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真理观比较辨析

2011-08-15 00:45:37张蓬
大家 2011年19期
关键词:程子太极哲学

张蓬

在中、西文化的起点上,它们曾对世界表现出相同的认识与思维进程,即由实体存在到气。而在此后西方哲学却一以贯之的理性向真理迈进,而舍弃了气。中国哲学因真理的无可言说对气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情怀。但无论怎样,中、西文化中都体现出了对真理的认同与追求。“当我们在全球范围内考察最早的作品时,我们发现各个地区都有他们的传统——例如东亚的传统、印度次大陆的传统、中东的传统以及非洲的传统。”的确,世界上的各民族因其长期积淀起来的各种不同的传统而为现今世界提供了丰富多彩的文化样式。但是,只要粗略地了解中、西哲学史就会发现,在彼此不同,至少是在外表不同的文化中,往往有着相类似的意识与想法。比如,人是怎么来的?人与外部环境存在着怎样的关系等等诸如现今儿童经常面临的问题。这些问题看似是科学的,但对它的深入思考不能不引导人们探求人类的所以然,进而走向应然,即按真理的方式存在。当然,它更多地表现在道德、心灵领域。

中、西方哲学的基础建立在对世界构成基质的探求上。尽管现在看来,这些问题更像是科学所应探讨的问题。而实际上在西方,科学与哲学在起初原本就是不分的。被公认为西方第一个哲学家的泰勒斯的事迹尽管只有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留下的少数逸闻,但他却明确地,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没有疑问地留下这样的认识:“假定某种单一的元素,某种‘物质’包含了自身活动和变化的原则,它是所有物理实在的基础。对泰勒斯来说,这个一、这个物质就是水。”虽然他没能留下关于道德与真理的论述,但为后人留下了一个方向,即寻找“真”的存在,这是导出真理的途径。对于他的后继者——阿那克西曼德,尽管不同的哲学史有不完全相同的描述,但他对他的老师思想的推进是显而易见的,即把“真”的存在排除于可见可塑之外,即“它就是个不定的或无限制的实在”。他认为“实际的事物是特殊的,它们的来源则是不确定的,事物是有限定的,原初物质则是无限定或无限制的”。他同样为他的同代人阿那克西米尼的认识奠定了基础。他赋予这个无限制的存在以生命,并使这个存在具有赋予万物生命的权力,这个存在就是气。

相同的情况也在中国古代发生。比如,《尚书·洪范》中提出的“五行”的说法便被史伯在回答郑桓公的问话中加以运用。史伯说:“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土,杂,以成百物。”可见,早在春秋时人们就探讨着万物组成元素的问题,并且,无论在《尚书》中,还是在《国语》中都实实在在地将这五种实体或比附五德或认为来源于五德。可以说这种认识的真理意味更多地体现在道德领域,是在为人们的行动寻找着最高的依据。那么,中国的“五行”究竟是五种物质还是五种性质呢?理解为五种性质更具有哲学意味,但以古人的思维水平来看,它似乎指的是五种实体。然而这种认识同样不可避免地要面临与西方观点相似的诘难。即倘若金、木、水、火、土是五种物质,它们是什么构成的?倘若它们是五种由世界存在抽象出的性质,那如何证明、显现它们的存在?换句话说,怎么来证明这种没有实体存在的存在存在呢?于是,中国同样产生了气。《道德经》进一步把它抽象为“道”。王弼等玄学家一直把“道”注为空或无,这是他们出于对自己体系建构的需要才如此说。《道德经》表述得很明确,“道”是“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不改……可以为天下母……强字之曰道”。“道”是物,只不过是“寂兮”即静而无声,“寥兮”即动而无形。而且是先于天地的。书中不止一次说“道”为物,比如第二十一章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第十四章说:“是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恍惚”等等。“道”只是还没被看到,但不等于它永远见不到或是“无”。那么这种物只能是气。至于它的其他含义则是后人的思维推进的结果。

但是,中、西方哲学这种现象的相似到此为止了。严格看来,这种基于宇宙形成的问题的探讨不那么哲学,而且距离真正意义的真理还有一段距离。它还仅仅是一种基础、前提,一种指向。在同一个基础上可以建起庙宇,也可以建起科学宫,同一起点可以走向北京也可以走向罗马。这里面的深层原因恐怕是东、西人目前还不能完满解答,但它的不同以及不同的浅层原因是显而易见的。

