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权生,罗美洁
(1.三峡大学长江三峡发展研究院,湖北宜昌 443002;2.三峡大学机械与材料学院,湖北宜昌 443002)
三峡水文化钩沉
黄权生1,罗美洁2
(1.三峡大学长江三峡发展研究院,湖北宜昌 443002;2.三峡大学机械与材料学院,湖北宜昌 443002)
三峡有丰富的治水神话传说,而三峡水利是三峡水文化的主体,水利文化中农业水利成就并不突出,而盐业水利文化影响非常深远。三峡水文化特点是水有灵性、具有浪漫、神秘、多样的特质,人们普遍有水崇拜的思想。
三峡; 治水神话传说; 盐业水利; 水崇拜
水既是生命之源,又是文明之源、文化之源,也是可持续发展之源。《管子·水地》指出:“人,水也。男女精气合,而水流形……(水)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易传·说卦》云:“润万物者莫润乎水,终万物始万物者莫盛乎艮。水火相逮,雷风不相悖,山泽通气,然后能变化,既成万物也。”梁启超《中国古代思潮》说:“凡人群第一期之文化,必依河流而起,此万国之所同也。”故黄河、长江蕴育了中华文明,因而被称为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任何一种文化的形成都有特定的地理环境与社会背景,三峡水文化就是在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和人文背景中产生的。
三峡地区的江河之水是古三峡文明之源、文化之源。《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巴地:“东至鱼復,西至僰道,北接汉中,南极黔涪。土植五谷,牲具六畜。桑、蚕、麻、苧,鱼、盐、铜、铁、丹、漆、茶、蜜……故其诗曰:‘川崖惟平,其稼多黍。旨酒嘉谷,可以养父。野惟阜丘,彼稷多有。嘉谷旨酒,可以养母。’”可见巴地在水润之下,物产丰富。任乃强先生《华阳国志校補图注·说盐》指出川鄂接界的巫溪河流域是巴楚文化的核心,“《大荒南经》言臷民不耕不织,衣食之资自然丰足,岂非因为他拥有食盐,各地农牧人都应其所需求,运其土产前來兑盐,遂成‘百谷所聚’之富国乎?”三峡地区,江河纵横,人们可以渔猎、盐泉众多、自古产盐、食盐能换回所需物资,故能“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成为“百谷所聚”之地,这也是三峡水滋润古三峡人的结果。
三峡地区特定的地理环境、资源与社会背景还孕育了诸多的水(利)文化。相对中国黄河的防洪与灌溉为主的传统水利文化,长江三峡的水文化则内容更丰富,具有浪漫、神秘、多样的特质。长江包括三峡的水文化与中国其他河流的治理水患、利用水力资源、探索水文规律,形成的水文化历史智慧对于当今三峡工程的建设,对于理解三峡工程的文化意义,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神话传说反映了古代劳动人民在治水斗争中坚忍不拔的精神,尤其大禹治洪水的故事体现了古代人民的迫切愿望和不畏险阻的可贵品质,几乎凡是名山大川,都有禹的治迹[1]。三峡人对治水英雄的大禹崇拜同样也是十分盛行的。
