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奎,瞿安全
(襄樊学院 襄阳及三国历史文化研究所,湖北 襄阳 441053)
宋衷略考(一)
王 奎,瞿安全
(襄樊学院 襄阳及三国历史文化研究所,湖北 襄阳 441053)
宋衷是汉末三国大儒,为刘表用为荆州五业从事,应是荆州官学的主持者之一,并亲自教学,弟子多人,他与当时士人也有不少交流。荆州降曹后入魏,事迹不显,后坐魏讽谋反案被诛。除编定章句外,他自己著作不少,证明他学问博通,今仅存佚文,包括《周易注》等,尚可借此略窥其学术旨趣。
荆州学派;宋衷;五业从事
一
宋衷,一作宋忠。《三国志》、《后汉书》、鱼豢《魏略·儒林传》均未立传,相关材料简略零散。为行文方便,今统一作宋衷,引文仍保持原貌。
据《三国志》卷三十八《许靖传》,同书卷四十二《尹默传》裴注,《华阳国志》卷十上《先贤士女总赞论·二》、卷十中《广汉士女·五》,《全三国文》卷六十八《吴六·陆绩·述玄》均称宋衷为宋仲子,则仲子为其字。《经典释文》卷一《序录》即称宋衷“字仲子”。
关于宋衷的籍贯,上文《三国志》许靖本传,《三国志》卷五十七《虞翻传》注引《翻别传》,《华阳国志》卷十中《广汉士女·五》,只提及宋衷的郡望是南阳。《全三国文》卷六十八《吴六·陆绩·述玄》,晋范望《太玄解赞序》[1]232分别称他为“章陵宋仲子”,“章陵宋衷”。所以《经典释文》指出宋衷是“南阳章陵人”。
宋衷后为荆州五业从事,教授学生,编定五经章句后定,显然为当世名儒。虞翻注易上奏,通论东汉诸家易注,包括荀爽、马融、郑玄、宋衷,尽管虞翻因见解差异,并不认同四人注解,但宋衷得与三人特别是郑玄并列[2]《虞翻传》注引《翻别传》,可见他在易学界乃至经学界的地位和成就。只是自东汉末年以来,包括魏晋时期,很少有人评价宋衷。只有东晋常遽《华阳国志》卷十上《先贤士女总赞论·二》称:
后世大儒张衡、崔子玉、宋仲子、王子雍皆为注解。
同书卷十中《广汉士女·五》称:
王商字文表,广汉人也。博学多闻。州牧刘焉辟为治中。试守蜀郡。荆州牧刘表、大儒南阳宋仲子远慕其名,皆与交好。
这是明确称扬宋衷为大儒的两处记载。《后汉书》卷七十九下《儒林列传·谢该传》:
谢该字文仪,南阳章陵人也。善明春秋左氏,为世名儒,门徒数百千人。建安中,河东人乐详条左氏疑滞数十事以问,该皆为通解之,名为谢氏释,行于世。
《三国志》卷十六《杜畿传附子恕传》注引《魏略·乐详传》载乐详问学于谢该,称谢该为南郡人。《后汉书》谢该本传所引《魏略·乐详传》,与《三国志》文字略同,只是没有提及谢该的籍贯。据《续汉书》卷二十二《郡国志四》,章陵(一度设郡,后仍为县)属南阳郡而非南郡。范晔记谢该为南阳章陵人,可能另有所本。当以《后汉书》为是。
谢该为汉末名儒,精治左传,门徒百千,可见章陵一地儒学之盛。那么同乡宋衷同为名儒,也善古文经学,也就不难理解了。
《三国志》卷三十八《许靖传》载:
(刘)璋以靖为巴郡、广汉太守。南阳宋仲子于荆州与蜀郡太守王商书曰:“文休倜傥瑰玮,有当世之具,足下当以为指南。
汝南许靖“夙有名誉,既以笃厚为称,又以人物为意,虽行事举动,未悉允当,蒋济以为‘大较廊庙器’”[2]卷三十八陈寿评曰。广汉王商博学,宋衷慕名交好;并向王商推荐汝南许靖。据《全三国文》卷六十八《吴六·陆绩·述玄》,宋衷作太玄解诂,委托荆州使者成奇带入江东,付与安远将军彭城张昭。足见宋衷眼光开阔,交游甚广,绝不局限于南阳或荆州一地。
宋衷除参与五经章句外,著有《周易注》、《太玄注》、《法言注》、《世本注》等(下文略述概况)。他的学问旨趣,此处结合有关材料试加推测,具体情形拟另文专述。《三国志》卷四十二《尹默传》:
尹默字思潜,梓潼涪人。益部多贵今文而不崇章句,默知其不博,乃远游荆州,从司马德操、宋仲子等受古学。皆通诸经史,又专精于左氏春秋,自刘歆条例,郑众、贾逵父子、陈元、服虔注说,咸略诵述,不复按本。先主定益州,领牧,以为劝学从事,及立太子,以默为仆,以左氏传授后主。后主践阼,拜谏议大夫。丞相亮住汉中,请为军祭酒。亮卒,还成都,拜太中大夫,卒。子宗传其业,为博士。
