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 慧,王 冰
(沈阳建筑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 110168)
爱的讽刺
——评吉尔曼的短篇小说《黄色壁纸》
邵 慧,王 冰
(沈阳建筑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 110168)
从女性主义角度解读吉尔曼的短篇小说《黄色壁纸》,指出父权制社会里男性往往打着爱的旗号压迫女性,剥夺女性的话语权,使女性处于无名的地位、无声的状态,揭露了父权制意识形态所标榜的“爱”的虚伪性与残酷性。
父权制;女性;爱
夏洛特·伯金斯·吉尔曼是19世纪美国著名作家,女权主义理论家[1]。她的小说《黄色壁纸》1892年发表于《新英格兰杂志》。作品描写一位妻子/女性因不堪父权制的重压,而最终精神崩溃的故事。然而,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丈夫是在“爱”的名义下,打着“爱”的旗号把妻子逼疯了。小说深刻地反映了父权社会女性的痛苦与无奈,揭露了父权制意识形态中“爱”的虚伪和残酷,其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家庭天使”是对家庭、对丈夫、对子女充满爱心的女性,是父权社会标榜的完美女性的典型代表。这个词最初见于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考文垂·帕特莫尔的笔下,指温柔顺从、对男性的需求俯首帖耳,体现男性欲望的女性形象[2]。弗吉尼亚·伍尔芙在题为《女性的职业》的一篇演讲中对“家庭天使”作了详细的描述:她要温柔美丽,富有同情心,“要会阿谀奉承,要会欺骗,……千万不要让人看出你有自己的思想。最重要的是,要纯洁。”[3]小说中的妻子正是按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试图扮演相夫教子的“家庭天使”角色。结果欺骗和作假不但没有使她的病情好转,反而加重了病情。
作为“家庭天使”,妻子为自己不能助丈夫一臂之力,反而成为他的“负担”而感到惭愧,她对孩子流露出深深的母爱,但是由于身体原因,她却“不能”照顾孩子[4],由此感到“紧张”,但也暗暗庆幸孩子没有住进自己的房间,不会受到黄色壁纸的折磨。这种紧张和焦虑加重了她的病情。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善解人意,说得更明白一些,就是必须会撒谎”,这是“家庭天使”的美德。作为“家庭天使”,她不能流露自己的想法。她对病情和治疗方案本来有自己的看法,经验告诉她只有工作(写作)——这种丈夫和同为名医的哥哥禁止她做的事,才能让自己放松,减轻病情,但是为了做一个顺从的“家庭天使”,表面上,她在家人面前尽量作假、掩饰,装做对丈夫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强迫自己认同丈夫的治疗方案,表现出“家庭天使”的纯洁无知和温柔顺从;可是背地里,她偷偷写作,唯恐被人发现,每天惶恐不安,让她常常感到精疲力尽,时不时莫名其妙地哭泣。面对这样的现实,她反复问自己:“一个人又能怎么办呢?”每次都用“一个人(one)”这个词,而不是第一人称代词“我”,表达了在父权制的重压下,每个妻子/女人都面临相同的处境,而绝非她个人的遭遇。女性被迫在“爱”的名义下,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作出驯良的姿态,这表现了父权制“爱”的虚伪。
女性无名的问题[5]是贝蒂·弗里丹在20世纪60年代提出的,由此掀起了女权运动的第二次高潮。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一度掀起妇女回家的热潮,随着经济的蓬勃发展,中产阶级白人女性的梦想就是做一名“郊外的主妇”——婚姻和孩子成为她们雄心勃勃的追求。可是,渐渐地,她们越来越困惑,越来越苦恼,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因为除了是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她们毫无个性可言,这就是弗里丹在《女性的秘密》里揭示的无名的问题。而小说《黄色壁纸》的作者吉尔曼似乎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名字是身份的象征,没有名字无异于丧失了独立的人格和身份,成为他人的附庸。小说中女主人公提到自己的丈夫时,总是约翰长、约翰短,话语间处处流露出对丈夫的敬畏之情。可是丈夫约翰自始至终从未称呼过妻子的名字,小说里也从未提到过她的名字,提到妻子时他要么称她为“小鹅”,要么叫“小姑娘”“亲爱的”,还说要“保佑她的小灵魂”等等。“小”字往往和幼稚、单纯联系在一起,而单纯、幼稚正是父权制对女性的要求和期待。她不必也不该有思考能力,对丈夫言听计从是最明智的做法。约翰对妻子的称呼表面看来充满怜爱、亲昵之情,看起来似乎是个珍爱妻子的好丈夫,而其实质却是视女性为幼稚的玩物和摆设。小说中的“我”始终处于无名的地位。对丈夫而言,她只是一个妻子,一个温柔可爱、纯洁幼稚的“小”玩物,而不是能够独立思考、有独立人格的人。打着“爱”的幌子,否认女性的独立人格,视女性为男性的附庸,这是父权制虚伪之“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父权制“爱”的虚伪与残酷还表现在压制女性的声音。几千年的父权制社会里,女性始终处于无声状态,被排除于历史舞台之外。小说中妻子之所以掩饰自己的想法,是因为每每女性要发出声音,丈夫总是在“爱”的名义下把它压制下去。
