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理鹏
论生育意识在《诗经》中的文化体现
龙理鹏
《诗经》时代,人们的生育意识非常鲜明,许多歌谣真实地再现了周代生育制度和生育习俗方面的生动情形。这种强烈的生育意识有时被明白无误地讴歌和赞美,有时又通过赋予事物某种象征性以隐晦地手法曲折表达。这些隐性和显性生育意识的表达共同展现了周人丰富的生育文化观。
《诗经》;生育意识;生育文化
生育是人类繁衍生息、种族延续发展的保证。自古以来,人们对生育就有着美好的祈盼与追求。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孟子·离娄上》)在《诗经》时代,人们的生育意识尤为明显,许多歌谣都真实地再现了周代生育制度和生育习俗方面的生动情形。对周人来说,生育不仅是个体对家族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更是对祖宗的一种承诺。这种强烈的生育意识有时被史诗般的语气明白无误、肆无忌惮地讴歌和赞美,有时又欲遮含羞,通过赋予事物某种象征性以隐晦的手法曲折地透露。本文主要就周人的生育意识在《诗经》中的显性和隐性体现进行相关的文化探讨。
周人的生育意识极其明显,这首先突出地反映在歌颂周民族发展历程和祖先德业的诗篇中。《文王》篇在表达这种生育意识时说:“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文王孙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显亦世。世之不显,厥犹翼翼。思皇多士,生此王国。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支即枝的古字,本指树木的枝叶,这里则指周人的支系。该诗对文王子孙的蕃衍给予了强烈的期盼,希望本民族能够得到上天的眷顾,保佑子孙后代百世昌盛。如果说这种生育意识在《文王》篇只是因后代繁衍的需要而表现得较冲动,那么在《生民》里,周人对生育的伟大则由被动接受过渡到了主动赞美。该篇以史诗般语气写道:“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1]“履帝迹居然生子”,当然只是人类童年时期对于孕育过程的一种纯真幻想,是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的母系社会的折射,但从侧面而言,也反映了周人对生育这一神奇过程的一种合理猜想和顶礼膜拜。在这里,生育不仅继续承担着繁衍子孙、延续种族的神圣使命,同时还被赋予了另一项特殊功能——祭祀(不康禋祀)。因为在周人看来,只有生子才能“克禋克祀”,才能“天被尔禄”“永锡祚胤”(《既醉》),而反过来,只有生子后去祭祀,秉承天命,上天才能“厘尔女士,从以孙子”。(《既醉》)当然,祭祀的主角只能是男性,因而生育男子多否就成为当时衡量女性贤淑与否的一个标志了。
《大雅·思齐》第一章中写道:“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百男”,朱熹《诗集传》:“百男,举成数言其多也。 ”[2]“至于大姒,又能继其美德之音,而子孙众多。”很明显,文王之妻太姒被赞美且成为大家学习的典范,不仅仅是因她品行道德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她履行了生育的职责,为周王室的繁衍立下了汗马功劳——生育了一大群儿子。儿子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传宗接代,意味着能够承担沟通天地人的祭祀使命,因而在周人眼里,生男是比生女更重要的。在《小雅·斯干》篇中,这种生男生女的作用和尊卑意识被继续放大:“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若生个男孩子,则给他睡张少眠床,给他穿衣又穿裳,给他玩的是玉璋。如若生个小姑娘,则给她铺席睡地板,一条小被包身上,纺线瓦锤给她玩。男童女童不仅睡的穿的玩的被严格区分,甚至连以后的人生轨迹也被明确安排,即男孩子将来是要官服穿身上,成家立业做君王的,而女孩子则主要是料理家务烧火做饭。可见,周人尽管对生育和生命充满了礼赞和敬畏,希望本族能人丁兴旺、多子多孙,但在传宗接代和祭祀的使命面前,他们同样也有着强烈的男尊女卑观念。
相比较显性层面的直观性而言,周人的生育意识及其文化的隐性展现更具有神秘性和隐蔽性。那些充满灵异的自然万物在周人眼里似乎都具有某种生命的特色,成为他们自觉吟咏歌唱的对象。
(一)以动物为生殖崇拜物
通过赋予动物某种象征性来展现周人对生殖的崇拜,表现其对生育的意识,这在《诗经》中比较常见。305 篇诗中,鹿、马、鱼、鸟、鸡、虫、蛇、犬等大多成为他们铺衍生育意识的神秘代码,其中,鸟蛇象征着男性的生殖力,而鱼虫等则象征着女性的生殖力。