又同书卷四十二《李譔传》:
李譔字钦仲,梓潼涪人也。父仁,字德贤,与同县尹默俱游荆州,从司马徽、宋忠等学。撰具传其业,又从默讲论义理,五经、诸子,无不该览,加博好技艺,算术、卜数、医药、弓弩、机械之巧,皆致思焉。始为州书佐、尚书令史。……著古文易、尚书、毛诗、三礼、左氏传、太玄指归,皆依准贾、马,异于郑玄。与王氏殊隔,初不见其所述,而意归多同。景耀中卒。
据此,荆州新学包括司马徽、宋衷等人当有如下特点:
其一,从尹默、李仁所学来看,宋衷学术是以古学即古文经学为主。尹默专精左传,虽然与个人兴趣为主,但与他在荆州学习其间所打下的基础是分不开的。李譔继承父学,又从尹默学习,则所学内容,当来自宋衷等人传授。李譔“著古文易、尚书、毛诗、三礼、左氏传、太玄指归”,这正是古文经学的内容,而《太玄》正是因为宋衷特为重视,影响较大。
其二,相比今文经学,宋衷、司马徽等人学问博通。考宋衷本人注过《世本》等书,则对史学等也有兴趣;尹默学习后通诸经史,所以博通经史甚至诸子可能是荆州学派的一大特色。
其三,李譔“皆依准贾、马,异于郑玄”,宋衷的另一位学生王肃也善“贾、马之学,而不好郑氏”[2]《王朗传附子肃传》似乎并不是偶然相同。《三国志》卷五十七《虞翻传》注引《翻别传》,虞翻说宋衷《周易》注“小差玄”,即与郑玄《周易》注有异。看来相对而言,宋衷等人的义理准则可能更多接近贾逵、马融,而非郑玄。
其四,从尹默和李仁父子的学习效果来看,宋衷等人并非专守训诂,也重视阐扬义理。高怀民先生以为,宋衷的周易注重义理,不过也兼采象数,又与马融重训诂兼采象数不同[3]164陆绩《述玄》称“《玄》(即《太玄》)之大义,揲蓍之谓,而仲子失其旨归。休咎之占,靡所取定,虽得文间义说,大体乖矣。”,也可以看出宋衷注重义理。
扬雄仿《周易》作《太玄》,仿《论语》作《法言》,其思辨水平和经学成就在两汉思想史上不容忽视,由于二书文涩意奥,常遭冷落,尤其是《太玄》。只有少数独具眼光的思想者如桓谭、张衡等倍加推崇。汉末则有宋衷为二书作注,并以之授人如王肃等。李譔著《太玄指归》,可能也是因为父亲李仁曾在荆州学习《太玄》。吴陆绩得注《太玄》,也与宋衷关系密切。可以说扬雄二书流传,宋衷功劳非小。凡此也可见宋衷作为汉末三国思想史上的重要人物,确有独到之处。
二
宋衷既系南阳郡章陵人,他什么时候来到荆州州治襄阳,史籍失载。《隋书》卷三十二《经籍一·经》载:“梁有汉荆州五业从事宋衷注周易十卷,亡。”《艺文类聚》卷三十八《礼部三·学校》录魏王粲《荆州文学记官志》曰:“(刘表)乃命五业从事宋哀 (原注:当作衷)新作文学,延朋徒焉。”晋范望《太玄解赞序》[1]232,司马光《太玄集注·序》[1]1均称“五业主事”,恐误,因东汉诸州属官似无“主事”一类的职务。
州设五业从事,史籍所见到的似乎仅此一例。“五业”一词,史籍上也不多见。除了宋衷为五业从事的记载外,五业一词似乎始见于《三国志》卷十六《杜畿传附子恕传》注引《魏略》:
乐详字文载。少好学,建安初,详闻公车司马令南郡谢该善左氏传,乃从南阳步涉诣许,从 ]该问疑难诸要,今左氏乐氏问七十二事,详所撰也。所问既了而归乡里,时杜畿为太守,亦甚好学,署详文学祭酒,使教后进,于是河东学业大兴。至黄初中,徵拜博士。于时太学初立,有博士十余人,学多褊狭,又不熟悉,略不亲教,备员而已。惟详五业并授,其或难解,质而不解,详无愠色,以杖画地,牵譬引类,至忘寝食,以是独擅名于远近。
《后汉书》卷七十九下《儒林列传·谢该传》注引《魏略》,文字与此略同。
西汉以来博士大多人守一经,东汉虽然有不少人研通群经,但官学博士各守师法仍然普遍。魏初博士学多褊狭,而乐详五业并授,此五业理解为五经,才比较顺当。卢弼也以为五业为五经之业的省称[4]384。