《华阳国志》载:“石纽,古汶山郡也。崇伯得有莘氏女,治水行天下,而生禹于石纽刳儿坪。”《蜀王本纪》载:“禹本汶山郡广柔县人也,生于石纽,其地名痢儿畔。”传说大禹到四川砍直径为一丈的大树,造成独木舟去治水[2]。史载大禹生于蜀地,娶于巴地,如《华阳国志·巴志》载:“及禹治水命州,巴、蜀以属梁州。禹娶于涂山,辛、壬、癸、甲而去。生子啟,呱呱啼,不及视。三过其门而不入室,务在救时。今江州涂山是也,帝禹之庙铭存焉。”《华阳国志·巴志》载,“江州县(重庆),郡治。涂山,有禹王祠及涂后祠”,“帝禹之庙铭存焉”。大禹在巴地娶妻治水,可能是大禹所率父系部落治水得到巴地重庆涂山氏母系部落的帮助与支持,并与之联姻。
大禹娶涂山氏,治好江州段洪水,便来到三峡,故《水经注·江水》记载三峡:“盖自昔禹凿以通江,郭景纯所谓巴东之峡,夏后疏凿者。”《水经注·江水》引《山海经》记载曰:“夏后启之臣孟涂,是司神于巴。巴人讼于孟涂之所,其衣有血者执之。是请生居山上,在丹山西。郭景纯云:丹山在丹阳,属巴,丹山西即巫山者也。”瞿塘峡是大禹开凿,而《水经注》记载巫峡是大禹子启派其臣孟涂在巫峡地区为官,大禹三峡治水时,其地已经属于大禹所率部众管辖了,这也为启直接派官员管辖巴地创造了条件。而大禹在三峡得到巫山神女的帮助,降伏洪水,故(前蜀)杜光庭《墉城集仙录·云华夫人》记载:“云华夫人者,王母第二十三女,太真王夫人之妹也,名瑶姬,受徊风混合万景练神飞化之道。尝游东海还,过江之上,有巫山焉,峰岩挺拔,林壑幽丽,巨石如坛,平博可玩,留连久之。时大禹理水驻其山下,大风卒至,振崖谷陨,力不可制,因与夫人相值,拜而求助,即敕侍女授禹策召百神之书,因命其神狂章虞余黄魔大翳庚辰童律等助禹斩石疏波,决塞导厄,以循其流,禹拜而谢焉。”据巫山神话传说:“西王母的小女儿瑶姬,劈开十二条混江蛟龙以后,爱上了高峰入云、江水碧绿的巫山,便在此定居下来,帮助夏禹开凿三峡,疏通江水,为樵夫驱虎豹,为农人保丰收,为病人种灵芝,为行船谋安全,日久天长,她的身躯化为一个石峰,每天她第一个迎来朝霞,最后一个送走晚霞,故名望霞峰。”[3]流传三峡的巫山神女帮助大禹治水的故事在当地家喻户晓,而巫山神女由于宋玉《高唐赋》与《神女赋》一般被认为是男欢女爱的化身,而“巫山云雨”也成为男女情色、爱情与鱼水之欢的代名词。事实上“巫山云雨”其本体意蕴应该是水滋润万物、创造万物、孕育生命、诞生文明的意思。而巫山神女无论是云华夫人还是瑶姬都是三峡地区护佑生灵的保护神,与大禹一道,是治水之神,当然也是制盐的水神。事实上大禹从长江上游的岷江从上而下,一路治水,从蜀地到巴地,从三峡治水走向全国,最终用疏导的方法获得成功。
大禹是沿岷江汇长江上游重庆,再到三峡,然后流播中国东部黄淮及长江中下游地区的,而大禹部族和与之联姻长江沿岸的土著部族曾整治江道,使巴蜀与外界相联系。后来治水统领万邦,最终开创夏朝。《华阳国志·巴志》又载:“(禹)会诸侯于会稽,执玉帛者万国,巴蜀往焉。”其交通必赖长江,途经三峡而达会稽,长江水路交通巴蜀吴楚畅通无阻。而“(禹)会诸侯于会稽,执玉帛者万国”,则体现大禹已经是诸侯之主,皆听从大禹号令。华夏进入了第一个王朝——夏王朝,大禹则为开国之君。故历代统治者以治水安邦为统治之国策。大禹治水的文化影响非常大,如各地关于禹的传说与相关地名非常多,如“禹穴”:有四川北川禹穴,传说是大禹降生处;浙江绍兴禹穴,传说是大禹葬身处;湖南衡山禹穴,传说是大禹藏书处;陕西石泉禹穴,传说是大禹休息处等。