在周人看来,蛇和鸟是男根的象征。蛇和鸟平时看似绵软无力,而一旦警戒进攻时,便立即勃起并十分坚挺,正与男性生殖器相似。此外,它们都有“卵”,雏鸟、幼蛇都从蛋中出,也正与男卵入女腹,婴儿从胞衣中出类似。于是,周人便以生卵极多的蛇和鸟做为男性生殖崇拜对象了。如《小雅·斯干》:“乃寝乃兴,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周人认为,梦到男性生殖器的象征——熊、蛇或虺(古书上说的一种毒蛇)[3],就一定能生儿育女。又如 《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记载的则是简狄以鸟做为男性生殖崇拜对象,吞玄鸟卵而受孕生下商祖契的故事。不过,蛇和鸟虽同是男性生殖力的象征物,但周民们似乎爱鸟更胜于蛇,这可从蛇、鸟及同属字出现于《诗经》中的次数统计得出:蛇字3处,虺4处,龙7处(龙是蛇的化身),而鸟11处,鸠5处,鹊、鹑、莺(仓庚)各3处,鹤2处,鹊、鹰各1处,合计蛇14处,鸟29处。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笔者认为原因有二,一是先民对鸟的崇拜要早于蛇,鸟的概念更深入人心;二是鸟比蛇之形貌要更温顺更可爱更亲切,多数人更易接受。
就象征女性生殖力的动物而言,鱼是周民的最爱。《诗经》共有24首写到鱼,涉及鱼类品名更是多达7种。鱼为什么是女性生殖力的象征呢?因为从外表看,鱼形尤其是两鱼相叠之形,与女性的外阴十分相似;从内涵看,鱼腹多子,繁殖力极强,颇有生生不已之势,足使人相信它们身上一定寄寓着神秘的生殖力量。于是,多子多孙的鱼便成周人最羡慕、敬仰乃至崇拜的对象了。如《小雅·鱼丽》《小雅·南有嘉鱼》就是女性祈求通过崇拜和赞美鱼,能够将鱼旺盛的生殖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或者增强自己这种功能的表现。而《陈风·衡门》和《齐风·敝笱》更是直接将鱼的生殖力与婚嫁联系起来:“岂其食鱼,必河之妨?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了?”“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敝笱在梁,其鱼鲂鱮。齐子归止,其从如雨。敝笱在梁,其鱼唯唯。齐子归止,其从如水”,表达了周人期望出嫁妇人在夫家能多生多育,家庭能幸福美满的观念。
(二)以植物为生殖崇拜物
除用动物为生殖崇拜物来表达强烈的生育意识外,周人还喜欢将人类的生殖力寄情于花草果实等象征物上,以祈求自身生殖繁盛。不过有趣的是,这些植物却纯粹是女性生殖力的象征,它们或为木本植物,如桑(《鄘风·桑中》)、梅(《召南·摽有梅》)、花椒(《唐风·椒聊》)、 本瓜木桃木李 (《卫风·木瓜》《周南·桃夭》)、甘棠(《召南·甘棠》),或为草本植物,如芍药(《郑风·溱洧》)、卷耳(《周南·卷耳》)、蘩(《召南·采蘩》)、葫芦(《邺风·饱有苦叶》)、莲(《郑风·山有扶苏》)。究其原因可能在于,一方面从植物本身表象来看,花瓣、叶片可状女阴之形;从内涵来说,植物一年一度开花结果,叶片无数,具有无限的繁殖能力。所以,远古先民便将花朵盛开、枝叶茂密、果实鼎盈的植物作为女阴的象征,实行崇拜了[4];另一方面,在医学不发达的诗经时代,父系社会已完全巩固,男权意识和男尊女卑观念逐渐增强,所以周人会把生儿育女只看成是女方的责任,于是在审视植物时便只关照女性生殖力了。这在《王风·中谷有蓷》有印证:“中谷有蓷,暵其干矣。有女仳离,嘅其叹矣。嘅其叹矣,遇人之艰难矣。中谷有蓷,暵其修矣。有女仳离,条其歗矣。条其歗矣,遇人之不淑矣。中谷有蓷,暵其湿矣。有女仳离,啜其泣矣。啜其泣矣,何嗟及矣。”蓷即益母草,是现代治疗妇病和不育之良药。该诗陈述的就是弃妇上山寻找治疗不育之药蓷,却看到蓷因旱干死而反复哀叹婚姻不幸之事[5]。在这里,蓷本身因其花型子多而象征着女性生殖力,而女主人公之不幸遭遇恰好说明在周人眼里能否生儿育女已是一件不怨男只怨女的事情,因而在审视植物时,周人只关照女性生殖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综上所述,《诗经》中无论是对生育意识明白无误的讴歌和赞美,抑或是借助动植物的象征性来隐秘含蓄的表达,都反映了周人探求生育奥秘的执著精神,体现了他们祈求多子多孙、部族强盛的功利意识和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文化既是“过去”的,也是“现在”的,作为传承着的生育文化,今天我们是否能从诗经中寻找到某些男尊女卑思想和重男轻女意识的根源并进而对计生工作做出有益的帮助呢?
[1]周振甫.诗经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2:431.
[2]朱熹.诗集传[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213.
[3]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609
[4]赵国华.生殖崇拜文化略[J].中国社会科学,1988(1).
[5]毛忠贤.诗经、汉乐府之“弃妇诗”新解[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1998(2).
I207.2
A
1673-1999(2011)24-0100-02
龙理鹏(1981-),男,湖南娄底人,硕士,海南大学三亚学院(海南三亚572022)人文传播分院讲师。
2011-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