东汉时期刺史自辟掾属,末期州牧职权更重,属吏增多,地位更高。因时局动荡,刺史放牧纷纷增设诸多军事从事,如武猛从事[2]《张杨传》、都督从事[2]《梁习传》、督军从事[2]《牵招传》等。不过,据《通典》卷三十二《总论州佐》、《宋书》卷四十《百官下》等所论汉制,州设从事多人,别驾治中之外,专门从事有簿曹、兵曹等,并无负责学校教育的从事;只设有孝经师主持试经,月令师主时节祠祀。郡国则例设专门学官包括文学掾史,出于尊师重教的传统,比之他曹掾史,文学掾史员额为多,地位为高。建安初年还出现了文学祭酒,职在教授生员,与其他文学掾史同[5]628,635。
刘表受学于汉末“三君”之一的王畅,自已又列名“八及”,同为清流党人[6]《党锢列传·序》。由于这种文化背景和价值取向,可能再加上自身个性等原因,刘表坐镇荆州,虽无力争夺天下,却志向恢宏,针对汉末天下“礼坏乐崩”[7]《刘弘传》,有意制礼作乐,养士兴学,于是增设五业从事,专门负责兴学弘儒。或许,这也是受到郡国学官的启发。
刘表设立五业从事的具体时间,《后汉书》和《三国志》本传均未明言。《全三国文》卷五十六《阙名二·刘镇南碑》:
遣御史中丞锺繇即拜镇南将军……武功既亢,广开雍泮,设俎豆,陈垒彝,亲行乡射,跻彼公堂,笃志好学,吏子弟受禄之徒,盖以千计。洪生巨儒,朝夕讲诲,訚訚如也。虽洙泗之间,学者所集,方之蔑如也。
据此,宋衷就任五业从事,当在刘表为镇南将军和荆州牧之后。据《后汉书》卷七十四下《刘表传》,《三国志》卷六《刘表传》,初平元年刘表为荆州刺史,后平定内乱,击杀孙坚。及李傕等入长安,以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假节。《后汉书》本传还记载,李傕等入长安的同年冬,时逢刘表遣使奉贡。据《后汉纪》卷二十七《献帝纪》,初平三年十月荆州刺史刘表遣使贡献,以表为荆州牧。《三国志》卷四十六《孙破虏传》也记载初平三年孙坚死于襄阳。所以,刘表设立五业从事,当不早于初平三年。
据《三国志》卷六《刘表传》注引《英雄记》,败张济、平张羡之后,“州界群寇既尽”,刘表“乃开立学官,博求儒士”。《后汉书》卷七十四下《刘表传》的叙事顺序也是先叙张羡之乱,后叙开立学官,不过后者似属追述,还不好断定。据《三国志》卷二十二《桓阶传》,曹袁相拒于官渡,长沙人桓阶劝说太守张羡举郡归曹,以作内应,张羡遂举长沙诸郡对抗刘表。若是,时在建安五年。《资治通鉴》卷六十二,汉献帝建安三年十二月条则系之于建安三年。《通鉴考异》曰:“魏志桓阶传,袁、曹相拒官渡而阶说羡。按范书刘表传,建安三年,羡拒表,在官渡前也。”不过,据《资治通鉴》卷六十三,汉献帝建安五年十月条,刘表于本年始平长沙、零陵、桂阳三郡。那么,依《三国志》刘表本传及裴注,刘表设置五业从事,兴学弘儒,是在平张羡即建安五年以后。《艺文类聚》卷三十八《礼部三·学校》引魏王粲《荆州文学记官志》:
乃命五业从事宋哀(原注:哀当作衷),新作文学,延朋徒焉。五载之间,道化大行。耆德故老綦母阖等负书荷器,自远而至者,三百有余人。
阖,当作闿。五载之间,道化大行,綦母闿方才来襄阳。而他是参与五经章句后定的重要人物。如果开立学官博求儒术是在建安五年,那么綦母闿前来已到建安十年,章句编定又非短时之功。而下文将要谈到的搜神记所引荆州童谣,称八九年荆州始欲衰,意即建安八、九年荆州太平安乐的环境不如以前。所以,此时才着手编定章句,时间似乎太晚。
《资治通鉴》卷六十二,汉献帝建安元年十月条称“刘表爱民养士,从容自保,境内无事,关西、兖、豫学士归之者以千数。表乃起立学校,讲明经术”,则把时间定在建安元年。这一时间比较合理。因为初平三年荆州内乱已平,北部南阳郡袁术败走,孙坚、张济先后败亡,张绣与之连和,如此则北方威胁暂时解除,到建安元年,统治日渐稳固。在这种情况下大规模展开弘教兴学,是可能的。宋衷就任五业从事,主持兴学,也可以定在建安元年。结合王粲《荆州文学记官志》,五年后綦母闿来到,这样编定章句的时间才比较充裕。
