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放下手中嗑着的瓜子
仿佛一放下,这不足一平米的地方
就要产生巨大的空寂。
前面两排,一位母亲正扶起
儿子昏睡的头颅。
她小心翼翼地不让一只雏鸟
接近陌生的风景。
右手边,情侣的耳语
在一车无法抬头的睡眠中
格外响亮。
跷跷板急速倾斜
在这班开往芜湖的车上
能看到更多的是我左手边
孤身一人的少年。眼中的光影
牛仔裤上的裂痕远比我们从头至尾
的沉默更深。转弯时
刺目的阳光快速地划过窗口
我嗑瓜子的手指漆黑一片。
一间屋子,母亲在时光的断层里庸庸碌碌
多次流泪。她手指翻飞
杯子一次次打碎,又一次次恢复原状
电水壶咕嘟嘟地冒着热气
沸腾的水流走了,地面不发一言。
这都是你亲眼所见的:不断变小的手掌
不断崭新的月台,天空不断长高
青云梯摇摇欲坠。盖住窗户的
爬山虎,未绿时,已被天命所俘
一间屋子,母亲住在里面,你住在里面
在三十四度青桃变红的季节,你们住在一
起
住在一间不断打雷的屋子里
就黎明前的黑暗,交谈了二十年。
仍然没有结论,你打开落日的窗口
那里曾经除了闪电一无所有
如今的野蘑菇、静谧的蛙鸣
鼓胀的黄昏经不起一支命运的下下签
赌桌空了,你收回十二分冰冷的手指
暗暗发誓,这一生不要像母亲这样活着
这一生,绝不再让她看见有人像她一样活
着
锣鼓一声声慢下来
高潮落幕
淡去了浓墨重彩
就要在黄叶里交出
所有的陈述
夏天茂盛的假象
傍晚时,眼神焦虑
的父亲,强行打开
铁笼子,子弹落地
已失去作为孤独的重量
全部的悲伤都还不够
构成一生的无数只痴鸟
惟独
一枝野花
在笼边开放
最初的故乡
我们的小低于麦子的成熟
隐身术是无用的
家族的小女儿
只身跨过河流,手摘星辰
携带着孤独和窃喜
我们从分岔的花苞里开出来
适宜在同一个公园里
(还有月季和海棠
有刺的花通常活得更长久)
我们被当做生活的玩偶
被观赏被目睹
如果绕着公园的池塘里
有一条能剥开身体
把有毒的刺通通拔掉的鱼
(如果它更愿意脱离水
愿意只用鳍表演高空飞行)
我们会像敬仰上帝一样地敬仰它
会因爱上它而跟随它
而在通往天堂的小路上
我们时常这样简单地轻信一个人
我们时常因为
这样的简单而偏离原有的轨道
车辆在十字路口像雨水一样散乱迅疾
伴随烈日和浓荫
建筑物有别于当年
我不停地看表以示时光正在流逝
绿色在路缘层层隆起
堆叠着喜悦和悲伤
田垄、树木、行人,我一一路过你们
如同路过我的幼年
在微暗的天色里堆起雪人脸上的温暖
去樱桃园里偷摘大把的光阴
在池塘边上无心插柳枝,柳树没有成荫
我们坐在枯枝前长成少女
丧失了无知和快乐
窗外突然下陷的颠簸里
时光是一道小小的伤口。
往事的糟粕
没有一个垃圾车能接住
正在颤抖的果实。
坐在去霍邱的车上
我没有告诉你:忘记的
始终忘记
记得的也依然记得。
忘与不忘之间
只剩下一两株还在开的
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