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的伦理本质解读

2011-08-15 00:48:54陈爱华
关键词:运作伦理道德

陈爱华

(东南大学 科学技术伦理研究所,江苏 南京211189)

尽管“工程”(engineering)一词18世纪才在欧洲出现,但工程活动古已有之。古代与农业发展、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工程有水利工程(如我国的都江堰等)、建筑工程(如埃及的金字塔、各国的皇宫、民居等);近代与工业化、电气化密切相关的工程有机械工程、电力工程等;当代与全球化、现代化密切相关的工程则有电子工程、信息工程、系统工程、生物工程、基因工程、网络工程等,它们不仅向人们展示了绚丽多姿的工程-技术画卷,而且蕴涵了多元的伦理关系,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令人困惑的伦理问题。正因为如此,笔者认为,工程与伦理并非两个互相独立并行的领域,而是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统一体,就工程而言,其中蕴涵了十分丰富的伦理内涵。笔者试图以我国的“两弹一星”等工程为案例解读工程的伦理本质。

一、工程中蕴涵的多元伦理关系

就我国的“两弹一星”工程而言,最初它是指原子弹、导弹和人造卫星;后来“两弹”中的一弹演变为原子弹和氢弹的合称,另一弹是指导弹,“一星”则是人造地球卫星。我国的“两弹一星”工程是20世纪下半叶中华民族创建的辉煌伟业,“两弹一星”的研制过程是一项巨系统工程。从宏观维度看,其中蕴涵了工程与自然、工程与社会、工程与人的伦理关系;从中观维度看,有工程与经济、工程与政治、工程与文化、工程与国防等伦理关系;从微观维度看,有工程活动个体与工程活动个体、工程活动群体与工程活动个体、工程活动群体与工程活动群体的伦理关系;从实践的维度看,有工程决策中的伦理关系、工程研究过程中的伦理关系、工程运作过程中的伦理关系、工程评价或检验过程中的伦理关系,等等。

就工程的宏观维度的伦理关系而言,一是在工程与自然的伦理关系方面,关系到工程的选址,工程所需原料的开采、运输与加工,工程的污水处理、废料处理和废气排放等,这关系到工程打造的“人工自然”与天然自然伦理关系的协调、生态平衡与可持续发展;二是在工程与社会的伦理关系方面,关系到工程的空间布局,社会的人力、物力资源的调配,工程对城市、社会发展的近期与长远的影响;三是在工程与人的伦理关系方面,关系到工程对人的认知能力、价值取向、心理承受力、工作方式、生活方式及其思维方式的近期与长远的影响。

就工程的中观维度的伦理关系而言,在工程与经济的伦理关系方面,关系到一定社会经济发展产业格局、就业格局;在工程与政治的伦理关系方面,关系到相关的一系列的政治决策:方针、路线的制定与落实,相关法律法规的制定与实施,同时还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国际关系格局;在工程与文化的伦理关系方面,关系到文化的传承、保护与发展,亦即传承什么、保护什么与发展什么和怎样传承、怎样保护与怎样发展;在工程与国防的伦理关系方面,关系到国家的安全、军队的武器装备建设和相关技能的培养等。

就工程的微观维度的伦理关系而言,在工程活动个体之间的伦理关系方面,关系到工程活动的协作与分工、个体的专业、兴趣和特长以及在工程活动中的角色定位;在工程活动群体与个体的伦理关系方面,关系到工程群体的活动目标与个体旨趣的协调:怎样以工程群体的活动目标引领个人的兴趣,个体如何以工程群体的活动目标统摄自己的专业、兴趣和特长;在工程活动群体之间的伦理关系方面,关系到工程群体的活动目标之间的协调,即达到一种“无缝链接”,工程群体的活动过程之间的协调必须以系统的整体观统摄诸工程群体的活动,做到统筹规划、统筹安排、统筹运作。

