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盟
(湖南科技职业学院,湖南长沙410004)
封建君主专制极权统治中国达两千多年之久,几乎窒息了整个国度民众的自主意识,使中国社会病病恹恹,生机尽失。正因为如此,我国在近代殖民列强的坚船烈炮之下竟不堪一击。于是西风东渐,引发了近代中国的思想启蒙且首先是国民自主意识的启蒙,即民主思想的觉醒,真正近代意义上的民主思想启蒙发源于维新改良派。从梁启超、谭嗣同到孙中山,中国民主思想在专制黑暗中摸索前进,他们是那个时代民主思想宣传中的杰出代表。民主思想基于其生活经历和认识水平,在他们身上折现出极为不同的特色和要求,大致呈现一种由中国古代民权观念到西方民主理念的心路历程。经过他们几代人的不懈努力和开拓进取,中国民众自主意识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最终埋葬了延续两千多年的专制皇权统治,揭开了中华民族新的发展篇章。
梁启超是我国近代著名的政治活动家,早年活跃于政坛,19世纪末20世纪初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都和他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国内有学者称他为那个时代“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对近代中国的政治、思想、文化许多方面都产生了重大影响[1]。梁启超从救国的立场出发,为探求中国独立富强道路,用批判的眼光深入研究中国的历史,更是如饥似渴地向西方寻求真理,从而从西方引进了许多新思想,新理论,在和封建专制制度、封建顽固派的斗争中,他利用进化论和西方资产阶级政治学说,尤其是民权思想为武器,对中国几千年的封建思想进行了强烈的批判,形成了中国近代以来第一次思想启蒙解放运动。
民权一词,源于希腊文“Demokratia”,它指“人民的权利”。在近代西方国家,民权是指资产阶级要求限制君权,享有部分参与国家政治生活的基本政治权利和自由。具体是指:议会制,普选制,以及公民形式享有选举权、被选举权和言论、出版、集会等权利。鸦片战争后,随着西学东进,民权意识被传入中国。在中国最早使用“民权”一词的是郭嵩焘,他在1878年5月19日的日记中写道:“西洋政教以民为重,故一切取顺于民意,即诸君主之国,大政一出之议绅,民权常重于君。”梁启超作为杰出的思想启蒙家,在宣传民权方面,做了许多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绩。梁启超强烈批判了中国传统社会有君权无民权的怪现象,他认为,中国专制主义的延续是中国长期积弱的重要根源。从而严厉地揭露了专制制度的罪恶:“自秦屹名,垂二千年,法禁则日密,政教则日夷,君权则日尊,国威则日损,上自庶官,下自亿姓,游于文网之中,习焉安焉,驯焉扰焉,静而不能动,愚而不能智,历代民贼,自谓得计,变本而加厉之。”[2]27并指出,“君权日益尊,民权日益衰。为中国致弱之根源。”[3]324因而,面对日益严重的民族危机,梁启超认为,为拯救民族存亡,“必日益民权”[3]72。只有用民权取代君权,推翻专制主义制度,使广大人民群众享有基本的政治权利,才能使国家消除积贫积弱的状况,民族才能日益昌盛。梁启超广泛宣传民权代替君权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他认为“君权的实质在于将每个人的自主权利收归他一人所有”[4]155。从而尖锐地批评了君权,赞扬了民权,反映了中国资产阶级民主意识觉醒。
变法失败后,梁启超流亡到海外,在接触了大量的西方政治思想的同时,逐步摆脱了康有为的控制,他的政治思想尤其是民权思想日趋成熟。在日本,梁启超先是创办了《清议报》,并以此作为阵地,攻击西太后和清政府,痛斥专制,提倡民权。随后于1902年初,开办起《新民丛报》。《新民丛报》的“新民”二字是取《大学》新民之义,即要新我国家必先新我国民。这位流亡政治家有感于变法运动被扼杀,勤王军事遭失败,企图运用上层权力来改造国家的想法已无法实现,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到从中、下层做起的国民运动上面。要使中、下层人民参加改革的事业,必须使他们具备必要的知识能力[5]328。从凭借皇上革新政治体制到热衷于“伸民权”、“开民智”的启蒙运动,是梁启超政治思想成熟的表现。梁启超在批判封建专制制度与爱国主义思想基础之上提出来的民权思想由以下两个有机部分组成:第一,打破君权一统天下的局面,通过“设议院”,以做到“君民合治”,最终实现抑君权、伸民权,达到“以群术治群”的目标;第二,在对当时中国社会风气做出闭塞、“民智未开”的基本判断之后,提出实现立宪的第一步是思想启蒙。梁启超认为只有广开民智,民权才能够实现,从而提出了著名的“权生于智”的思想。他说,“权者生于智者也”,“权之与智相倚者也”。这里的“民智”,不仅指文化知识水平,而且是指政治意识(参政意识)、管理国家的能力,即民主觉悟。过去对于梁启超的“权生于智”的思想和“开民智”的主张,评价很低,现在看来这种说法有失公允,其实只要实事求是地考察一下,就不难想象,既无一般文化科学知识,又不具备起码的近代民主政治意识的封建社会民众,怎么可能不经过思想启蒙阶段,在一夜之间就能胜任参与国家政权的重任?当然梁启超“权生于智”的思想和“开民智”的口号,不无其局限性,但应充分肯定其反封建的思想启蒙意义[6]174。民权思想的具体内涵则是“以群术治群”。