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海剑
城市公共空间的灵魂是以人为本,它应是现代化理念、地域文化、人文诉求等要素的共生地。但在社会利益的博弈中,城市公共空间应然的功能渐变,在资本的挤压下萎缩、异化。在当代,城市公共空间被纳入空间生产与消费的范畴中,其存在状态被消费主义赋予“合法性”而具隐蔽性。本文对之讨论,不仅是对城市公共空间变化表象的描述,也意在揭示资本和消费主义的束缚。
网络的发展使公共空间概念的外延扩大,本文所指称的城市公共空间不是网络虚拟空间,它是联系城市功能要素的物质载体,但并非纯物质性,是动态发展的,须从实践的观点来综合考量它的时空交互性。如吉登斯所言,时间地理学发展了日常生活是一系列相互交织的时空路径的观念,同时提供了一种标记并分析社会再生产模式的方式。
城市公共空间为城市居民的活动提供了空间环境,体现城市风貌,还记录城市演变的历史文化。如果将社会成员在城市公共空间中的社会交往看作一种话语,这种话语作为意义的生产,能反映出在历时和共时向度上的社会变迁。同时,由于城市公共空间的公共性,其意义包含各阶层的利益诉求。或者说,城市公共空间可看作公共领域的部分。
如上海世博会主题“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所言,城市的功能与使命是让生活变得和谐。居民生活质量是评判城市公共空间话语生产的客观标准。换言之,个体的生存状态,包括其自由和尊严,是城市公共空间话语的核心。城市公共空间是各种生产关系的结果,把握这一原则,就能揭示城市公共空间的异化状态及背后的机制,也能为公共行政的城市规划提供借鉴。
西方城市公共空间的发展历程是严密渐进、规律性强的系统过程,有完善的理论体系支撑。现代中国的城市开发和设计,则缺乏时间的维度。改革开放以来,城市公共空间的发展机制逐渐由单纯的政治力量演变为政治、资本等多种力量合谋的局面。在“发展才是硬道理”的集体话语中,这些又都成为消费主义的表征。
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城市公共空间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自然经济社会就形成市场和商业街等城市公共空间的雏形。到了近代中国,西方意义上的宏大公共空间,如广场、公园并不多见。1949以后,情况发生改变,苏联模式压制本土规划思想。政治上的统一诉求带来了规模宏大,整齐划一的公共建筑和广场,公共活动是单一的政治集体活动。
改革开放以后,城市中心由居住中心转为商业贸易和管理中心。经济改革推动各地区间的竞争,城市成为评估当地社会和经济发展的坐标。在此背景下,城市化发展成为个性特色的品牌竞争。城市试图通过特色宣扬来赢得资本的青睐,但却带来千城一面的同质化现象,城市公共空间的发展脱离了大众社会交往和意见表达的实际需要。城市居民生活环境恶化,城市公共活动空间受到挤压,房地产业成为资本集团和地方政府青睐的项目。在利益的诉求下,对城市居民个体的尊重被挤压,个体声音无法在城市公共空间中找到渠道,留给居民的只有消费。于是,城市公共生活被市场打造得看似完美且具普适性。
中国现代化图谱中的城市化,掺杂着媒介建构出来的想象。主要体现在内外两方面,都包含着消费主义的意义和行动,打上了消费主义的烙印。
其一,是向外成为世界成员身份的想象与认同。中国现代化是因“落后挨打”而被动开始,近代以来不断开放,通过媒介加深了对西方文明的认识。近代中国城市化的想象以西方为蓝本。它是源于外力的被动改造;同时也是主观愿望的投射,是中国作为世界成员的身份诉求。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国由于战乱与政治运动,城市化相对停滞。直到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体制建立,中国开始新的国际化进程。