从实践的维度看,工程运作的每一环节都蕴涵了工程活动主体的道德选择。在工程决策中,工程活动主体须根据一定社会的道德原则、规范,按照一定的道德要求对工程诸招标方案之间善恶、祸福、利益和利弊进行权衡与比较;对工程诸运作方案之间风险善恶、祸福、利益和利弊进行权衡与比较;对工程诸预警方案之间善恶、祸福、利益和利弊进行权衡与比较;对工程诸应急方案之间善恶、祸福、利益和利弊进行权衡与比较[1]277。在工程研究(研制)过程中,工程活动主体须根据一定社会的道德原则、规范,按照一定的道德要求对工程研究(研制)的伦理关系进行协调。在工程运作过程中,工程活动主体亦须根据一定社会的道德原则、规范,按照一定的道德要求作出选择,对工程运作中可能出现的道德风险及时预警并采取应急措施,有时为了实现有利于人—社会—自然的可持续发展目标,不得不暂时中止或者中断某一工程项目的运作——防止其产生无法控制或无法预测的负效应,此所谓“有所为和有所不为”,体现了工程活动主体对自己行为的自觉的理性控制。在工程评价或检验过程中,工程活动主体须对工程评价或检验过程的公正性、公平性和公开性(在不泄密的情况下)等诸伦理关系进行协调。

二、工程运作具有多重伦理机制

工程运作是一个系统工程,其中蕴涵了多重伦理机制。一般说来,在工程的运作过程中,既有宏观伦理机制、中观伦理机制,又有微观伦理机制;既有观念维度引领的伦理机制,又有实践维度协调的伦理机制[2]。

从宏观伦理机制而言,包括工程运作相关的方针、政策的制定、调整与实施。作为一项巨系统工程的“两弹一星”的研制过程更是如此,其运作的宏观伦理机制表现为,以毛泽东为核心的第一代党中央领导集体,根据当时的国际形势,为了保卫国家安全,维护世界和平,突破帝国主义的核威胁、核讹诈和核垄断,提出了高瞻远瞩的研制“两弹一星”的战略决策。毛泽东在《论十大关系》中明确指出:“我们现在已经比过去强,以后还要比现在强,我们不但要有更多的飞机和大炮,而且还要有原子弹。在今天的世界上,我们要不受人家欺负,就不能没有这个东西。”[3]1959年6月20日,当苏共中央正式致信中共中央,单方面撕毁协议,宣布中止对中国的技术援助时,毛泽东说:“要下决心搞尖端技术。”同时积极倡导以自力更生、发愤图强的精神研制“两弹一星”。

从中观伦理机制而言,包括与工程运作相关的人、财、物调配政策与配套制度机制的供给,体现了运筹帷幄的管理伦理智慧。比如为了“两弹一星”的研制,在党和国家的组织、指挥、协调下,我国大批优秀的科技工作者,包括许多在国外已经有杰出成就的科学家,以身许国,怀着对新中国的满腔热爱,积极响应党和国家的召唤,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这一神圣而伟大的事业。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中共中央成立了以周恩来为主任委员的“专门委员会”,具体负责领导协调这项工作。在周恩来、贺龙、李富春、李先念、薄一波、陆定一、聂荣臻、罗瑞卿、赵尔陆、张爱萍、刘杰等具体负责与指导下,钱学森、钱三强、彭恒武、郭永怀、朱光亚、邓稼先、周光召、程开甲等一大批中国的新老科学家,在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持和几千个单位的协同下,完全依靠我们自己打响了“两弹一星”研制工程的攻坚战。与此同时,1958年4月,根据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的命令,代号为“7169”的“特种工程兵部队”正式组建,这支以志愿军19兵团和志愿军工程兵指挥部为基础组建起来、专门从事导弹基地建设的部队,由7个建筑团、5个工兵团、2个建筑师、2个汽车团、1个工程技术大队、3个医院、1个通信营和1个勘察队等组成,约计10万余人开赴茫茫戈壁、雪域高原,为“两弹一星”的研制工程不仅提供了坚实的组织保障、科学保障,而且奠定了强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基础。

