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强
苏联意识形态建设教训探微
郭 强
苏联在意识形态建设工作中的具体错误有很多,就这些错误产生的根源来说,政治体制上缺乏民主是其主要原因。没有政治上的高度民主,社会主义就会缺乏相应的吸引力,意识形态工作就不会产生实质性的作用,这是苏联意识形态建设给我们的最大教训。
苏联;意识形态建设;教训
关于苏联和苏共在意识形态建设方面的教训,学界主要有以下几种观点:一是从文化管理体制来说,从斯大林时期开始确立的高度集中的管理体制不利于文化和艺术的繁荣,导致在文化管理问题上的行政化和命令化[1]422;二是在指导思想上学术问题与政治问题不分,用阶级斗争的方式处理学术争论,极大地伤害和摧残了知识分子和科学文化事业[1]424;三是错误地对待旧知识分子,打击了大批无辜者[1]417;四是教育方法上教条主义、形式主义,理论与实践相脱离[2];五是将社会主义文化和资本主义文化绝对对立起来,对过去时代的文化简单化、庸俗化地乱贴阶级和政治标签[1]425;六是对西方意识形态的渗透应对不力[2];七是没有正确地评价党和社会主义的历史[3];八是没有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2]。从上述总结来看,苏联意识形态建设问题上的教训涉及多个方面,既有宏观的管理体制问题,又有微观的具体方式和方法问题,既有理论认识问题,又有实际执行方面的问题,各种错误的性质并不一致。为了全面吸取苏联意识形态建设工作的教训,我们就不能局限于对其错误进行简单的列举,还要进一步深究各种错误的根源及其内在关系。笔者认为,这是目前对苏联意识形态建设失误研究的不足所在。基于这一认识,本文将对上述观点进行逐个分析,反思苏联意识形态工作的错误根源。
在文化管理体制上,苏联实行的是高度集中的管理体制。这一体制固然对行政干预学术大开了方便之门,不利于发挥基层工作人员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使中央的决策与实际情况相分离,容易造成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但是,这种管理体制是政治体制上缺乏民主造成的,其根源在于苏联的政治体制。在列宁时期,党对意识形态的领导权是按照一定民主程序进行的,即具体方案由各方面专家学者组成的专门委员会起草制定,在决策过程中,也会召开中央会议进行集体讨论。而在斯大林时期,各种专门委员会被取消,决策过程中也不再召开中央会议进行讨论,完全是由斯大林周围的少数人或直接按照斯大林的意见进行决定。苏联高度集中的文化管理体制就是在斯大林时期形成并确定下来的。这样的做法就不仅仅是以党代政问题了,以党代政并不妨碍在党内实现分权制衡,斯大林的做法等于彻底消除了党内分权和制衡的力量。具体到意识形态问题,重大问题不经过中央集体讨论,也不要专家学者的建议,而是由个人裁决,这是真正彻底的个人专断做法。而斯大林之所以能够这样做,原因就在于斯大林时期的民主法治工作没有做好,形成了斯大林个人集权的局面。试想如果党内民主比较完善,斯大林在意识形态问题上的这一做法肯定是行不通的。
在缺乏应有民主机制的条件下,国家的意愿其实就是最高领导人的意愿,二者是一体的。如果最高领导人有什么意见和设想,即使是错误的,也会成为政策得到执行,而且其错误又很难得到纠正。这一方面使得国家的政策带有过多的个人色彩,使国家的事业与个人的兴衰荣辱直接相连。在列宁时期,由于执行比较宽松的文化政策,思想文化方面的成就较多。在斯大林时期,由于实行严格的思想控制,思想文化界,特别是人文社会科学几乎没有值得称道的成果。赫鲁晓夫时期,由于执行“解冻”政策,思想文化又一度繁荣。而在勃列日涅夫时期,由于错误的思想封锁政策,造成了整个思想文化科学技术全面落后于西方发达国家。这种国家事业随执政者的更替而发生兴衰转换的现象是专制社会的典型特点。另一方面就是教条主义盛行、思想僵化。如果领导人比较民主,那么与之意见不同不会给持不同意见的人带来严重的后果,而如果领导人比较专制,那么持不同意见的人就会遭遇灾难。在最高领导人以行政甚至暴力手段推行自己的观点,对不同观点进行政治压制的情况下,学者们被迫只有以注释和解释领导人的著作为能事,对重大现实问题唯恐避之不及。有良知的学者被迫缄口不言,而没有真才实学却善于逢迎揣测高层心思的人占据高位。在这样的背景下,就不会有不同的意见,也不会有不同的标准,领导人的意见就是标准。没有争鸣和相互批评,思想又如何进步?如果领导人本人思想保守、不思进取,那么理论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就难以弥合,教条主义、形式主义就在所难免。理论脱离现实、思想僵化是必然的结果。勃烈日涅夫时期是这种情形的典型。因此,苏联意识形态工作中的教条主义、形式主义现象,其根源就是由此产生的。即使领导人思想开放、敢于创新,但由于不允许不同意见存在,领导人本人成了真理标准,这其实又造成了一种与传统教条主义不同的新型教条主义,即最高领导人的观点变成了教条。如斯大林和赫鲁晓夫都提出在实际上还比较落后的苏联建设共产主义的主张。以这一明显严重脱离实际的理论指导实践,在意识形态上怎么能避免形式主义和教条主义?许多论者批评苏联的马克思主义教条主义盛行、思想僵化、缺乏创新,这种批评只看到了问题的表象,没有看到问题的实质。苏联马克思主义的问题并不是思维方式造成的,而是政治上的专制带来思想上的专制导致的。