“禹碑”又叫“大禹功德碑”或“岣嵝碑”,有湖南衡山,相传为大禹所建。西安碑林、浙江绍兴大禹陵、四川北川、河南禹州等处均有“禹碑”。“涂山”是大禹治水期间娶涂山氏女之地,重庆江州、浙江会稽山、宣州当涂、安徽蚌埠怀远、山西晋阳都有被称为涂山的地方。而各地禹王宫(庙)更是层出不穷,以巴蜀两湖为最多。大禹治水已经成为中华民族勤劳、聪慧、不畏艰难、人定胜天等品质的符号。大禹治水也是华夏水文化的文化记忆符号。三峡地区还流传有当地治水英雄,而鳖灵和廪君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
早在春秋之前,巴蜀和湖广就有文化交流,其中春秋中叶巫峡地区曾有一次较大的洪水灾害,一个叫鳖灵的人从楚地迁到巴蜀,组织人民对三峡水路加以疏凿和开通[4]165。如扬雄《蜀王本纪》记载:“望帝(杜宇)积百余岁,荆有一人,名鳖灵,其尸亡去,荆人求之不得。鳖灵尸随江水上至郫,遂活,与望帝相见。望帝以鳖灵为相。时玉山出水,若尧之洪水。望帝不能治,使鳖灵决玉山,民得安处。鳖灵治水去后,望帝与其妻通。惭愧,自以德薄不如鳖灵,乃委国授之而去,如尧之禅舜。鳖灵即位,号曰开明帝。”晋阚骃《十三州志》:“(鳖令)见望帝,以为蜀相。时巫山壅江,蜀地洪水,望帝使鳖令凿巫山,治水有功,望帝自以德薄,乃委国禅鳖令,号曰开明,遂自亡去,化为子规。”《太平广记》卷三七四《灵异》引《蜀记》曰鳖灵:“时巫山雍江,蜀民多遭洪水,灵乃凿巫山,开三峡口。蜀江陆处。后令鳖灵为刺史。”从上面史料可知,鳖令(灵)治理峡江,并因此赢得蜀人的信任和尊重,以至于蜀地国君望帝禅国与他,其与大禹一样,治水得民心,治水安邦得国。
在三峡地区除了记载鳖灵治水得国外,还有制造先进交通工具的巴人祖先廪君,如“巴郡南郡蛮……未有君长,俱事鬼神,乃共掷剑于石穴,约能中者,奉为君。巴氏子务相乃独中之,众皆叹。又令各乘土船,约能浮者,当为君。余姓悉沉,唯务相独浮,因共立之,是为廪君。”该土船是手工业发展交换频繁后,装载怕雨物质(如盐)的盛器(陶器)的木船,因为三峡激流让土船和陶船是不可能在三峡长期使用的。而装有不怕雨淋的盛器的木船,反映三峡地区水路交通已经比较发达,三峡水路交通畅通。这在廪君夺取盐水女神的盐业资源也可以得到印证。故《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载:“(廪君)乃乘土船从夷水至盐阳,盐水有女神……廪君伺其便,因射杀之(盐水女神)(夺其盐)。”
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補图注·说盐》指出:“两湖盆地自夏代的巴族,到周代的荊楚,都只能吃巫盐。行船,非巫臷人的长技,故他必须使用善于行水的巴族为之行盐。巴族亦藉行盐之便,笼络四川盆地的农牧民族,从而建成巴国。巴国日强,逐步吞并了巫臷,专有巴东盐泉之利,在春秋初年楚国也是听命于巴的。”由此可见廪君率领部众乘舟与盐水女神争夺盐资源,拥有较为先进的水运交通工具的巴人得盐而国兴,以舟和盐立国。
廪君和鳖灵都是改造三峡水利、水运的英雄,《世本》称:“廪君之先,故出巫诞。”诞为蜑,当为操舟者,为运巫盐的部落,而在三峡地区拓展成强大巴国的鳖灵为荆(楚)人、治水建国。大禹、鳖灵和廪君治水传说是三峡远古人们改造自然的模糊记忆,而历史可考的三峡农业水利和盐业水利则是三峡人在生产和生活中治水的具体体现之一[5]。