从微观伦理机制而言,包括工程运作相关的不同学科的科学攻关共同体、相关工程攻关共同体的组织、协调的相关伦理机制。比如在“两弹一星”研制的过程中,以邓稼先为代表的我国许多核科学家,带领一群年轻学者日以继夜地计算着、工作着,进行“两弹一星”的理论攻坚战,如“裂变程度”、“中子输送”、“聚变方式”等理论的探究。有时为了核实一个数据的准确程度,他们须反复多次、用数百天的时间进行运算。不仅如此,为了取得一个可靠的实证数据,他们常常要冒着生命危险,赶赴核爆炸试验场的起爆点进行考察。工程兵则在茫茫戈壁、雪域高原克服高原反应、地冻天寒、吃住艰苦、饮水困难等常人难以想象的无数艰难险阻,修筑实验基地、道路和房舍,为“两弹一星”的研制工程提供后勤保障。

从观念维度引领的伦理机制而言,包括工程活动主体的伦理精神,其中包括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自强不息精神,振兴中华的爱国主义精神,厚德载物、兼收并蓄的批判继承精神,百折不挠、奋力攻关的拼搏精神,积极进取、勇于探索的开拓精神,精益求精、严谨求实的科学精神,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德性精神,群策群力、协同作战的合作精神。正是在这些精神的鼓舞和激励下,我国许多杰出的科学家、科技工作者和参与“两弹一星”研制工作的广大干部、工人、解放军指战员一起,在当时国家经济、技术基础薄弱和工作条件十分艰苦的情况下,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以较少的投入和较短的时间,突破了原子弹、导弹和人造地球卫星等尖端技术,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成就。

从实践维度协调的伦理机制而言,包括工程运作相关的诸实践和实验环节协调的操作规范机制、责任规范机制、预警规范机制、应急规范机制等。对于工程而言,无论是总体设计、总体安装、总体调试,还是分体设计、分体安装、分体调试,甚至是一颗螺丝钉、一个垫片的安装,都直接关系到工程是否取得成功。回顾“两弹一星”工程的研制过程,在实验中常常会一波三折,究其原因,既有理论设计或者计算须进一步完善的较大问题,又有类似于一颗螺丝钉、一个垫片等微小的问题。如我国第一颗澳星发射,由于发射架的一颗螺丝松动,使得发射架失去平衡,导致第一颗澳星发射失败。又如,在电子产品生产中,作为其核心部件的电路板一旦出现虚焊,就会导致电路故障,使得电子产品无法实现其各项功能。再如,无论是桥梁或者建筑物的设计与施工,尽管总体设计和施工合乎规范,但是若忽略了其中一些细节,仍然会功亏一篑,导致诸如桥梁断裂、房屋倒塌等恶性事故,使国家与人民的财产蒙受巨大损失。

由此可见,只有注重工程的运作过程中诸伦理机制的协调,才能保证工程运作有序进行,最终实现工程预定的目标,使之造福于人类。

三、工程及其运作的多维伦理效应

工程及其运作会产生多维伦理效应,其中包括产生对于自然的伦理效应、对于社会的伦理效应和对于人的伦理效应,还包括对于一定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伦理效应,这些维度的伦理效应均蕴涵了一定的时空维度。就工程及其运作的时间维度伦理效应而言,包括工程及其运作的短期(瞬时或者称为当下)的伦理效应和中长期的伦理效应。工程及其运作的短期伦理效应,即在短时间内对于一定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影响力;工程及其运作的中长期的伦理效应,即在较长时间内对于一定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产生的持续的推进作用和深远影响。比如“两弹一星”研制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民族自尊心、自信心,激发了全国人民自力更生、发愤图强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与此同时,也极大地鼓舞了第三世界人民,有力地抵制了帝国主义的核威胁、核讹诈和核垄断;从其中长期的伦理效应而言,不仅推进了我国科技的飞速发展,带动了相关产业的发展,大大提高了我国的综合国力,进而扩大了我国的国际影响力,而且改变了世界的战略性格局,有利于维护世界和平。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在研制“两弹一星”过程中,如上所述生成的工程活动主体的伦理精神,对于形成新时期我国的科学伦理精神、推进科学文化建设和道德建设、形成良好的社会风尚都具有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