妻子一到这座庄园,就不喜欢这里,直觉告诉她这里“闹鬼”。讲求实际、反对迷信的丈夫对此自然是一番奚落,而妻子对这种“嘲笑”也习以为常,因为“婚姻中这是预料之中的”。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东方,女性长期以来毫无地位可言。在西方,女性被视为智力低下,身体发育有缺陷,道德水准低。因此在西方二元对立的哲学传统中理性被归于男性,非理性、感性被归于女性[6]。凭直觉得出结论的妻子遭到以科学和理性作出判断的丈夫嘲笑,也就不足为奇了。
妻子喜欢楼下的卧室,丈夫却说她的病情需要充足的空气,楼下房间太小只有一扇窗,顶层的婴儿室宽敞,空气流通,对养病有益。于是出于“关爱”妻子,他们搬到了顶层的卧室,离开了她喜欢的房间。妻子无法忍受顶层卧室里的黄色壁纸,请求丈夫搬回楼下的房间,丈夫一方面屡屡温情地“搂住我”甜言蜜语,说“只要我愿意,搬到地下室都可以”;另一方面却又坚称听任神经衰弱的病人想入非非害处最大,于是妻子的声音又被压制了,她只得善解人意地称自己“不会因为一时任性让丈夫难过”。
小说中,夫妻二人的再次交锋同样看似温情脉脉。妻子希望外出旅游,改变环境,缓解病情。她称之为“亲爱的约翰”并强调“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却不同意她出行,说她的病情不允许,然后约翰抱起她回到楼上的房间,坐在床上读书给她听,“一直读到我头发木”。妻子的要求再一次被丈夫在“爱”的名义下温情脉脉地驳回了。
妻子最后一次和丈夫交流是想让他带自己离开这座庄园,丈夫不同意,他“紧紧拥抱着我”说“我”的病情正在好转,他那“严肃、责备”的目光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在男性话语中心的父权社会家庭生活中,女性被剥夺了话语权,在家庭里毫无地位可言。处于失声状态的女性痛苦不堪,只能默默忍受丈夫的摆布。妻子最后也意识到和丈夫谈论自己的病情太难了,原因在于“他那么聪明,又那么爱我”。这是妻子无奈的控诉,她明白“深深地爱着我”视“我”为“一切”的约翰,其实是打着“爱”的幌子,狡黠地利用父权制的意识形态贬低女性,剥夺了自己的话语权,使其处于失声的状态。
小说的男主人公约翰,平心而论,不仅不能称之为坏人,反而是父权制标榜的好丈夫。在当时社会,殴打妻子是公认的男人的权利[7]。比较而言,小说中的丈夫总显得对妻子关爱有加。然而,作为丈夫和医生,正是由于他选用的当时所谓的最佳的治疗方法——休息疗法,将妻子囚禁在家庭中,最终逼疯了妻子,暴露了父权制“爱”的残酷。
丈夫约翰是一位医生,他对妻子的关怀堪称无微不至。出于对妻子的爱,他在乡间租了一所庄园,采用当时流行的休息疗法(rest cure)[8],让患有产后抑郁症的妻子安心静养。为了让妻子更好地养病,他请来自己的姐姐珍妮帮助料理家务,照顾婴儿和妻子。妻子也承认,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到乡间隔离疗养很少见”。
休息疗法,是当时盛行的精神疾病疗法,虽然理论上说对男性、女性同样适用,但病人多数为女性。医生要求病人全面修养,与世隔绝,增加饮食。静养数周后,视病情对病人实行“再教育”,即自我控制、安分守己、安于家庭生活的思想教育。这是一种浸润着父权制意识形态的疗法,但相对于当时骇人听闻的精神疾病疗法,如水蛭吸血、灼蚀、卵巢切除等方法是一大进步,它对一些患者见效,但对曾接受过这种疗法的弗吉尼亚·伍尔芙、吉尔曼等知识女性,不但不见效,反而使其病情愈加恶化,而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一位思维活跃的作家,恰好属于后者。
由于这种疗法在当时很先进,更由于根深蒂固的父权制意识形态使丈夫不可能意识到这种疗法的弊端,他按照父权社会好医生、好丈夫的标准认真为妻子制定了详细的治疗方案,要求妻子每天遵从医嘱吃补药,卧床休息,多吃饭,但严禁写作、出行,等等。于是整天无所事事的妻子,只能躺在状如牢房的卧室,面对丑陋的壁纸发呆,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小说中的卧室和墙纸显然是父权制的化身,是囚禁女性的牢笼。这间丈夫出于“爱”,为了缓解妻子病情让她获得更多空气而选择的卧室,这间曾经用作婴儿室的房间看起来更像监狱的牢房:所有的窗户都上了栏杆,墙上挂着铁环和其他东西,床用钉子固定在地板上。那丑陋可恶的黄色壁纸,更把生病的妻子压得喘不过气来,丈夫乐在其中,而妻子显然就是这里的囚徒。