五业从事宋衷受命“新作文学,延朋徒焉”,自然是在刘表的直接支持下展开的。据相关史料,荆州的文化事业大概包括如下数端:
其一,资养士人。《后汉书》卷七十四下《刘表传》:
关西、兖、豫学士归者盖有千数,表安慰赈赡,皆得资全。遂起立学校,博求儒术,綦母闿、宋忠等撰立五经章句,谓之后定。爱民养士,从容自保。
这些南下的士人尽管目的各异,出处不同,暂时栖身,以避危乱,则是共同的想法。只是寄居他乡,难免生计艰难,幸得刘表“爱民养士”,“安慰赈赡,皆得资全”。这些士人云集荆州,生活安稳,学校大开,又得以学业不废。这就为荆州新学的兴起准备了人的条件。
其二,搜集书籍。汉代帛贵简沉,本就传抄不易,加之汉末经籍焚毁,动乱不休,书籍难求,可想而知。比如陆绩自述:“昔常见同郡邹邠,字伯岐与邑人书,叹杨子云所述《太玄》,连推求玄本,不能得也。镇南将军刘景升遣梁国成奇修鄙州,奇将《玄经》自随”,这才有机会“幅写一通”[8]《吴六·陆绩·述玄》。可见书籍难得。
众多北方士人南下,必定有人携带书籍;另一方面,刘表也下令博求典籍,“又求遗书,写还新者,留其故本,于是古典坟集,充满州闾。”[8]《阙名二·刘镇南碑》所以荆州书籍汇集,品类丰富,对于士人的学习交流,弥足珍贵。这是荆州新学蔚然而起的重要物质条件。士人取向有异,喜好不同,均可各取所需。如鱼得水,所以荆州才会成为众多士人成长进步的摇篮。
其三,兴学传业。所谓“洪生巨儒,朝夕讲诲,訚訚如也。虽洙泗之间,学者所集,方之蔑如也。”[8]《阙名二·刘镇南碑》《全宋文》卷五十三《庾蔚之二·并有父母丧练日居庐垩室》提到“刘表诸儒”,可见授业儒士不在少数。据《三国志》卷二十一《刘廙传》,卷四十一《向朗传》注引《襄阳记》,卷四十二《尹默传》,四十二《李譔传》,明确见诸记载的授业儒师有颍川司马徽、宋衷等。当然,象王粲这样学问渊深名动天下的人物,应该也会参与教授。至于学生,据王粲《荆州文学记官志》和《刘镇南碑》,有“吏子弟”,“受禄之徒”“武人”。当然,还应包括前来避乱的中原人士,荆州人士,还有他方前来短暂游学的士人。说明荆州新学的规模和影响,确实不小。唐长孺先生认为“荆州学校的规模和制度远远逸出郡国学的范畴,不妨说是洛阳太学的南迁。”[9]2
宋衷的亲炙弟子有益州梓潼郡尹默和李仁,武陵郡汉寿人潘濬 (《三国志》卷六十一本传),东海郡郯人王肃(《三国志》卷十三《王朗传附子肃传》)。前三人未说明具体所受;王肃本传则明言是从受太玄。
益州多贵今文,尹默、仁等游学荆州后,李仁父子、尹默父子相继传业,古文学当在益州据有一席之地。据《三国志》卷三十二《先主传》,尹默后为劝学从事,列名劝进刘备称帝,又教授太子《左传》,官至谏议大夫,可见古文学得到蜀汉官方支持。而王肃的经学蔚成大国,影响深远。尹、李、王三人均属以儒为业者,而潘濬一生,聪察精明,经世致用,曾为刘备的荆州治中,降吴后领兵平叛,与陆逊并掌荆州留事,位至太常,地位显赫。这些学生的成就虽不能全部归之于宋衷,但宋衷能够接纳教授不同风格的学生,也可以证明他确实学问渊博,见识不凡。
其四,编定章句。《三国志》卷六《刘表传》注引《英雄记》,《后汉书》卷七十四下《刘表传》,均记载刘表起立学校,博求儒士,由綦母闿、宋衷等撰定《五经章句》,谓之后定。
綦母闿,三国志作綦毋闿。今统一作綦母闿。前引王粲《荆州文学记官志》称“耆德故老”綦母闿“等负书荷器,自远而至者,三百有余人。”綦母闿号称“耆德故老”,来襄阳显然在宋衷之后,得与宋衷共定章句,看来也是当世名儒。可是他与这三百余人的来历,均无法明了。《风俗通义校注》卷三《愆礼》论及丧礼,提到颍川綦毋广明。注[一四 ]疑其綦母闿。“名闿字广明,义固相应也。”[10]149,151
西汉以来,今文经学各守师法,不仅章句烦杂,甚至字句有异,亟需刊定。自西汉后期开始,这已经成为统治者和士人的共识。加之今文古文争论已久,古文经学东汉一朝又成就非凡,编定经学不能不吸收古文经学的意见。继西汉宣帝石渠阁、东汉章帝白虎观两次官定经学之后,又有灵帝熹平正定五经。《后汉书》卷七十九上《儒林列传上序》:
(本初以来)自是游学增盛,至三万余生。然章句渐疏,而多以浮华相尚,儒者之风盖衰矣。党人既诛,其高名善士多坐流废,后遂至忿争,更相言告,亦有私行金货,定兰台桼书经字,以合其私文。熹平四年,灵帝乃诏诸儒正定五经,刊于石碑,为古文、篆、隶三体书法以相参检,树之学门,使天下咸取则焉。
初,光武迁还洛阳,其经牒秘书载之二千余两,自此以后,参倍于前。及董卓移都之际,吏民扰乱,自辟雍、东观、兰台、石室、宣明、鸿都诸藏典策文章,竞共剖散,其缣帛图书,大则连为帷盖,小乃制为縢囊。及王允所收而西者,裁七十余乘,道路艰远,复弃其半矣。后长安之乱,一时焚荡,莫不泯尽焉。
太学浮华,官学不振,甚至文字错乱,虽有熹平石经,难以短时收效。十多年后黄巾起义,天下大乱,董卓又焚毁典籍,经学紊乱,当更其严重。所以,刘表“深愍末学远本离质,乃令诸儒改定五经章句,删划浮辞,芟除烦重,赞之者用力少,而探微知机者多。”[8]《阙名二·刘镇南碑》正因为踵武灵帝,重定五经章句,才名为后定。其后,有曹魏正始石经,至唐始定五经正义。五经章句后定虽不是最高统治者直接组织,不是集全国之力,只是地方州牧组织部分士人所为,其成果也未能保存下来,仍是历史上官方整理经学的重要举动。
唐长孺先生认为,五经章句后定由刘表以州牧身份主编,并亲自裁定今古文。先生还推测后定中诗用古文《毛诗》,《春秋》用今文《公羊传》[9]4。所以,五经章句后定虽由刘表、宋衷等人主持,实际集中了今古文等不同主张,并不等同于主持者的私家著作。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宋衷才另有《周易注》等著作。
士人乐业,学风鼎盛,图书汇集,经学整顿,荆州新学规模大备。《荆州文学记官志》所谓“训六经,讲礼物,谐八音,协律吕,修纪历,理刑法,六略咸秩,百氏备矣。”宋衷身为五业从事,前述四事至少后三事都会亲自参与,并且会与士人多有交流。简而言之,荆州文化事业,蔚然大成,宋衷应该功不可没。荆州时期,也是宋衷人生和事业的巅峰时期。
《三国志》卷六《刘表传》注引《搜神记》曰:
建安初,荆州童谣曰:“八九年间始欲衰,至十三年无孑遗。”言自中平以来,荆州独全,及刘表为牧,民又丰乐,至建安八年九年当始衰。始衰者,谓刘表妻死,诸将并零落也。十三年无孑遗者,表当又死,因以丧破也。
刘表妻死,嫡庶纷争,内部动荡,这只是原因之一。《三国志》中诸多士人南下荆州,发现刘表不足有为,曹操集团又生机勃勃,他们或者北返投曹,或者观望时势,或者待机北归。建安八九年,曹胜袁败,北方渐次安定,时局渐次明朗,而刘表暮年无可奈何,荆州前途未卜,估计士人北返不在少数,荆州官民也可能人怀忧虑,离心离德。这恐怕才是童谣所称“八九年间始欲衰”的深层背景。政治不稳,士人渐散,荆州新学的盛况难以为继。宋衷身为五业从事,局面尴尬,可想而知。
《三国志》卷三十二《先主传》注引孔衍《汉魏春秋》曰:
刘琮乞降,不敢告备。备亦不知,久之乃觉,遣所亲问琮。琮令宋忠诣备宣旨。是时曹公在宛,备乃大惊骇,谓忠曰:“卿诸人作事如此,不早相语,今祸至方告我,不亦太剧乎!”引刀向忠曰:“今断卿头,不足以解忿,亦耻大丈夫临别复杀卿辈!”遣忠去,乃呼部曲议。
刘备雄豪,士人归心,久为刘表及蒯、蔡等人猜忌;曹军南下,本就形势紧张,刘琮降曹又不事先相告,刘备不满甚至迁怒,实在情理之中。所以刘琮来使通报消息,实在不是好差使。身为当时大儒和五业从事,宋衷居然被选中,以致备受折辱。仅此一点,可见刘表去世,宋衷不受刘琮集团重视,处境艰难。
《三国志》卷四十二《尹默传》裴注曰:“宋仲子后在魏”,可能就在建安十三年后归魏。曹操既得荆州,曾令韩嵩“条品州人优劣,皆擢而用之。”[6]《刘表传》荆州新学的重要人物司马徽也“为曹操所得,操欲大用,会其病死。”[11]《言语第二》第九条注引《司马徽别传》无论是学术还是政治上重要性绝不亚于司马徽的宋衷,论理也该是曹操网罗的对象,只是不见记载。