从工程及其运作的空间维度伦理效应而言,包括工程及其运作的生态环境伦理效应,即对于周边环境的影响、对全球气候、环境的影响;工程及其运作的对空间生产的伦理效应,既包括对于现实的物理空间、互联网的虚拟空间,又包括人际交往空间、人们的心理空间和身体空间。下面将上述两者结合起来进行分析。

第一,从工程对城市和乡村空间生产的悖论而言,如城市的房地产工程开发、城市交通立体化和系统化工程的发展等,一方面,拓展了城市发展的空间,为人们提供了更多就业、发展的机会,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城乡一体化的进程;另一方面,由于城市的迅速扩张,使得乡村的可耕地缩减,使得人-地伦理关系空前紧张、房价飙升,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们(特别是青年人)生活质量的全面提高。与此同时,整个城市成了一个大工地,粉尘污染有增无减,各种建筑机械的噪音不绝于耳,空气质量指数急剧下降,城市到处灰蒙蒙一片,蓝天白云已经成为稀罕的景观[4]。随着城市人口的不断汇聚,人口密度不断增高,城市的生活垃圾、生活污水及工业的废气、废渣、废水的排放空前增多,许多城市市区的地下水污染较为严重,“水荒”成为人类的又一大威胁[1]243。

第二,从工程对人们交往空间生产的悖论而言,随着汽车工业的迅猛发展,城市交通空前拥堵,增加了人们的烦躁、焦虑感——心理压力空前增大,加之工作节奏的加快、岗位竞争和行业竞争愈来愈激烈,许多人处于心理亚健康状态,进而使人—车—人伦理关系、己—我伦理关系空前紧张。另外,城市为了提高空间利用率,摩天大楼鳞次栉比,而人们交往的现实空间生产的自由活动空间、视觉现实空间变得日益狭隘,进而使人—楼伦理关系紧张。在这样的水泥森林中,人们倍感压抑,一逢节假日就纷纷逃离城市,这样又引发节假日客流高峰,使得本已拥堵的交通空间更是雪上加霜。

第三,从互联网工程的空间生产悖论而言,一方面,互联网工程开启了人们自由交往的虚拟空间,网络的便捷、快速吸引了更多的人进入网络,进而生成了人—网络—人的新型伦理关系,人们的生活正在或者已经被这种新型数字化生存方式所覆盖;另一方面,网络导致了一种温情的强制。如果人们想就业、考研、考博、申报课题、职称等,都得通过网络。在这样的网络时代已经不是我要上网,而是要我上网,因为只有进入网络,人们才能被编码,才能合理地融入社会,否则将成为被人遗忘的“角落”。同时,网络的运作进一步增强了经济社会的风险。一是加大了经济运作的风险。网络加速了经济全球化,但是,一旦遇到如同当前的美国次贷危机,便会使危机的波及面更广、更迅速。二是增大了社会风险。一方面网络给我们提供了广阔的信息存储与共享空间,另一方面病毒也借助于网络传播,黑客也利用网络窥探他人的隐私,甚至窃取国家机密,这样,不仅威胁网络的安全,而且威胁着社会与国家的安全。三是网络引发了一种诚信危机。我们看到,虚假信息、虚假广告充斥网络,使人真假难辨;与此同时,有些网民十分强调宣泄情感、放纵自己,进行欺骗性的网络交往,消解、颠覆了现实的道德规范与法律法规。四是网络导致创新钝化,主体性迷失。互联网工程本是人类最新的科技创新的成果之一,为人们借助于网络的平台与资源发挥自身的创新性、能动性与自主性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然而,令人痛心的是,网络侵权性的抄袭现象普遍,主体的原创性愈来愈少,独立思考被依赖性、从众性心理代替,其后果是大师级专家愈来愈凤毛麟角,而拼贴“骑士”、拷贝“侠客”层出不穷;有的网民上网成瘾,沉迷网络无法自拔,自主性迷失。