远古三峡以渔猎和煮盐为主,农业多实行刀耕火种的粗放型生产方式,三峡还形成独特的畲田生产方式,这种原始生产方式几乎不需要农业水利的建设。宋范成大《劳畲耕》诗序:“畲田,峡中刀耕火种之地也。春初斫山,众木尽蹶。至当种时,伺有雨候,则前一夕火之,藉其灰以粪。明日雨作,乘热土下种,即苗盛倍收。”刘禹锡《畲田行》:“何处好畲田,团团缦山腹。钻龟得雨卦,上山烧卧木。……下种暖灰中,乘阳拆芽孽。苍苍一雨后,苕颖如云发。巴人拱手吟,耕耨不关心。由来得地势,径寸有馀阴。”从“耕耨不关心”可见,三峡地区宋元以前的农业是靠天收获,几乎没有任何水利的需求。
明代以前三峡农田水利建设较少,正德《四川志》卷八云:“蜀之号为陆海者,徒以西南诸邑灌水之利……其他皆刀耕火种,所获系天。”随着“湖广填四川”后,人口剧烈增加,原来的刀耕火种的粗放型生产方式已经不适应时代需要,需要相对精耕细作的耕作,明清三峡地区的水利灌溉也因此有所发展。例如正德年间重庆府有以池塘为主的水利设施数目6649个,夔州府1130个[6]。例如光绪《巫山县志·水利志》记载:“灌沟洫,泽润生民……。若塘堰浚浍,水利于人者,亦灌溉有余。”光绪《奉节县志·水利》记载:“浚沟洫,灌田畴,疏井泉,广斥卤利济万物,水之为用,大矣哉。”三峡的农田水利文化首先缘于三峡独特的地理环境,如三峡地区使用筒车、龙骨翻车等(通称水车)灌溉较普遍。严如熠《三省边防备览》卷八记载夔州:“东溪曲折其中,两岸俱用筒车灌溉沃田数百顷……故开县在夔府粮米最裕,云奉亦资其接济也。”蓝勇先生统计大宁县广泛用筒车来吸取河水灌溉,其中赵家坝有筒车10架,马镇坝有30架,鸡头坝有100架,田家坝有数十架,羊乔坝有数十架[7]。三峡地区不仅在灌溉时使用筒车或叫水车,还在其他手工业方面广泛使用水车,利用水力,大大节约了人力,也提高了生产效率,并留下了大量的地名文化。如宜昌车溪村,“这条溪从前有6家纸厂、4家香粉厂,厂厂使用水车,故名车溪。”[8]391神农架林区车沟,“该村曾利用沟水车动石磨加工粮食,得名‘车沟’”。田家山车沟“早年因有造纸舂竹麻用的水车得名。”[9]164,329光绪《大宁县志·水利》则较为具体记载水车使用的情景:“(白杨河)经过之地,皆产谷之区,沿河居民,压堰激水,推波助澜,虽岸高寻丈,能用筒车吸(汲)取,以溉近溪之田。溪壑之水,别为竹、木、石枧,曲引流灌倚山之亩,不使水利有遗利也。”
三峡农田水利还修有大量沟堰、塘池蓄水,如同治《续修东湖县志·山川·堰》载:龙王堂堰、双堰塘堰、竹堰塘、翁家堰、琵琶堰、刘家堰、王家堰、荷花堰、沸水堰。其中沸水堰“水自地中涌出,土人筑提(堤),水翻泡如热汤之沸,故名焉,其流四季不绝,夏温冬温。”同治《增修万县志·水利》载:“临大江,多溪河,里甲塘堰之数不可胜数。”民国《涪陵县续修涪州志·疆域志》有“救济唯赖塘堰”之称。
三峡地区自古有发达的盐业,长江这一黄金水道可横向东西运输和销售三峡的盐产品,顺峡谷形成的走廊可北销中原地区。三峡地区创造的盐业水利文化影响,在中国盐业水利建设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由于三峡盐业发展,在新石器时期生产工具就大量使用陶器,巴人能使用土船,即大量用陶器盛的木船运输盐,这些都是三峡古人的发明创造。而以竹引泉,建栈道运输盐卤水煮盐则为三峡盐业水利运输的创举。