据《三国志》王肃本传,王肃十八岁时“从宋衷读《太玄》”,裴注王朗说王肃生平会稽。卢弼先生认为王肃十八岁,时为建安十七年[4]384。看来,宋衷入魏后还在授徒讲学。除此之外,宋衷入魏后事迹,一无记载。《三国志》卷四十二《尹默传》注引《魏略》:
其子与魏讽谋反,伏诛。魏太子答王朗书曰:“昔石厚与州吁游,父碏知其与乱;韩子昵田苏,穆子知其好仁。故君子游必有方,居必就士,诚有以也。嗟乎宋忠,无石子先识之明,老罹此祸。今虽欲愿行灭亲之诛,立纯臣之节,尚可得邪。”
魏讽谋反,据《后汉纪》卷三十《献帝纪》,《资治通鉴》卷六十八,均系之于建安二十四年九月。宋衷坐子伏诛,当在此年。
三
宋衷的著作情况,在此作一简单介绍。
《五经章句》:宋衷具体负责哪些部分,已经无法知晓了。
《周易注》:《隋书》卷三十二《经籍一·经》:“梁有汉荆州五业从事宋衷注周易十卷,亡。”唐李鼎祚《周易集解》集众家周易注,其中就包括宋衷注文。看来唐代宋衷《周易注》至少仍有流传。《旧唐书》卷四十六《经籍上》,《新唐书》卷五十七《艺文一·易类》都著录宋衷《周易注》十卷。宋以后不见著录,已佚。《周易集解》等一些《易经》集注本,收有宋衷的周易注佚文。
《左传》注解:《文选》卷三《京都中·东京赋·张平子》“仰不睹炎帝帝魁之美”,李善注引宋衷春秋传曰:“帝魁,黄帝子孙也。”根据尹默、李仁父子所学,此春秋传很可能是古文经学的《春秋左传》。推测宋衷可能作过《左传》注解。
《太玄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卷十上《先贤士女总赞论·二》称:“后世大儒张衡、崔子玉、宋仲子、王子雍皆为注解。吴郡陆公纪尤善于玄,称雄圣人。”《三国志》卷五十七《虞翻传》注引《翻别传》载虞翻认为“宋氏解玄颇有缪错,更为立法,并著明杨、释宋以理其滞。”又《全三国文》卷六十八《吴六·陆绩·述玄》:
章陵宋仲子为作解诂,后奇复衔命寻盟,仲子以所解付奇与安远将军彭城张子布,绩得览焉。仲子之思虑,诚为深笃,然玄道广远,淹废历载,师读断绝,难可一备,故往往有违本错误。绩智意岂能弘裕?顾圣人有所不知,匹夫误有所达,加缘先王询于刍荛之谊,故遂卒有所述,就以仲子解为本,其合于道者,因仍其说,其失者,因释而正之。所以不复为一解,欲令学者瞻览彼此,论其曲直,故合联之尔。
据此可知:陆绩认为太玄深奥,宋解未必全是,所以以宋衷解诂为本,正以己意,这就出现了宋陆合注本。当然,虞、陆所论,各出己意,未必悉当。
《隋书》卷三十四《经籍三·子》同时著录“扬子太玄经九卷宋衷注”,“扬子太玄经十卷陆绩、宋衷注”。看来宋衷独注太玄本、宋陆合注本同时传世。此后宋衷独注本似乎逐渐消失。《旧唐书》卷四十七《经籍下》:“杨子太玄经十二卷杨雄撰,陆绩注。”《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志三》:“陆绩注扬子太玄经十二卷”。这十二卷本可能就是宋陆合注本,大概流传日久,出现问题,所以由十卷演变为十二卷本。此后宋陆合注本似乎也逐渐消亡。《宋史》卷二百五《艺文四·子类》著录宋人李沂集“宋衷解《太玄》经义诀十卷”。同卷又著录“《玄测》一卷汉宋衷解,吴陆续释之。”陆续,似为陆绩之误。司马光集宋衷等七家注,纂成《太玄集注》行世。今天,宋衷的《太玄注》只能由此略窥一二了。不过,司马光所集注只有《太玄》前六序和《玄首序》、《玄测序》,留下后四卷未予作注。后有许翰续补,总成十卷,但许注远不及司马光。不过既成全本,沿用已久。今有刘韶军点校《太玄集注》,新编诸子集成,中华书局 1998年版。