第四,从信息技术工程的空间生产悖论而言,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加速了社会信息化的进程,人们在社会活动中,通过普遍采用信息技术和电子信息设备,更有效地开发和利用信息资源,推动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然而也由此引发了一系列信息伦理问题。比如信息(群)的真伪难辨、垃圾邮件充斥信箱、黑客侵扰防不胜防、计算机病毒猝不及防、信用卡的信用危机、电话和短信诈骗时有发生、令人恐怖的人肉搜索等。这样使个人的隐私权、生命安全、国家安全、知识产权、金融运作等受到前所未有的严重威胁与挑战——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所引起的个人与个人、集团与集团、国家与国家、个人与集团、个人与国家、集团与国家之间的利益冲突和道德困境[5]。

第五,从基因工程对人的身体与人的和谐的空间生产的悖论而言,这一工程本来试图促进“作为人自身身体的自然”与人的和谐,然而,由此引发出一系列基因工程伦理问题。因为随着生物医学技术的进步,越来越多的人工技术及其产品会介入到人们的生命活动与过程之中,人的许多肢体、器官、组织可以由人工产品取代而继续运转,发挥其正常功能。目前的人工生殖技术,如人工授精、体外受精等技术已大大地影响了人的生殖过程,尽管这种技术的干预是有限度的,但这种人工生殖技术确实干预了男女两性的自然生殖程序和行为,出现了某种“不自然”的状况,同时它还打破了人的生殖、生育的某个或某些自然过程的环节[6]。这正如库尔特·拜尔茨所说:“不管这需要多长时间,但今天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早晚有一天,能够通过技术对人进行彻底的‘改良’。”[7]因而,这将使既有人类文明的基础以及奠基于其上的价值将发生一定的变化,这种变化也许不会如樊浩所说将发生“动摇并将最终被颠覆,包括道德哲学在内的现有的一切人类文明将最后终结”[8],但是一定程度的深层变化总会发生。因而,“作为人自身身体的自然”与人的和谐,将凸现为“自然人”(自然生命)与“技术人”(人工生命)的和谐。就“自然人”与“技术人”的和谐而言,包括以下两个方面:从“自然人”→“技术人”的和谐而言,其一“自然人”究竟有没有权利——如果技术条件允许的话——对未来 “技术人”的遗传特征进行人为的干预?其二为了使未来“技术人”拥有一种有价值的品质,究竟是一种“善良的”强制,还是一种“德性的恐怖”?从“技术人”→“自然人”的和谐而言,也存在下述问题:其一如何对待数千年发展中所形成的以自然人及其自然家庭,以及以此为基础的文明资源与伦理价值;其二如何处理自然生命与人工生命、自然家庭与人工生命家庭的关系[6]?

第六,从核能工程的和平利用——核电站工程的悖论而言,在一次性化石能源匮乏甚至即将枯竭的现在,能够合理地和平利用核能这种清洁能源曾被世界誉为拯救能源枯竭的最有力武器,但以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为代表的核泄漏事件也让世界为之恐慌。如今,日本因地震引发海啸,进而影响核电站的核反应堆,导致核泄漏事故,再一次将核能工程的和平利用的伦理悖论摆在了世界面前。因为日本的核泄漏不仅危及其本国人民的用电问题、经济与人的安全问题,而且影响周边国家乃至世界。与此同时,核泄漏问题不仅影响相关核工业和经济的发展,而且影响环境、食品安全、海洋渔业、海洋运输业等方方面面。总之,核泄漏问题关涉到人—自然—社会的诸伦理关系的秩序、调适与可持续发展,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当代全球经济一体化条件下,这种伦理效应(特别是负面效应)尤甚。