《舆地广记·图经》载汉永平七年:“尝引此泉(大宁厂白鹿盐泉)于巫山,以铁牢盆盛之。”铁牢盆当为盛卤水或煮盐工具,汉代如何将白鹿盐泉引至巫山,待考。但至迟在唐代三峡的大宁河流域就出现了管道运输大宁厂白鹿盐泉,如《方舆胜览》卷五十八《大宁监》引《晏类要》:“山岭峭壁之中,卤泉涌出,土人以竹引泉,置镬煮盐。”光绪《巫山县志》卷三十记载:“石孔,沿宁河山峡俱有,唐刘晏所凿,以引盐泉。”蓝勇先生认为此盐泉管道运输是唐代时产生比较可靠些,并指出峡江支流大宁河堵水道,在此时水道和栈道结合发展成为重要的交通古道[4]192-193。从巫溪县大宁厂引盐泉至巫山煮盐之事是存在的,笔者考察大宁河栈道,曾发现庙峡一处突出的山崖下,凹进的十数米的栈道高度在50~70cm之间,此为大宁河栈道必经之路,不可能为人行栈道,只可能用来盐卤水运输之用。
大宁厂除盐泉引到巫山煎煮外,还形成了独特的盐水引分流水利方法及特定的节日。如《舆地纪胜》记载:“淳化中,知监雷说,见人汲泉,强弱相凌,乃创为石池以蓄之,承以修竹,所谓盐有九色。”具体的做法《天涯闻见录》记载:“大宁白龙泉(白鹿泉),山皆石壁峭立,炼铁龙头于其上,俾水从龙口喷出,大尺许。下筑石井,置铁管注竹筒。筒以斑竹连缀,至数十丈或二三百丈,半由溪北接至溪南。竹筒之下,盛以四足竹架,系以篾绳,防其坠也。”“灶倚山脚而居,卤水一眼……流注于池,名曰‘龙池’。池前用铁筑横板一道,上穿六十八眼,复用竹笕由眼将卤水接出,分注各灶井中。”这种独特的盐水引分流方法,避免了各灶户的纷争,利于各灶两岸合理分布,成本低而便捷,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盐业资源,在盐业水利史上具有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的意义。
《舆地纪胜》记载大宁盐场绞篊节:“绞篊在盐井引泉踏溪,每一笕一用篊,其笕与篊经一年,十月旦日,以新易陈。郡守作乐以临之,井民歌舞相庆,谓之绞篊节。”按“以竹通水曰‘笕’。以篾编绞成束,与大船之坐(竹亶:牵索)相似,由岸北飞悬至南,以系笕竹,曰‘过篊’。大灶多熔铁成炼为之,曰‘铁过篊’。凡在南岸之灶,必须以篊系笕;若北岸一带,则不用过篊,只用木枧。铁篊经十余年,篾篊与笕竹,则一年一换。”换盐卤水分引流的篾篊与笕竹之日便是绞篊节,一般在一年十月之旦日。
三峡与盐相关传说与地名则更多,宁厂镇:“该镇由古盐场发展而来,早在先秦以前,因猎人袁氏逐鹿至此,发现盐泉以后,人们置锅煎盐,人员云集形成盐场。……明时,称该镇曰袁溪镇。”白鹿乡:“相传古时一猎人,从溪边发现一白色山鹿,追至宁厂盐泉洞口,不见白鹿,口渴饮泉。发现盐水,后人引水熬盐,将盐泉命名为白鹿盐泉,将鹿出之溪,命名为白鹿溪。”[10]52,194巫山洋溪河:“相传,起阳坝的一支野羊,路经此地洗过澡而得名。后将羊改成洋。”官阳:“相传古代有个外号叫袁大汉的猎人,在今官阳山上狩猎,发现山脚有一只从石洞跑出的野羊,便持弓紧追,一直追到巫溪大宁厂,野羊钻进洞内,变成了盐水流出。从此,人们便把袁大汉看到野羊的地方称为‘观羊’,后改‘观羊’为‘官阳’。”[3]102,109神农架林区落羊河:“神话传说:有只白羊吃了贾姓财主的麦苗,财主就派家丁贾龙贾虎带猎犬去捕捉,白羊逃进一个山洞(后称爬羊洞)藏身,被家丁与猎狗围逼,白羊从爬羊洞逃到河边,无路可遁,纵身跳入小河,又顺河逆上逃往四川省巫溪县大宁厂,化为盐水。”[9]68民国年间的金祖孟先生认为:“各种不同的地域,因为自然环境与人文现象的不同,常常具有不同的特性,这种特性常常反映在地名上面,使地名也具有类似的特性。我们既可以地域的特性说明地名的特征,也可以地名的特性说明地域的特征。”[11]三峡地区盐业地名是三峡古文化辉煌的标准性符号。