在科技革新、全球化发展及后现代文化思潮的推动下,西方发达国家陆续由生产社会、工业社会转变为消费社会、后工业社会,即大规模商品消费在生产体系和经济增长中起主导作用,社会重心由生产转向消费。如今,以大众参与消费和符号消费为主要特征的消费文化成为西方主流文化形态,并伴随全球化扩张到世界。尽管当前中国还未完全由生产社会转向消费社会,但传媒消费主义的影响巨大,正是在对大众传播媒介不断制造出的消费符号与景观的欣赏中,城市的现代化图景得以建构,并被媒体复制、传播,被经济全球化的虚幻引诱。政治、资本的冲动与传媒的本性一拍即合,大众传播媒介率先满足我们对国际化、现代化的自我认同。
其二,是向内对现代人、城市居民身份的自我想象。现代人的自我肯定,往往是外在的。在消费主义与大众媒介的合谋中,消费可显示身份,人们通过消费来表征和强化自己的社会地位。这种消费行为又受文化意识控制,具有文化阶级性。如布希亚所指,消费是一种符号的系统化操控活动,被消费的东西,永远不是物品,而是关系本身。个体表现出来的消费文化特征反映其阶层归属,反之亦然。媒介消费主义起到了建构身份、文化、社会经济等级关系的功能。“传播媒介不仅建构了都市空间等级性的生产关系,重新分配它们不同的文化象征,而且也让在不同空间居住、工作的都市人能够消费由空间带来的身份认同、文化认同以及自身尊严的提升与象征。”
消费社会是工业化、都市化和市场经济的产物,是现代性的后果。城市化使人口涌入城市,形成消费群体,推动、维持消费,同时因现代性价值体系建构的滞后性,再加上媒介制造符号消费的虚幻性,消费文化成了城市化的外衣。城市公共空间被以商业广告为主要手段的消费文化侵占,人被当成是消费者或潜在的消费者,被格式化在消费主义的幻影中。于是,要寻求现代城市居民的身份认同就要寻求差异化,有意识地增加消费是主要手段。
由此可以说中国的城市化是大众媒介打造的双重身份的想象,离不开消费主义。媒介与消费主义共存于现代社会中,媒介为消费主义的盛行推波助澜,消费主义让媒介扩张,两者相互依存、影响,处于共谋共生的状态。在当代城市公共空间话语中,媒介与消费主义是城市日常生活的关键词,创造了当下的文化生态语境。
消费主义作为意识形态,已影响到社会各层面。源于技术理性的专制与市场逻辑的横行,全球传媒文化也趋向消费主义。鲍德里亚认为消费社会中欲望和需求是被生产出来而非本能的。“企业在某种财富生产和服务的同时,也发明了使人接受它的各种方法,因而实际上也就‘生产’了与之相适应的需求。”这就需要在产品的内涵和外延上做足文章,甚至制造出虚假的需求。因为大众消费的往往不是“物”的本身,而是“物”的意义。现代社会的瞬息万变,使人产生认同的焦虑,在物质丰裕的情况下,人们对幸福的追求表现得更急切。此间,媒介因技术上满足上述需求而获得巨大效能,大众传播媒介把特殊利益作为普遍利益来兜售就没什么困难。从这个意义上讲,媒介化社会为消费主义的盛行提供了沃土。在经济全球化浪潮下,消费主义裹挟着城市公共空间,其多样性的意蕴层受到破坏,人本意识日渐孱弱。城市公共空间在资本与权力的双重诱惑下,借助发展的名义与传媒的力量,朝着标签化、单向度的方向转移,使人成为消费主义下“单向度的人”。
综上所述,城市公共空间话语生产中,资本和政治的合谋打造了被消费主义笼罩的现代化图景。随着全球化进程加深,资本流动范围扩大,城市公共空间生产有着更为复杂的动力来源。这并不意味着作为个体的城市居民完全被动。当资本的泡沫破灭,城市生活会被硬拉回其真实的经济原点。但过程会造成社会资源的浪费,对社会结构的破坏更深。因此,如何在个人与国家之间建立有足够弹性的社会关系结构是不容忽视的问题。中国城市化的跃进是源于工业化过程中注重资源有效配置的需求,随着资本欲望造就的社会空间的割裂,人们必须开始反思城市建设的健康有序和人际关系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