四、工程活动主体的伦理责任多重性

由上述分析可知,由于工程及其运作过程蕴涵了多元伦理关系、多重伦理机制和工程及其运作产生的多维伦理效应,因而工程伦理的核心问题之一便是工程活动主体的伦理责任。在当代,工程活动主体的伦理责任又具有多重性。

首先,由于工程活动的复杂性、综合性和多样性决定工程活动主体的伦理责任的多重性。就工程活动的整个过程而言,既包括其各个硬环节,如工程决策与指挥、工程设计、工程运行、工程检测、工程评估等,又包括其各个软环节,如工程操作规程的制定、工程岗位的设定、工程预警与应急系统的设定、工程业绩的评估与激励机制供给等方面。如前所述,一定的工程活动不仅关系到一定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而且关系到人们的切身利益,这样凸显了工程活动具有公共性和普适性的特征。因此,一定的工程活动主体因其处于不同的工程活动环节,其伦理责任内涵有所差异。比如工程的各个硬环节均有其共同的伦理责任——造福人类,注重安全,以促进人—自然—社会的可持续协调发展为己任等,但是落实到具体环节,其伦理责任有所不同。工程决策与指挥的伦理责任在于,不仅参与工程决策者须审时度势——看到工程的当下的伦理—经济—文化效应,又须高瞻远瞩——顾及该工程对于人—自然—社会的长远的伦理效应——促进人—自然—社会的可持续协调发展,同时,作为工程的指挥者还须有把握时机当机立断的魄力,指挥协调好工程运作过程的各个环节。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的那样:“自由王国只是在由必需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来说,它存在于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这个领域内的自由只能是: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9]926-927因而,作为工程的指挥者,不但要保证工程所需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的供给,还须注重控制工程诸环节的相关制度与相关机制的供给,确保工程诸环节运行正常、信息供给与反馈及时、通畅等。工程设计主体的伦理责任在于,必须注重工程各项技术参数设计合理——能够在技术设计中体现合理利用资源、能源,“需要考虑人的因素……其中主要的如:工程能否提供合理的工作环境和舒适度居住条件?产品是否适应人的需要,符合人的生理心理特点,能否保障使用人的健康与安全”[10],在促进人—自然—社会的可持续协调发展的同时,又要确保工程安全可靠等。工程运行主体的伦理责任在于,必须时刻注重工程的安全运行;对于突发性事故须有预警系统及相关措施,防患于未然;一旦发生故障须有应急系统及相关措施,将损失与人员伤亡降低到最低限度等。工程检测主体的伦理责任在于,按照工程检测的相关规范,对于工程需检测的诸环节,必须一丝不苟、实事求是检测;必须对影响工程安全的隐患彻查,确保工程的各个环节对人—自然(环境)—社会的安全等。工程评估主体的伦理责任在于,必须依据相关指标体系,坚持客观、公正地评估工程,尤其对于工程中存在的影响人—自然(环境)—社会安全的问题必须严厉指出并责令改进等。

