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 江长胜
钢铁般的意志
甘肃 江长胜
著名作家史铁生,以享年60岁的人生旅程,在2010年12月31日走了。对于多数人来说,活到60岁不仅不是奇迹,而且不算高龄。但对于他来说,这不仅是奇迹,而且闪耀着文学创作成果的独特光芒。这使我深刻地感觉到,他有着钢铁一样坚强的意志。
史铁生在他生命的后40年,一直坚持与严重的疾病作艰苦地斗争。由于一场病魔的突然袭击,他在21岁就下肢截瘫了。那是1972年。从此,他的两条腿再也不能听大脑的使唤,不能站立,不能走路,只能依靠亲友的帮助和坐在轮椅上进行活动。1981年,30岁的他又增添新的疾病,两个肾一死一伤。后来发展成尿毒症,借助透析与病魔作战。这种每三天一次的透析,只有手术后的第一天病体稍感轻松,第二天、第三天只有越来越难受的痛苦。这种透析,一做就是十几年。说他每三天,后来是每两天就得与死神打一次交道是不夸张的。其中的折磨,没有患过此病的人是不知道的。下肢截瘫和尿毒症治疗中产生的并发症以及其他疾病,也同时向他进攻。这需要何等的坚忍?这需要怎样的勇敢?这需要多少元素合成的钢铁般的意志进行抵抗?……每当想到史铁生在疾病中的日日夜夜,我就有一种因为身体健康而不知福的汗颜。他对自己的一生有10个字的表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这话听起来好像很简单,实际上包含着极为复杂的内容,透出他坚忍不拔的意志和淡化困境的达观。
史铁生残疾后的40年,也是他“业余”文学创作的40年。这种“业余”有多少残疾人在坚持,没有人统计过,但可以肯定地说,为数不会多。他为什么选择写作这条路?“左右苍茫时,总也得有条路走,这路又不能再用腿去走,便用笔去找。而这样的找,后来发现利于这个史铁生,利于世间一颗最为躁动的心走向宁静。”他的这一表白,活现出一个真实的自我。我曾多次想过,如果他不是残疾人,也许选择的“路”不是写作,他人生的辉煌不是文学创作成就而是别的什么。是文学创作给了他与残疾和重病进行斗争的力量,是他为文学输进了新鲜的健康的血液。1979年他开始发表作品,《法学教授及其夫人》是他捧给读者的第一篇小说。不几年,他便以《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和《奶奶的星星》分别获得1982年、1983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这以后,他又以《老屋小记》获首届鲁迅文学奖,长篇随笔《病隙碎笔》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他以残疾人和作家的双重身份,在读者心中激起一种奋斗的力量。获这些奖项的作家及其作品很多,唯有他与别的作家大不一样。许多读者说起史铁生,不仅仅是一种敬佩和喜欢,还有一种惭愧和深思。他的创作成果还有散文集《我与地坛》、《记忆与印象》,短篇小说集《命若琴弦》,长篇小说《务虚笔记》、《我的丁一之旅》等。
史铁生的文学作品,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出社会,他将持久地、广泛地感动和影响更多读者。因为他是一位有思想分量和广度的作家。与那些追逐轻巧、浅薄、绚丽的消费主义作家不同,他以深沉、真实、悲悯、哲思的心灵写作独立于文坛。他写的是萦绕于心上的事与思,却通向了众多的读者之心。他的写作与新时期文学的变化相通相连,但一直“在潮流之外,在热点之外,在喧嚣之外”。消费主义作家跟风走,跟钱走,跟引进的某种或者某些“主义”走,唯利是图,不讲良心。史铁生不。他有自己的宗旨和责任,是“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坚守者。1991年发表的散文《我与地坛》,是他在读者中影响最为深广的作品。这一万多字,不仅是他在地坛待了15年的生活结晶,更是他的精神历程上进到这一层才得以写出来的。他在文学上的严肃认真表明,他不是在玩文学,也不参与“引领潮流”的某种帮派。他比别人想得更多、更远、更奇、更妙。他能远离名利,静下心来读书、思想、写作。他为读者提供的不仅仅是独特的作品,而且提供了独特的人生之旅和文学之路。
残疾和重病加深了史铁生对体育的热爱。他在散文《我的梦想》里,深切地表达了对美国体育明星卡尔·刘易斯的崇敬。不仅对他健壮的高个子和跑跳的姿势非常欣赏,而且对他舒展、轻捷的比赛动作投以赞美之情。因为那篇文章,使他在2001年有了与飞人卡尔·刘易斯的亲切会面。是我国运动员李彤把他的那篇文章念给刘易斯听,这才圆合了两人的友好相见。有趣的是,刘易斯拍着史铁生送给他的书笑着说:“我相信这些书一定很棒,可惜我不懂中文,不能看懂它们,这真是个遗憾!”史铁生则捧着刘易斯送给他的签了名的跑鞋笑着说:“得到你的签名的跑鞋,应该也是特棒的事,可惜我没有健全的双腿,所以也深感遗憾!”之后,他俩拥在一起照了一张笑容灿烂的合影,成为中美文学和体育友谊的一段佳话。我想,当刘易斯进一步弄懂了什么叫史铁生之后,他是会找懂中文的美国朋友或者英语水平好的中国朋友,给他读史铁生的书的,或者想办法买来翻译成英文的史铁生的书来读。而刘易斯送给史铁生的珍贵纪念物,不仅给了他力量和美学,而且使所有见过此物或者知道这段佳话的人,都会从中想得很多,获得享受。人的一生,对美好事物心向往之的精神状态,是一种有意义的寄托和汲取。这也是一种诗意的生活。
史铁生身体残疾,但精神不残疾,而且给读者许多有益的精神营养。他先是以短篇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为20世纪80年代的知青文学带来一股清新的风,后是以《我与地坛》,为20世纪90年代的散文竖起一座丰碑。他的长篇小说《务虚笔记》、《我的丁一之旅》在小说叙事越来越形而下的时候,从容地引领读者仰望星空,叩开人类的精神之门。他不仅以与病魔作斗争的实践超越了病体的局限,而且以文学创作的实践超越了精神的局限。他不抱怨命运,自觉而勇敢地担起精神苦难,通过精神苦难去理解生命的本质和责任。史铁生有一句名言:“只有人才把怎样活着看得比活着本身更要紧,只有人在顽固地追问并要求着生存的意义。”他是身处多种逆境而活得非常有意义的大写的人。
史铁生的成功还说明,残疾病人在我国得到各级组织的重视和照顾,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一种优越性。像他这样的病况,40年来的治疗都不是一个纯粹的个人能够承担起的。他的作品能得到及时地发表甚至多次获得国家最重要的文学奖项,是包含着报、刊、社和评委会等众多人的爱心和培养的。史铁生现象不是一个孤立的个人现象。这是他钢铁般的意志和“业余”文学创作得以存在的大背景。
奔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