三峡地区在新石器的大溪文化遗址就发现了使用盐的证据,前面谈到三峡地区流传着众多关于盐的神话传说和地名,如传说有盐水女神、廪君、白鹿逐盐、白兔逐盐等传说。这些大量的盐业传说与地名的存在,除了是三峡盐业及水利文化对地域文化的传承影响外,更体现了三峡盐业文化的人类文明进步的巨大影响。任乃强在《华阳国志校補图注·说盐》指出:“人类文化,总是从产盐地方首先发展起來,并随着食盐的生产和运销扩展其文化领域,文化领域扩展的速度,殆与其地理条件和社会条件是否有利于食盐运销的程度成正比例。起码,在十七世纪以前,整个世界历史,都不能摆脱这三条基本规律。”正因为如此,古代三峡成为华夏文明诞生之地,目前发现的亚洲最早人类巫山人和建始人就是证明。在先秦和春秋战国时期,在井盐还没有大量开采以前,巫巴山地由于拥有天然盐泉,一直是巴楚文化的核心区域,也深深影响着周边的经济文化。但随着蜀地的井盐开采,巫巴山地的核心地位开始下降。
到了明清则实行川盐济楚,如道光时川盐济楚月销七百二十万斤左右,年销额应为八千六百四十万斤左右(其中不包括难以数计的川私)[12]。而黔盐也是在巴渝地区运输出去的,如云阳忠县等盐厂的灶户佣工商贩都在十万人左右[13]。楚盐在重庆卸载,从长江运至宜昌,运到贵州的由綦江运出,渠河涪万,涪边各岸之盐,则换木船装运[14]。而如云阳、忠县的从事盐业生产的四川省当在30个县,也就是道光时可能有150万人从事四川盐业生产。此时三峡地区虽然失去了盐业贸易的优势地位,却无形加强了三峡峡江的转运贸易的交通地位,同时蜀地井盐的发展,几乎与都江堰农业水利一样,成为支撑天府的又一重要保障。清洪良品有描写以盐业为主体的繁荣蜀楚贸易诗“赤甲山头云气开,蜀盐川锦截江来。一帆载过夔门去,白镪高于灧滪堆。”由此可见蜀楚盐业贸易之盛。故清叶调元《汉口竹枝词》描写有:“上街盐店本钱饶,宅第重深巷一条。盐价凭提盐课现,万般生意让他骄。”另有“一包盐赚几厘钱,积少成多累万千。若是客帮无倒账,盐行生意是神仙。”这些竹枝词体现“川盐济楚”对楚地人们生活的影响。
蜀地通过巴地物质转运,尤其食盐的转运,加强了巴蜀与长江中下游吴楚各地的经济文化联系。此时三峡的水运交通的畅通成为关系国家生计的大事,远古三峡的水利重在交通,重心为盐业水利、而非农业灌溉。后来随着都江堰滋润下的“天府之国”与“两湖熟、天下足”的两湖传统产业发展,两地的经济与文化的流动,“川盐济楚”与“川粮济楚”成为整个国家经济体系重要的一环。三峡物流像流淌的川江一样,一直富有生机。
三峡的水利设施都是有灵气的,如前面盐水女神、廪君、白鹿逐盐、白兔逐盐盐业传说,说明三峡水利具有神秘性,万物皆有灵。