梁启超援引西方资产阶级的政治理论,阐述君、臣、民之间的关系。他所说的“群”就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一个国家,只有实行民主平等,这个国家的人才能不涣散。而封建专制制度与此相反,是以“独术治群”,即皇帝一个人统治一国的人,那就不能平等,国家必然涣散。至于君与臣的关系,梁启超则将他们看作类似于店铺中的“总管”与“掌柜”关系,其职责同样是为民众办事。因此,他们的地位是平等的,没有尊卑之别,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在这里梁启超从解释“群术”入手,论证了一种新的君臣民关系,即在理论上把封建君主和其臣民看作是一个群体中的个体,也就是说他们至少在理论上是平等的。在梁启超看来,要强盛国家,就必须提高人民的政治地位,取得参政权,也就是要“抑君权”、“伸民权”。这是梁启超“伸民权”思想与西方资产阶级“人权”思想的主要区别之所在[6]179。由于他政治上的软弱,绕不开君权这块顽石,认为人们知识文化程度低,使得他的思想在后来趋于保守,但梁启超的民权观仍然是戊戌维新时代的一面旗帜。对梁启超的影响,郭沫若曾作出过公允的评论,他说:“平心而论,梁任公地位在当时确实不失为一个革命家的代表。”20世纪的青少年,“可以说没有一个革命家没有受过他的思想或文字的洗礼的。他是资产阶级革命时代的有力代言者,他的功绩实不在章太炎辈之下。”[7]12
中国近代史上一个著名的悲剧性人物谭嗣同,是在甲午战争后,民族危机空前深重的背景下被推上历史舞台的。湖湘文化养成了他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的性格。他重视实学,有一种强学、好学、永不知足的精神和极高的领悟能力,是其能在中国当时的封建主义思想壁垒中举起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的旗帜,参与变法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谭嗣同的民权思想使他博得革命斗士的声名。他的民权思想,在戊戌维新时期(1895-1898年)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以《报贝元征》为代表,谭嗣同全面地剖析权力结构(君民、官民、士民)关系并进行民权设计,同时也注意个人自由之弘扬。谭嗣同反对君主专制的思想武器是民权思想,民权思想是维新志士拿来解决中国问题的一把利剑。民权问题是解决中国问题的一个扣结,它关系着政治的振兴、国家的强盛。只要这个扣结被解开,中国的枷锁也就自然松脱了。他们发现西方的“议院”是打通民权与强盛之间联系的最佳方式。所以,以谭嗣同为代表的维新派极力主张在中国设立议院,实行君主立宪。强调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变法,才能使中国走上真正的独立富强之路;第二阶段以《仁学》为界标,转向权力结构关系尤其是君(臣)民关系的新阐释,大力鼓吹其民主思想,对个人自由采取笼而统之的态度。谭嗣同对三纲中的“君为臣纲”,抨击尤为激烈。他说:“几千年来君臣一伦,尤为黑暗否塞,无复人理,沿及今兹,方愈剧矣。”揭露封建的纲常名教是用来维护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的,必须予以革除。他说,君臣、父子、夫妻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平等的,不应该拿什么君臣之义和君臣之纲来籍制人们的思想和行动[8]46;第三阶段以《壮飞楼怡事十篇》为标志,主要关心权力结构中的官民关系和全力依托于学会来改变这种关系,在名实之辨中达到实际地维新变革,伸张民权之呼声较弱,个人自由排除在他的关切之外,民主的理想仅成为维护伦常的应有之义。谭嗣同的民权思想是他维新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初期他注重综合地审视民权,也大力地呐喊“兴民权”,而后走向高远的神思与形而上的超越,极力地呼唤民主理想的实现,很少去探究民权之构架。由此可见,谭嗣同的民权观迥异于西方自由主义。之所以如此,在于他对民权的价值评判即“是目的还是手段”上。家国一体的致思起点,很难让其民权思想游离振衰起弱这一工具性的强烈任务,这是造成他疏离自由主义的根本所在。即使谭嗣同的民权思想偏离了西方自由主义的意蕴,但是它却成为使革命得以燎原的“星星之火”。他的这些思想后来被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派的邹容、陈天华、吴描等人所继承和发扬。因此不难发现,戊戌维新时期,谭嗣同民权观的传承,充实了辛亥前后革命志士宣传与实践的内容。谭嗣同维新自强却又倾向激进,成为资产阶级改良与革命两派之间的一座桥梁,在晚清末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孙中山作为我国民主革命的伟大先行者,提出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纲领的三民主义。民权者,人民参与和管理政事之权力也。而作为三民主义的核心,民权主义有一个发展过程。在旧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他的民权思想可以概括为“以国民革命为手段,推翻作为恶劣政治之根本的封建专制制度,代之以平等、民治的共和国,并在民主立宪的原则上规划出相应的政体”。五四运动和俄国十月革命后,孙中山的民权主义进一步完善。孙中山的民权思想与民主制度设想在20世纪初一直是中国先进政治思潮的主流。列宁曾说:“孙中山纲领的每一行都渗透着战斗的、真诚的民主主义。他充分认识到种族革命的不足,……(他的民主主义)是带有共和制度的要求的完整的民主主义。”[9]291毛泽东同志说孙中山是“中国最早的革命民主派”,正是从孙中山开始,中国才“开始有了比较明确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
