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玉婷
被文学史遮蔽的女性
——以陈衡哲为例
贾玉婷
“五四”新文化以启蒙话语为权威话语,问题小说为主流创作,造成早期女性作家创作在文学史中被遮蔽的现象。以陈衡哲为例,说明了女性言说的在场与自我的缺席,分析导致这种历史空白的原因,力图打破固有的认知模式,去还原一些我们注意到的却被历史遮蔽了的独特的声音,更加全面客观地去回顾“五四”时期的文学运动。
启蒙话语;问题小说;女性自我建构;陈衡哲
众所周知,中国女性解放运动始于“五四”的现代思想启蒙运动。新文学运动则是“五四”现代思想启蒙运动中卓有成效的一方面,它不仅开启了女性书写的历史,而且也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端。但现代文学的书写中,却存在着女性话语缺席的现象。这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中国的妇女解放是由男性作为启蒙者、指导者的角色发生的。女性作为实际在场的言说者并未建立起真正的话语主体姿态,而是因“双性同盟”的模式,使自我的话语淹没在以男性为基质的时代主流话语中。其次,当女性建构起自我言说的方式时,因其与主流话语的距离而被忽略,造成文学史上的历史空白。
以陈独秀在《青年杂志》1卷1号译介的《妇女观》为标志,“妇女问题”被纳入到启蒙思潮范围。它由最初的唤醒女性为富国强民渐渐发展到批判封建旧文化的领域中。但是,由于带有沉重传统文化造成女性启蒙话语权始终掌握在男性启蒙者手中,女性依旧是在无条件地认同以男性为主体的时代话语权威并与之达成价值同构的意义上获得言说资格的。
《新青年》2卷6号专门设立“女子问题”专栏,为女性提供言论空间,一直到3卷5号取消为止,前后有八位女性投稿。这些女性作者基本无法核对身份,且文章内容都颇符合当时开启启蒙话语风格。而到6卷4号的《新青年》杂志封二中,有一则“记者启事”:希望女同胞就女性的各种问题发表意见,而且“无计文之长短、优劣,主张之新旧是非,本志一律汇登”,实际上《新青年》从4卷1号开始就已经取消了投稿章程,所有的撰写,由编辑部同人担任,不另购稿。
此后女性参加文学社团更是寥寥数人,在迄今为止的已经发现的文学研究会172名登记成员中,女性会员占四五人。其中,有我们最熟悉的女性作家庐隐。庐隐虽然与文研会结缘是出于偶然,但这决定了她早期作品的主要特征。她的作品大多发表在《小说月报》、《时事新报·文学旬刊》上。茅盾称之为“很注意题材的社会意义”的《一个著作家》、《一封信》、《灵魂可以卖吗?》、《月下》等作品。这些作品取材广阔,涉及城乡、工农、民族、恋爱和教育等方面。显然,庐隐在当时还并未完全显露反映知识女性内心世界的特征,实际上也是面对主流话语,社会问题小说盛行不自觉的选择。
就连专为妇女创办的《妇女杂志》(1915),其撰稿人也是男性,不仅如此,这份杂志由前期的“贤妻良母主义”转变到中期激进的改革启蒙风格,也是由男性策划。到第3期发展为“女性的杂志”时,杂志前景已然黯淡,这一时期撰稿人多为女性。其实,《妇女杂志》的撰稿人多为男性,宣扬的也是当时社会主流话语,女性发出的声音极少且迅速的终止了。
从这些话语和部分女性作家的创作中,暴露出女性沉默的历史状态。早期启蒙女性将女性的改良定义为“贤母良妻”的目标。例如吴曾兰的《女权平议》是在把“良妻贤母”定义为妇女“天职之一端”的前提下,追求“同男子奋斗于国家主义之中”的更高的目标。冰心作品中潜层的对女性的要求即是这种思想。“五四”运动指明了妇女解放的矛头是封建礼教,而非数千年的男权社会。从愚昧的妇女到女知识分子,成为真正的“贤妻良母”也成了众人的共识,女性少于对男性的批判使得自我话语极易淹没在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之中。这也是为何在诸如《新青年》、文研会少于发现女性言说的影像。女性在场的言说与自我的缺席成为文学史独特的现象。