事实上三峡地区丰富的神话传说丰富了三峡水利精神文化,每一个水利建设就是一个美妙的传说,这在三峡塘堰建设中体现得较为明显。神农架赤马灌:“相传,塘边住着一户财主,喜养马,一马瘦小,主人不悦,从不刷洗。远来一买马人,欲买瘦马,一言成交,把瘦马牵至池塘边刷洗,瘦马随之长大,洗出一匹火焰千里驹来。财主反悔不卖,买马人赶忙骑马飞奔而去,一气赶到保康境内一河边,方敢歇息,后来,那条河得名‘歇马河’,当日洗马的塘水至今不涸,可灌农田,得名‘赤马灌’。”[9]26建始县马蹄塘:“相传有位仙人骑马过河,在此塘边石头上留下了马蹄印,故名。”[15]146宜昌牵弓堰:“村旁有一堰塘,传说关羽曾在此地拉弓射箭而得名。”[8]118堰塘能将瘦马变火焰千里驹,或有仙人经过,体现池塘的神性,预示该塘对人们生活的重要性。建始县金塘湾:“村处堰塘湾,传说这里曾挖出过一金缸,谐音金塘湾。”[15]153巫溪双鸭子:“传说该地曾有两支金鸭子,挑塘时成双飞去,故名。”[10]117这两个塘故事体现该塘将为人们带来财富,故有两支金鸭子飞出,当然后者还可能是修塘破了地脉,造成财富流失。如枝江县接龙桥:“旧社会有人在此挖一口堰塘蓄水,岗下半部的一些绅士不服,上报官府,说龙腰被斩断,官府令修堰者从堰中筑起一堤,把龙腰接上,故名。”[16]
产生这种对水利设施有灵的神秘化情况,无不与巴楚自古巫风盛行有关。《华阳国志·巴志》记载有:“江州以东滨江山险,其人半楚,姿态敦重。”湖北《竹枝词》有:“岷江千里折流东,江绕孤城万壑中。暂驻鞧轩问乡俗,楚风半杂蜀人风”说明蜀(巴)楚文化相近,以巴楚文化为底蕴的三峡文化自然要受到三峡历史文化的影响。如《汉书·地理志》记载巴楚之地:“信巫鬼,重淫祀。”清代《湖广通志》也记载:“史称其民喜巫鬼,尚淫祀,盖其风至今犹有存者。”[17]道光《新修忠州志·风俗》记载:“蜀楚接壤,俗亦相似,今则天下皆然。”光绪《大宁县志》记载“宁邑为蜀边陲,接壤荆楚,客籍素多两湖人,风尚所习,由来久矣。故光绪《大宁县志·风俗》引《玉山堂记》谓:‘地近巴夔,有楚遗风。’”光绪《奉节县志·风俗》记载:“地与楚接……籍商贾以为国,有楚遗风。”由于三峡水利皆有灵的文化背景,三峡人对水都采取了崇拜的文化心态。
水利之设施能为人们带来财富,而这些在三峡人眼里都是上天的恩赐。《艺文类聚》引《顾子》曰:“水有四德,池为一焉,沐浴群生,泽流万世,仁也,扬清激浊,涤荡尘秽,义也,弱而难胜,勇也,导江疏河,变盈流谦,智也。”《艺文类聚》引《尸子》曰:“凡水,其方折者有玉,其圆折者有珠,清水有黄金。”《艺文类聚》引《礼记》曰:“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鲛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顾子》所讲水有仁、义、勇、智四德;《尸子》讲水中有玉有金;还如《礼记》所说,在三峡人眼里人工所修堰塘“鼋鼍鲛龙鱼鳖生”,故其是有灵性的,故有水就有龙居住,加之其能“货财殖”,人们崇拜水利设施就理所当然的了。如利川县龙神塘:”传说塘有龙神,故名。“利川县白龙塘:村近一塘,传说有条白龙,《利川县志》载:“覃土司射白龙于此。”[18]光绪《奉节县志·水利》载兴安坝龙洞:“下有龙洞出水,时浊时清,其源不竭。居民就地势为堰,灌田数百亩,每岁以猪羊祭之。”