《法言注》:《隋书》卷三十四《经籍三·子》载“扬子法言十三卷宋衷注。《旧唐书》卷四十七《经籍下》,《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志三》均著录宋衷法言注,不过已只有十卷,看来已经逐渐散佚。宋以后不见著录。司马光著有《法言集注》,辑录有宋衷等人注文。近人汪荣宝在此基础上,撰成《法言义疏》,辑有数条宋衷注,是书收入新编诸子集成,中华书局 1987年版。
《世本注》:《隋书》卷三十三《经籍二·史部》,《旧唐书》卷四十六《经籍上》均载“世本四卷宋衷撰”。《新唐书》卷五十八《艺文二·史部》载“宋衷世本四卷”,当是宋衷的《世本注》。
雷学淇校有辑本《世本八种》(汉宋衷注)。雷学淇考证说:“隋书于世本王侯大夫谱二卷外,别有世本二卷刘向撰,世本四卷宋衷撰。唐书艺文志亦止云宋衷世本四卷,下始记宋均及王氏二家注,二志皆不言仲子作注者。盖其时世本书残缺,仲子据史记补燕系,其他必更有补益者,故隋志直云衷撰世本。以诸书所引各文证之,盖补其残缺而注释之也。”按《史记》三家注;十三经注疏《尚书正义》卷十七、卷二十,《毛诗正义》卷四、卷十九,《左传注疏》卷五、卷八,《论语注疏》卷十五都引用过宋衷的《世本》注文。
历法类·考证春秋鲁历:具体书名不知。《晋书》卷十八《律历志下》:“汉末,宋仲子集七历以考春秋,案其夏、周二历术数,皆与艺文志所记不同,故更名为真夏、真周历也。”《左传释例》曰:“汉末,宋仲子集七历以考春秋。”《十三经注疏·左传注疏》卷三十八《襄公二十七年·传文》十一月疏称“汉末宋仲子集七历以考春秋鲁历,得五百二十九日,失二百五十日,是其不与《春秋》相符也。”则宋衷对天文历算也有兴趣。
根据粗略翻检,《水经注》、《文选》李善注等都征引过宋衷多种纬书注文。唐长孺先生考证认为,宋衷不注七纬,《文选》注偶误宋均为宋衷[9]12。当是。今略加解释。先看诸条纬书注文。
《乐纬》:《水经注疏》卷三十四《江水注》引宋衷《乐纬》。熊会贞以为:“《隋》、《唐志》并称《乐纬》三卷,宋均注。又《史记·司马相如传·索隐》、《文选·上林赋·注》并引《乐叶图徵》及宋衷说,则宋衷亦注《乐纬》。”
《易纬注》:文选卷十一《宫殿·景福殿赋·何平叔》注;《文选》卷二十八《乐府下·谢灵运·会吟行五言》注。为同一条。
《易乾凿度注》:文选卷第一《京都上·西都赋·班固》注。
春秋纬注:不知具体是春秋纬书中哪一种。《文选》卷八《畋猎中·羽猎赋并序·杨子云》。
《春秋保乾图注》:文选卷第六《京都下·魏都赋·左太冲》,《文选》卷九《纪行上·北征赋·班彪》,《文选》卷二十五《赠答三·赠刘琨并书四言·卢子谅》,为同一条。《文选》卷五十一《论一·四子讲德论并序(王子渊)》为另一条。
《春秋元命苞注》:文选卷第二十三《咏怀·咏怀诗十七首 (阮嗣宗)》,《文选》卷三十六《文·永明十一年策秀才文五首(王元长)》,为同一条。《文选》卷五十九《碑文下·齐故安陆昭王碑文 (沈休文)》为另一条。
《孝经援神契注》:文选卷第五《京都下·吴都赋·左太冲》注。
《隋书》卷三十二《经籍一·经》记宋均著有《诗纬》、《礼记默房》、《乐纬》、《春秋纬》(梁亡)、《孝经勾命决》、《孝经援神契》、《孝经杂纬》、《论语谶》。《旧唐书》卷四十六《经籍上》、《新唐书》卷五十七《艺文一》均记载宋均注《易纬》、《诗纬》、《书纬》、《春秋纬》、《孝经纬》、《论语纬》、《礼纬》、《乐纬》。《宋史》卷二百六《艺文五》著录宋均妖瑞星图一卷。《隋书》卷三十二《经籍一·经》又云“宋均、郑玄,并为谶律之注”。据此,则注各种纬书者为宋均。
《后汉书》卷四十一《宋均传》:
宋均字叔庠,南阳安众人也。父伯,建武初为五官中郎将。均以父任为郎,时年十五,好经
书,每休沐日,辄受业博士,通诗礼,善论难。至二十余,调补辰阳长。……建初元年,卒于家。
据《后汉书》卷三十五《郑玄传》,郑玄于建安五年六月去世。《隋书》并提宋、郑,则宋在郑之前,征诸二人本传,时序正好合适。所以《隋志》所记宋均,当系东汉初年士人,而非汉末南阳章陵人宋衷。而且隋代以后正史经籍志或艺文志中,同时记录宋均的纬书注,宋衷的经学注 (包括周易、太玄等),二者很少混淆。也可以补充说明二人及其著作不能相混。所以,《文选》李善注等所引宋衷纬书注本,恐怕当作宋均为是。