新文学初期,文坛形成了一种主流文学创作——社会问题小说。当女性在建构自我言说的时候,一部分被纳入到这主流创作中去,例如冰心、庐隐;一部分就被遮蔽掉了。我们以陈衡哲为例,分析文学史中女性个体话语被主流整合的现象。
陈衡哲(1893-1976年)。胡适在《<小雨点>序言》里写道:“民国五年七八月间,我同梅任诸君讨论文学问题最多,又最激烈。莎菲那时在绮色过夏,故知道我们的辩论文字。她虽然没有加入讨论,她的同情却在我的主张的一方面。不久,我为了一件公事就同她通第一次的信,以后我们便常常通信了。她不曾积极地加入这个笔战,但她对于我的主张的同情,给了我不少的安慰与鼓舞。她是我的一个最早的同志。”由此看来,陈衡哲与日后采用激进变革文学的胡适及其同仁有一定距离的。她的非团体意识使得她并未从属于新文学运动这样声势浩大的运动,以及由此运动产生的各种文学社团中。这就造成了她同主流话语的疏离,被历史遮蔽的结果。
陈衡哲多次在《新青年》上发表作品。如:1918年9月的白话诗《人家说我发了疯》发表《新青年》5卷3期,同年10月小说《老夫妻》发表于5卷4期,1919年新诗《鸟》《散伍归来的吉普色》发表于6卷5期,1920年9月小说《小雨点》发表于8卷1期,同年10月小说《波儿》发表于8卷2期。
这些作品所述主题与感情都同当时“问题小说”有较大的差距。《老夫妻》讲述老夫妻相依的清贫生活;《波儿》讲述卧病在床的孩子对家人的关爱,体现家庭成员之间的温暖情谊;《小雨点》是以童话故事的形式表达一颗纯真的爱心。这些作品与当时倡导的文学作品批判礼教吃人,反映苦难人生,引起疗救注意,启蒙民众思想的创作要求无法发生共振,与“问题小说”饱含的反抗、控诉、斗争冷色调不同,她的作品饱含温馨的、童真的笔调,没有对社会进行剖析,也没有对所遇社会问题进行解决,因此显得可有可无。同时,注意到陈衡哲的一些评论家,将其诗《鸟》理解为“五四”时期人对自由、对理想的追求,将《波儿》理解为对悲苦家庭的同情,反应社会一隅的小说。这不难看出,在寻求陈衡哲的价值,难免还会将其置于当时的主流话语中来做出并不贴切的判断。
《新青年》是启蒙者建构革命意识的话语表征。陈衡哲的创作可以说是对这种革命启蒙思想的补白,她的价值类似梁实秋、徐志摩等人,不同于文研会与后期创造社的话语。陈衡哲说过:“我的小说不过是一种内心冲动的产品”,“我做每一篇小说,必是由于内心的被扰,那时我的心中,好像有无数不能自己表现的人物,在那里硬迫软求的,要我替他们说话……他们的种类虽多,性质虽杂,但他们的喜怒哀乐却都是十分真诚的。他们求我,迫我,搅扰我,使得我寝食不安,必待我把他们的志意情感,一一表达出来之后,才让我恢复自由!他们是我作小说的唯一动机。他们来时,我一月可作数篇,他们若不来,我可以三年不写只字。这个搅扰我的势力,便是我所说的人类情感的共同与至诚。”这体现了陈衡哲独特的审美体验和遵循的原则,不仅有别于主流“戴着镣铐跳舞”的文学创作,而且对此形成了一种微弱的解构姿态。但是,作为一名女性作家,陈衡哲的话语很快被强大的主流话语和男性构建价值体系淹没了。
作为最早的女性文学家,陈衡哲的争议还来自她的小说《一日》如何定位的问题。《一日》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第一篇白话小说,1917年6月发表在任叔永、胡适主编的《留美学生季刊》上。