迫于丈夫的压力,妻子不得不忍受令人作呕的壁纸,渐渐地她从壁纸里看到了两种“图案”,一种是上面的显形图案,一种是下面的隐形图案。显形图案越看越像牢房的栏杆,而隐形图案则是趴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女人。妻子逐渐认同在壁纸后爬来爬去的女人就是自己,她奋力撕下象征父权制的壁纸,把女人从壁纸后面解放出来,自己在地上一圈一圈爬来爬去。妻子最终被象征父权制的壁纸逼疯了;从象征意义讲,妻子最终识破了壁纸上“图案”的本质就是压迫她的父权制,她撕破了壁纸,砸碎了父权制的枷锁,冲出父权制的牢笼,获得了自由,可悲的是只有“爬”的自由,从丈夫身上爬过的片刻自由。
小说《黄色壁纸》之所以能重新进入读者的视线,是因为作者以高超的艺术手法,深刻揭示了父权制压迫下女性的绝望与无助,批判了父权制的虚假意识形态中“爱”的虚伪与残酷的本质。女主人公在重病之际,也认清了父权制“爱”的伪善,她说约翰只是“装作温柔和蔼”,“好像我看不透他似的”。能够认清父权制本质的女性,一定会被打上“不正常”“疯子”的标签。父权制标榜的“爱”,只能为女性提供优越的物质条件,它贬低、嘲弄女性的人格和精神需求。它把欺骗看作女性的美德,它压制女性声音,置女性于无名的地位,把家庭变成囚禁女性的监狱和囚笼。父权制的“爱”是女主人公不幸的根源,是对爱的高度讽刺。
[1]Baym N.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M].Shorter 5th ed.New York:W.W.Norton&Company,Inc.,1999:1656.
[2]艾布拉姆斯.文学术语词典:中英对照[M].吴松江,主译.7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81.
[3]高奋.西方女性独白[M].武汉: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2000:103.
[4]Shulman R.The Yellow Wall-Paper and Other Stories[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6.
[5]Friedan B.Feminine Mysteque[M].New York:W.W.Norton&Company,Inc.,1963:15.
[6]左金梅,申富英.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7:8.
[7]弗吉尼亚·伍尔芙.一间自己的房间——本涅特先生和布朗太太及其他[M].贾辉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37.
[8]Bassuk E L.“The Rest Cure:Repetition or Resolution of Victorian Women’s Conflicts?”in The Female Body in Western Culture,ed.Susan Rubin Suleiman[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5:245-257.
A Satire to Love:On Gilman’s The Yellow Wall-Paper
SHAO Hui,WAN GB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henyang Jianzhu University,Shenyang 110168,China)
Charlotte Perkins Gilman’s short story The Yellow Wall-Paperis studied from the viewpoint of feminism.It points out that in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women are usually oppressed by men in the name of love.They are deprived of discursive rights and degraded to the no name state and the voiceless situation.The hypocrisy and the cruelty of the so-called patriarchal love are revealed.
patriarchy;women;love
I 106.4
A
1008-9225(2011)01-0102-03
【责任编辑:田懋秀】
2010-10-11
邵 慧(1971-),女,辽宁沈阳人,沈阳建筑大学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