对于水涝灾害、山洪或滑坡,三峡普遍认为是蛟龙作怪,叫蛟龙“走蛟”。如保康县走蛟:“暴雨使山崩塌,迷信以为龙蛟所至,俗称‘走蛟’”。斩蛟地名杨泗坝:“中建河岸平坝建有石桥,每逢山洪暴发,就冲桥,坝被淹,传说是蛟龙经过。相传一将军杨泗,在此安剑斩龙,以平水患。后来为纪念杨将军功德,于桥上刻着‘杨泗将军’的名字,故名。”[19]宜昌县还留下蛟龙寺地名:“因明代被洪水冲走,修复后更名为蛟龙寺,村名由此派生。”[20]来凤县地名蛟塬:“从前下雨时,此地经常滑坡垮山,当地人称之为出蛟,故人们称为蛟塬。”[21]咸丰县地名龙坪:“传说龙坪境内自古多龙……每当山洪暴发,旗山下游孽龙怒吼。为了镇住孽龙,清道光年间,李启成、龚德新等人募款修建禹王庙。禹王庙修起后,孽龙大叫三日而去。龙坪由此得名。”[22]可见在三峡人眼里,大禹是驱蛟龙、孽龙、洪水之神。在三峡大禹庙非常多,例如西陵峡黄陵庙就有大禹庙,如今成为三峡一个重要旅游景点。诸葛亮《黄陵庙记》评价道:“(禹)开江治水,九载而功成,信不诬也。惜乎庙貌废去,使人太息。神有功助禹开江,不事凿斧,顺济舟航,当庙食兹土。仆复而兴之,再建其庙,曰黄牛庙,以显神功。”
远古时期,生产力水平很低,人类在认识与改造变幻莫测的自然界的斗争中,产生了许多神话传说。由于人类与河流的关系密切,有关洪水或治水的神话传说流传更为广泛[1]。三峡关于治水的神话和水神崇拜信仰非常多,例如秦始皇移山填海、大禹治水、鳖灵治水、廩君治水、神女治水、名人水神、龙神、李冰父子等等,可以说不胜枚举,这与三峡自古的水有灵性、神性思想观念是分不开的。
三峡工程为流传数千年的“大禹治水”美好神话传说在三峡得以实现,体现五千年华夏大禹文化的精神与智慧,是华夏大禹十三年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治水安邦精神历史重演。在三峡地区留下了夔门、黄牛峡、授书台、斩龙台、巫山十二峰等大禹治水地名与传说,这些历史地名、传说,寄托了中国人希望治理长江水患的亘古梦想,而三峡工程实现历史传说变为事实,是华夏科技文化和人文文化共融的历史丰碑,更是中华民族的治水文明中治水防洪,改造自然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力最高体现,是中华民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精神的最佳诠释。通过三峡工程的开发和三峡水利文化构建,三峡工程正在形成华夏“大禹治水”民族文化与精神的象征[23]。神奇的三峡大坝,矗立在昔日纪念大禹治水的黄陵庙前,这是自然的巧合,还是大禹在远古的冥冥安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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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112
A
1672-6219(2011)05-0011-06
2011-04-08
2011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明清时期武陵民族走廊人口流动与生态变迁研究”(11CZS018);2011年宜昌市科学技术与开发项目“宜昌市交通文化与宜昌社会发展关系研究”(A2011-302-33);湖北省教育厅2010年人文社科青年项目“鄂西农村燃料更替与生态建设研究”(2010q018)。
黄权生,男,三峡大学长江三峡发展研究院讲师。罗美洁,女,三峡大学机械与材料学院教师。
[责任编辑:刘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