免地增加了他内心的无能感。这种无能感一方面会异化为学术上对现实更加猛烈的抨击,成为内心焦灼的一种发泄和补充;另一方面,会在学术与政治救国方式的衡量上出现反复,增加了两种方式在现实面前交相使用的不确定性。
如上所述,当易白沙借助学术的力量对政治进行批判后,现实并没有改观,时局更加恶化,他变得有些茫然、手足无措,而内心改变现实的要求又让他焦灼不安,他心中的墨家“死不旋踵,赴汤蹈火”的“侠义”精神在尚武思潮的鼓召下被唤醒,投身于实际的政治斗争成为一种解决问题的尝试。然而,现实政治斗争的又一次落空,使他更深刻地感觉到“伊周事业无凭寄”的悲凉,既然现实中无法找到“小我”对“大我”的依归路径,那么通过学术感知人生和社会的暗示就为他的“烈士心态”作了合理的注解。
综观易白沙的学术观,其中的一些基本学术理念在近代学术体制建立过程中是独树一帜的,对“国学”概念的释定和中西学关系整合的思考所揭橥出来的平等与理性学术观和“文化综合创造”的思路显示了他在学术走向上的独特运思。尽管有些理念在当时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得到学界的重视,但在以后的学术论争和学术秩序的合理化重建中却被人们认同或遵循,同时他还为近代学者基本精神的培育摇旗呐喊。除了学理上的强调之外,易白沙毕生以身践行着这些基本的精神,直至生命的结束。他的死,与其说是为政治的改良殉难,不如说是在某种意义上的对学人精神的归依。
[1] 易白沙.帝王春秋[M].长沙:岳麓书社,1984.
[2] 易白沙.孔子平议:下[J].新青年,1916(1):1.
[3] 易白沙.孔子平议:上[J].新青年,1916(1):4.
[4] 陈先初.易白沙集[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
[5] 张岱年,程宜山.中国文化论争[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326-339.
[6] 易白沙.广尚同[J].甲寅杂志,1914(3).
[7] 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史论[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229.
[8] 易白沙.战云中之青年[J].青年杂志,1916(6):2.
[9] 陈献章.陈献章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7:55.
[10] 黄明同.陈献章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114.
[11] 周明之.胡适与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选择[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2005:242.
[12] 陶东风.社会转型与当代知识分子[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32.
Academic View of Yi Baisha
SHI XiaoJun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062,China)
Yi Baisha is a active scholar in the beginning of the New Culure Movement.Taking the academic view of Yi Baisha as an example,his definition of Sinology,and his explanation of spirit of scholars are discussed.His inner thinking when choosing back and forth between academic world and politics is analyzed.So the whole idea of him could be comprehended and grasped more comprehensively.
Yi Baisha;academic view;Sinology;sense of responsibility
K 203
A
1008-9225(2011)02-0058-04
2010-11-01
史晓军(1988-),男,山西晋中人,陕西师范学院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刘晓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