许多论者认为,戈尔巴乔夫在改革之初高度赞扬列宁的思想,而在后期则将党和国家的历史功绩一笔勾销,彻底放弃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转而采取多党制、三权分立、私有制的改革路线,最终导致苏共亡党和苏联解体。从意识形态工作的角度来看,这一教训是没有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但是,为什么苏共没能坚持马克思主义呢?其原因从表面看在于戈尔巴乔夫等人的背叛,在于接班人问题没有解决好。这样的解释同样是限于表面,没有看到政治专制在这一事件中的影响。
就苏联意识形态的彻底崩溃来说,戈尔巴乔夫、雅科夫列夫等人发挥了最终决定性的作用。而他们能发挥如此的作用,与苏联的政治体制有直接关系。在苏联的政治体制下,主要领导人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中央政治局和中央委员会的制约作用非常有限,在许多重要问题上往往是最高领导人个人决断。在有些情况下,最高领导人本人也不遵守相关规定,绕开中央政治局和中央委员会直接进行发号施令。苏共垄断了新闻并发行上千份报纸和杂志,控制着国家所有的电台和电视台,拥有几十万名宣传工作者。但能调动如此庞大资源的只是最高领导人。为了支持公开性,戈尔巴乔夫支持雅科夫列夫把许多有重大影响的刊物,如《消息报》《星火画报》《莫斯科新闻》《共青团真理报》《论据与事实》周刊和苏共机关最重要的理论刊物《共产党人》杂志的主编都换成自由派的人。这些刊物最终从维护苏联和苏共的喉舌变成了自由派攻击苏联和苏共的主要舆论阵地。戈尔巴乔夫虽然主张公开化和多元化,但只支持自由派的公开化,对坚持和维护社会主义的主张则进行行政压制,从而为反共、反社会主义思潮的泛滥提供了畅通的渠道。如果不是政治上的高度集权,这种一边倒的现象是不会出现的。
当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明显偏离社会主义方向,党内却没有出现任何有力的反对力量来纠正他的错误,听任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导致苏联解体和苏共亡党。究其原因,这与苏联政治体制上长期的个人集权是分不开的,过分集权的政治体制赋予了最高领导人过多的权力和影响力,实际上是把整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交给了一个人来决定。如果苏联的政治体制中有足够的民主制约,那么像放弃马克思主义指导地位这样重大的问题就不会那么容易发生。
从戈尔巴乔夫本人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并不具备主持全面工作的能力。无论是经济改革还是政治体制改革,他都主张激进、脱离实际、急于求成,充满了理想主义的色彩和做法。戈尔巴乔夫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天真的政治家、自称未来人和地球主席的政治上的赫列布尼科夫,他是一个托马斯·莫尔类型的空想主义者[4]170。让一个不称职的人担当大任,对于一个处在问题丛生转折时期的国家无疑是一场灾难。更严重的是当一个人明显不称职时,竟然还能继续执掌国家最高权力,这不能不说是苏联政治体制的恶果。这样一个人能够上台,本身就是苏联政治体制的负面结果。在70多年间,苏联始终没有解决权力正常交接和权力制约问题。斯大林执政20多年,病逝在任上。赫鲁晓夫时期的干部任期制、轮换制改革被勃列日涅夫取消了,这等于一直在实行干部终身制。戈尔巴乔夫之前的三位领导人任职时间近20年,都病死在任上。到了戈尔巴乔夫当选时,整个苏共政治局委员的平均年龄是70岁,60岁以下者唯有戈尔巴乔夫一人。苏共感到老人政治的严重性,才力推戈尔巴乔夫主政。因此,戈尔巴乔夫的当选理由是年龄小,而不是整体上最优。这说明戈尔巴乔夫上台本身恰恰就是专制体制的结果。因此,马克思主义指导地位的丧失,无论从体制还是从个人视角看,都与苏联政治体制中的民主缺陷有直接的关系。
苏共在意识形态工作中的行政化与命令化,不相信旧知识分子,将政治问题和学术混同等现象固然有经验和认识不足的问题,但也与苏联政治上个人集权,缺乏民主有直接关系。思想文化领域中的行政化和命令化之所以有效,表明了行政权力的强大,行政权力之所以强大正是法制和民主缺乏的表现。政治与学术相混同,其原因并不在于他们不知道两者的区别,而是借打击不同意见和观点来加强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学术问题政治化的原因是权力斗争的结果。1922年苏联驱逐国内知识分子的运动,其目的是为了打击敌对势力、维护苏维埃政权的需要。而20世纪30年代,斯大林发动意识形态领域的“大转变”,将旧知识分子等同于“暗害分子”,将学术问题政治化,表面上是向资产主义发动全面进攻,但其目的主要是为了同布哈林等人进行权力斗争,为树立自己的领导地位奠定思想基础。早在1925年6月18日,俄共中央就在《关于党在文学方面的政策》决议中阐述了如何处理政治与学术关系的基本原则,作为中央的重要领导人之一,斯大林是肯定知道这一思想原则的。因此,没有经验的解释是行不通的。而在政治斗争中不择手段,任意扩大打击对象和范围,也只有在极权的体制下才会出现。