孙中山的民权政治。首先,民权主义的理论基础是自由、平等、博爱。孙中山在国外期间对欧美国家的资产阶级著作曾做深入研究,认识到西方思想的先进之处。他十分推崇西方的自由、平等、博爱思想,在光绪十二年(1886年)颁布的《中国同盟会革命方略》中,提出“国体民生尚当与民变革,虽经纬万端要其一贯之精神则为自由、平等、博爱”;其次,民权主义的中心目标是推翻君主专制制度,建立民主共和制。孙中山认为,“中国数千年来都是君主专制政体,这种政体,不是平等自由的国民所堪受的”[10]75。在这种专制统治下,人民毫无政治权利,“至中国现行之政治,可以数语赅括之日:无论为朝廷之事,为国民之事,甚至为地方之事,百姓均无发言或与闻之权;其身为民牧者,操有审判之全权,人民身受冤抑,无所呼诉[11]50。因此要推翻这种统治;再次,用权能区分理论处理人民与政府的基本关系。孙中山通过对欧美国家的考察,发现民权发达后也会产生许多流弊,人民只能把民权推出去而不能把民权拉回来。因此,要通过“权”和“能”的分离来解决这个问题。“国家的政治大权分成两个,一个是政权,要把这个大权完全交到人民的手内,要人民有充分的政权可以直接去管理国事。这个政权,便是民权;一个是治权,要把这个大权完全交到政府的机关之内,要政府有很大的力量治理全国事务。这个治权,便是政府权。人民有了很充分的政权,管理政府的方法很完全,便不怕政府的力量太大,不能够管理。”[12]731
孙中山的政体设计。第一,五权宪法。权能区分理论规定了人民与政府各有相应的权利。第二,革命程序论。推翻清王朝,实现民主政治是孙中山一个重要奋斗目标,而如何达到这个目标则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第三,地方自治。孙中山反对当时一些人根据美国联邦制的经验在中国搞联省自治,他认为中国和美国以前十三个州向来是分裂的不同,中国原来是统一的,割据式的联省是军阀的联省,不是人民自治的联省。孙中山主张以县为基层单位进行地方自治,地方自治的基本内容是将地方的事情让本地自己去治,政府毫不干涉。
从理论上看,孙中山在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基础上提出了推翻专制统治、用权能区分理论来处理人民与政府关系等基本设想;从政体设计上看,孙中山主张五权宪法和地方自治,并提出革命程序论。孙中山的民权政治思想推动了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建构进程,但由于历史的局限性,这些理论也存在一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色彩,没能带领中国进入现代化的国家行列。
从政治文化的角度来看,尽管清廷的主流意识形态仍然是传统的儒家纲常名教,人们在政治心理的层面仍受传统的政治文化的束缚,但由于西方近代社会政治思想的传入,从而引发了政治文化的变革。从梁启超、谭嗣同到孙中山,中国民主思想走过了一条继承与超越的道路。他们几乎在同一时代各自代表着一种不同类型的民主思潮,担负着重要的思想启蒙作用。梁启超更多地是吸取了中国古代“民本”思想内涵,始终摆脱不了这种传统思想的羁绊,最终无论是实践还是思想都倒退到实行“开明君主”的主张上,成为君主立宪制的代言人。但他仍是维新时期宣传民权思想最早最得力者,对维新启蒙产生了十分巨大而又深远的影响;谭嗣同的认识已经超越了民本思想阶段,着力于批判君主专制统治,表达了一种近代意义上的民主情怀。其思想渊源主要是中国明末清初时期思想家顾、黄等人而非西方资产阶级的民主理念,因此无法在实践上与其蒙胧的革命意识统一起来,最终成为维新变法的殉葬品。但他是民权民主思想的真正过渡者,启迪了一大批具有革新意识的人士走上了反满、创建民主共和国的道路;孙中山受到传统文化思想的影响则很小,其民主思想几乎完全取法于西方的资产阶级民主思想,是完整意义上的近代民主思想,而且根据中国的实际进行过改造。它的实践结果是推翻了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统治,使民主共和国的观念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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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孙中山选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11]孙中山全集(第1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5.
[12]孙中山选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