其次,由于在工程活动中,工程活动主体的管理层级、服务对象、活动领域与目的所遇到的伦理风险千差万别,其道德选择也具有多样性,从而决定工程活动主体的伦理责任的多重性。从工程活动主体的行为过程看,其道德选择可以分为动机的道德选择、目的的道德选择、手段的道德选择、结果的道德选择等;从工程活动主体的主体性发挥状况看,有常态条件下的道德选择和非常态条件下的道德选择。所谓常态条件下的道德选择是指工程活动主体在常规的工程活动中,依据一定社会或集团道德理想、伦理原则、伦理规范和工程活动的目标及其伦理风险所作的自觉自愿自主的抉择。所谓非常态条件下的道德选择是指工程活动主体在工程活动中,面对特定的突发性事件,能够主动从一定社会的整体、全局和长远利益出发,依据一定社会或集团道德理想、伦理原则、伦理规范和工程活动的目标及其伦理风险所作的自觉自愿自主的抉择。由于工程活动主体的道德选择总是在一定社会的经济、政治、法律等条件统摄下进行的,因此在上述道德选择中,实际上还蕴涵着工程活动主体的政治选择、经济选择和法律选择等多重向度的复合选择。工程活动主体的道德选择不同于动物本能的选择,在常态条件下,工程活动主体能够“按照美的规律”进行道德选择。正如马克思所说:“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支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支配时才进行真正的生产;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的产品直接同它的肉体相联系,而人则自由地对待自己的产品。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11]即使在非常态即面对特定的突发性事件的状态下,工程活动主体也能够进行理性的道德选择。康德认为,人是一个有理性的存在者,只有理性才能决定人之为人和人的道德价值。他指出:“人类就其属于感性世界而言,乃是一个有所需求的存在者,并且在这个范围内,他的理性对于感性总有一种不能推卸的使命,那就是要考虑感性方面的利益,并且为谋今生的幸福和来生的幸福(如果可能的话),而为自己立下一个实践准则。”[12]正因为理性能够给自己立下行为准则,进而人就不受感性欲望驱使,不至于陷于畜群的境地。当代许多可歌可泣的抗灾救援工程再次印证了康德的论说。

再次,由于工程活动主体不仅指工程活动的个体,更重要的是作为工程活动主体的共同体。正如马克思曾经指出的那样:“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实际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3]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一定的工程活动的个体只有在一定的工程活动的共同体中,才是有意义的现实存在。故工程活动主体的伦理责任多重性,一方面表现为不仅指工程活动个体的道德责任,更是作为工程活动主体的共同体组织的伦理责任,因为一定的工程活动个体的道德责任不仅是一定的工程活动共同体组织所赋予的,而且也是一定的工程活动共同体组织伦理责任的组成部分;另一方面,在工程活动中,特别是发生利益冲突的境况中,工程活动个体与工程活动共同体之间又有相对独立性,其伦理责任表现为,在面对义与利的多种道德可能性,特别是面对各种不正当的利益诱惑,能够依据一定社会的伦理原则、伦理规范进行自觉自主自愿的道德选择,这是“在不同的道德价值之间、在对立的价值准则之间作出的取舍,经过人的一系列心理意识活动而达到的价值取向”[14]353。这就决定了工程活动主体的道德选择不是其任性的偶然的决断,而是一种道德抉择能力,它表明“意志既可以选择,也可以不选择(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还可以把已经决定选择的东西再予以放弃”[14]359。作为工程活动主体道德选择的意志自由,是其自觉行动的能力,因此,只有将其落实在行动上,才能达到工程道德选择的自律性:始终把人民的公共利益、国家利益、人—自然—社会的安全与可持续协调发展、工程的质量放在首位,自觉抵制各种不正当利益的诱惑。

当然,工程活动主体的伦理责任感和道德选择能力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可能自然生成,必须经过相关的道德教育与长期的道德修养才能获得。为此,必须十分注重对工程活动主体进行工程伦理教育,但是这种教育不仅仅是一种外在的灌输,而是应将其融入工程教育、工程活动、工程诸管理机制与评价机制之中,使其“润物细无声”,并且转化为工程活动主体内心的道德信念和工程伦理精神,让工程活动主体明确工程中蕴涵多元伦理关系、工程运作具有多重伦理机制、工程及其运作具有多维伦理效应,自觉承担起时代赋予的多重性伦理责任,使工程真正成为马克思所期望的“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9]926-927,进而造福人类、促进人—自然—社会的安全与可持续协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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