至于如何评价党和国家的历史,如何对待资本主义文化和应对和平演变问题,看起来也是认识问题和经验问题。但这些问题之所以成为问题,以至于对苏联后来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其根源在于由于集权专制产生了很多令人难以想象的问题,这些问题一旦完全公开,足以摧毁苏联、苏共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这一点在赫鲁晓夫和戈尔巴乔夫时期得到了验证。苏联的历史中最不光彩的恐怕要数斯大林时期的“大清洗”和“大饥荒”,而这种事情之所以能产生,其重要根源就在于政治上的极权,缺乏民主和法治。
西方的和平演变所针对的无非是苏联政治上的专制和人民生活水平的低下,即使苏联建立时的历史基础较差,但如果在这两方面能够不断提高,和平演变就会不攻自破,无处着力。斯大林时期苏联的国力和国际影响力迅速提高,但是人民生活水平并没有明显的提高,与国外的差距非常明显,这就是“二战”之后在许多上过前线的军人中产生改革思潮的原因。而斯大林在民主问题上的做法成了苏共和苏联永远摆脱不了的梦魇。在勃烈日涅夫时期,苏联人民的生活水平有很大提高,但在民主问题上则没有明显进步,在一些方面甚至向斯大林时期倒退。之所以要防止和平演变,就是因为苏联在与西方国家的竞争中,在一些至关重要的方面缺少让人民普遍为之骄傲的实际成就,即在人民生活和民主问题上与其国力不相称。没有事实的支撑,什么样的宣传都不会使人民信服。这就是勃烈日涅夫时期虽然在意识形态建设方面投入的人力、物力最多,但结果却是出奇地差的原因。许多论者认为勃烈日涅夫时期在意识形态问题上犯有形式主义和教条主义的错误,这是舍本逐末的看法,因为现实与宣传的差距不是宣传技巧和方法能够弥补的。
许多人认为斯大林时期对知识分子的残酷迫害是思想观念问题,即阶级斗争越来越尖锐的理论。这一解释固然不能算错,斯大林确实是这样阐述的。但我们需要考虑的是为什么一个人的思想和主张竟会演变成整个民族的噩运。在每一个社会中都会有极端和激进的思想出现,但这种思想和主张能否成为政策并被贯彻执行,是需要特定条件的。究其最终原因还在于斯大林时期的高度集权,使得斯大林本人成为真理的化身和最后裁决者,没有人能够和敢于提出异议。在极端集权的情况下,决定理论或观念能否被采用或贯彻的,不是思想或理论的正误,而是权力的大小和地位的高低。因此,无论是对知识分子的不信任、对知识分子的迫害或行政干预学术,从现象来看都是观念问题,但是从深层次的原因来看,其根源都在于苏联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政治上的极权为政治或行政对思想文化的干预提供了直接的手段。有许多论者从俄国的历史传统寻找原因,认为是俄国的专制传统和革命群众的文化水平较低造就了苏联在思想文化政策上的左倾政策。这一解释能够解释苏联领导人采取某种政策的心理动机和倾向,但一项政策能否得到贯彻并不全在于主政者的个人思想倾向,如果政治体制上有必要的制约,那么一些不好的政策可能根本就无法出台。为什么“大清洗”发生在斯大林时期而不是列宁时期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列宁重视民主建设,而斯大林则放弃了列宁时期的民主措施走向了个人专权。因此,产生大规模迫害知识分子的现象与苏联政治体制上的高度集权是分不开的。
由于社会主义国家都是建立在政治、经济、文化比较落后的历史基础之上,因此,发展民主和发展经济是同样重要的。但是,在社会主义的历史上,各国一般都比较重视经济建设,而对民主问题普遍重视不足,一些国家甚至走上了个人专权的道路。这一失误对社会主义产生了很坏的影响。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相比,社会主义国家本来就经济、文化落后,如果政治上再缺乏民主,那么,人们还有什么必要去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和信仰?与经济问题一样,民主问题也是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的重要一环,没有健全的民主法制,不但意识形态工作做不好,经济工作和别的工作
D503
A
1673-1999(2011)13-0018-03
郭强(1973-),男,河南新乡人,博士,河南大学(河南开封475001)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副教授。
2011-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