附记:
1.《隋书》卷三十二《经籍一·经》:“诗纬十八卷魏博士宋均注。梁十卷。”按北魏无宋均,此魏只能指曹魏。宋衷被杀,是在曹丕受禅建魏之前,不过,曹操称公建魏,早在建安十八年,至建安二十四年已历六年。所以若指曹操所建之魏国,亦无不妥。那么此宋均是否宋衷之讹?如果是,则宋衷曾为魏博士。那么他也曾注过《诗纬》?这些尚待进一步考证,暂且存疑。
2.《旧唐书》卷四十六《经籍上》:“帝谱世本七卷宋均撰。”《新唐书》卷五十八《艺文二》:“宋均注帝谱世本七卷”。这两处宋均可能是宋衷之讹。因为除这两处外,隋志以后正史著录世本注,都记为宋衷。
[1] 扬 雄.太玄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8.
[2] 陈 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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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应 劭.风俗通义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0.
[11] 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7.
Textual Research on Song Zhong(1stPart)
WANG Kui,QU An-quan
(Institute of Xiangyang and Three-Kingdoms’History&Culture,Xiangfan University,Xiangyang 441053,China)
Song Zhong is a learned man of Han Dynasty,employed byLiu Biao as JingzhouWuye Congshi,and he should be one of the presiders of Jingzhou School.He taughte students by himself and had many students. Meanwhile,he kept close touch with scholars of that time.After the surrender to the Wei State,he is not very famous.He was killed because of rebellion at last.Besides some sentences and phrases,he had his own works, which proved his erudition.Nowadays,there are some lostworks of h im,including The Annotation on Zhouyi, which are used by us to research on his academic interests.
Jingzhou School;Song Zhong;Wuye Congshi
K236
A
1009-2854(2011)01-0012-08
2010-06-17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08JA770030)
王 奎(1968—),男,湖北随州人,襄樊学院襄阳及三国历史文化研究所副教授,博士。
(责任编辑:陈道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