在《<小雨点>序言》中胡适说到:“当我们还在讨论新文学问题的时候,莎菲却开始用白话做文学了。《一日》便是文学革命讨论初期中的最早的作品。《小雨点》也是《新青年》时期最早的创作的一篇。民国六年以后,莎菲也做了不少的白话诗。我们试回想那时期新文学运动的状况,试想鲁迅先生的第一篇创作——《狂人日记》——是何时发表的,试想当日有意作白话文学的人怎样的稀少,便可以了解莎菲的这几篇小说在新文学运动史上的地位了。”尽管陈衡哲作为胡适的“第一个同志”被肯定其贡献价值,但我们翻开文学史可以看到,许多文学史中说到,中国现代第一篇白话小说是鲁迅的《狂人日记》。茅盾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的《导言》里写道:“民国六年,《新青年》杂志发表了《文学革命论》的时候,还没有‘新文学’的创作小说出现。”“民国七年,鲁迅的《狂人日记》在《新青年》上出现的时候,也还没有第二个同样惹人注意的作家,更其找不出同样成功的第二篇创作小说。”可以说,陈衡哲所作的《一日》既不算作是“新文学”也不算作是“惹人注意、成功的小说”。在文学史的编写中,鲁迅的《狂人日记》被描述为:“因其强烈的反封建的战斗性,加上形式的别致,小说发表后立即引起巨大反响。”(《中国现代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如此看来,评判文学作品的标准是当时的文学作品是否担当了启蒙的作用,是否有力批判旧传统,揭露社会弊病的武器。以其思想性作为最重要的标准,远远高于艺术水准。陈衡哲的《一日》讲述的就是留学生一天的作息,流水账似的叙述。陈衡哲如此坦言《一日》:“既无结构、亦无目的,所以只能算是一种白描,不能算为小说。”任叔永也道:“差不多不算是一篇小说。”这与鲁迅的经典作品《狂人日记》显然相形见绌。陈衡哲早期用白话创作的文学作品就被掩埋在了以深厚思想为判断标准的文坛历史中。
除了在《新青年》上发表作品以外,陈衡哲1922年创作的小说《巫山里的一个女子》、《孟哥哥》分别发表于《努力周报》第15和24期。同年,诗歌《三峡中的扬子江》、《梦与希》分别发表于第30和32期。1923年7月,小说《运河与扬子江》发表于《东方杂志》第21卷13号。同年,《洛伊斯的问题》发表于《小说月报》第15卷10号。1925年10月,徐志摩接编北京晨报副刊,邀请她为之撰稿。1926年12月,小说《一支扣针的故事》发表于《现代评论》第5卷106期……可见,她的作品遍及各大杂志报刊,并且诸如《现代评论》等杂志是具有较大争论的。她虽与时代主流保持着距离,甚至被主流忽视,但却为自己赢得了一块可以抒写个性话语的文学园地。陈衡哲的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并不可一言以蔽之。
我们在时间的维度上,寻找“最早”这个词,已经无法代表陈衡哲的全部价值。我们重新梳理她在“五四”时期的文学活动,其意义在于重新认识文学发生发展的历史,打破认知的固有模式。在史料为依托,重新发现以她为代表的女性作家或者与之相类似的诸多文学创作者,在以问题文学为主流的“五四”新文学运动中的独特价值。
[1]陈衡哲.小雨点[M].上海:上海书店,1985.
[2]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
[3]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4]钱理群.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5]朱栋霖.中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6]王桂妹.《新青年》中的女性话语空白:兼谈陈衡哲的文学创作[J].文学评论,2004(1).
I06
A
1673-1999(2011)01-0108-03
贾玉婷(1987-),山西介休人,广西民族大学(广西南宁530006)文学院2009级硕士研究生。
2010-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