西方人依旧谈气,不过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氧、氮、氢。中国人直到现代还谈气,那是它原本的意义。气的易变、无形使像巴门尼德那样认为“世界为不可分,是无限的,是无缝的,不可分离的,没有存在层次,没有永恒的结构”的西方人难以接受,不可想象。真理只能有一个,是固定的,而且,人们按照人所以为人的样子去追寻一定可以找到。所以苏格拉底主要关心道德的意义,柏拉图把模仿理念的形式作为据以评价事物或行为价值的依据。而对它的尊重就是知识,知识就是美德。即使是对真理的爱甚于对乃师的爱的亚里士多德,在这一方面也是同意老师的,他把诸如神、道德、绝对知识等置于与可感的、可消失的和可感的不可消失的领域不同的高度权威领域。他说:“当人达到他最高的发展程度时,他是一切动物中最好的;同样,当人违背法律和正义时,他就是最坏的动物了。”因为他同样认为有唯一的真理存在,人们通过宗教的或道德的方式可以向它迈进。可以说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观点影响了整个西方的传统哲学和哲学传统。用一些怀疑学派来反对这一传统却发现,他们只为这一传统的完善与圆满贡献着力量。怀疑派的行为不仅在客观上促进了真理的完善,而且为寻求真理提供了切实可行的甚至说是唯一的方法——怀疑。

没有人怀疑西方哲学的一贯传统,只不过其间渗入了一些方法的改变。弗郎西斯·培根置疑了传统,他采用了归纳法;霍布斯争论了人的真性,否认了自然中的真理、理性、正义;笛卡儿怀疑了一切,却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等等。近代的西方哲学家们不仅在他们思辨的前提设置了理性,而且也最终承认着人类有奔向真理的理性。即使维也纳学派真的要清除“认为一个人能够令人信服地产生关于人类存在的无法证明的超越科学的真理”,可他们要做的也是“建立一套准则,用以确认陈述和命题的真理性”。在牛津—剑桥哲学家罗素与维特根斯坦的眼中,“理性的分析尽管不是哲学的全部,但已经能够为现实的逻辑形式提供一个关键的工具”,而通过这个工具,人类是可以达到真理的,他们颠覆了形而上学,但目的是为了实现真理。可以说,西方哲学是有一个一以贯之的传统,那就是理性与真理。相对与西方世界如此众多的哲学家,和大量的具有独创性的哲学经典,中国古代人与经典显得贫乏了一些,但他们在反复地阐释中同样推进了自己的哲学进程。他们所以依然谈气,而且常常谈气,是因为他们认为他们发现了真理,而人类需要做的仅仅是按照它的样子生存。

那么中国人的真理是什么呢?为什么中国人不提它呢?人们总在中国古人的道德伦理中徘徊争论,却没有看到中国人争论着不同的问题。这里需要谈一个问题转化的事实。当这个事实清晰后,许多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周敦仪在《太极图说》中写到“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静极而生阴,静极复动……”关于此作的问题成为《宋元学案》中一个引人争论的问题。现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语句是经过朱熹根据自己主观的理解而修订的。作为哲学家的朱熹,尽管时常添改经典,却总能让许多人信服。也许这正是他成为伟大思想家的原因吧。一般人认为,本文首句应为“无极而生太极”,而且根据对周子文章分析,他也的确是这样的认识。但朱子的改写的意义却更为深远,因为它涉及到“生成论”与“本体论”的转化问题。朱子的改动很有深度,也显现出他深邃的思想认识。一方面针对以往的“生成论”进行改正,另一方面明确地提出自己的认识,同时也正如他所说“周子立象于前,为说于后,互相发明,平正洞达,绝无毫发可疑”,厚道地维护了周子的颜面。二程的《遗书》写道:“一阴一阳之谓道,此理故深,说则无可说。所以阴阳者道,既曰气,则便是二,言开阖,已是感,既二则便有感。所以开阖者道,开阖便是阴阳”。这里程颐在继承孔颖达疏“形而上者之谓道,形而下者之谓气”的认识后,批评了以“道”生于“无”的主张,认为所以阴阳的才是“道”或是理,而阴阳是气。但是道或理与气不是相生的关系,而是体用的关系,有理则有气,不存在时间的先后。虽然,道或理决定气,但两者不能相生。姑且不论程子的言论的趋向,但至少,这是个纯粹的哲学思考。进而他在《易序》中说:“所以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者道也,两仪者阴阳也,阴阳一道也,太极无极也。”可见,程子虽未明确提出道或理与太极的关系,实际上等于说道或理与太极仅仅是名称不同,这也符合《道德经》中“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如果确实如此,那么程子不仅解决了《周易》而且也解决了《道德经》中的问题。而其中的“太极无极也”则被朱子继承宣扬了他的“本体论”。有个故事能说明程子对道或理与气的认识。一次,邵雍诘难程子说:“天下那么多事,你怎么能尽知呢?”程子说:“的确,我不知道的很多,但你说哪件事我不知道呢?”这时,天空打起了雷,邵子说:“你知道雷从哪里打起吗?”程子说:“我知道,但尧夫你不知道,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无法用数来推。它从它打起处打起。”程子的回答很有概括性,也很有味道。这种回答很有禅味,又符合道家思想,同时也是他自己对太极、道或理以儒家的方式的真实理解。这一句重复的或很像康德说分析判断的宾词包含在主词中,因为主词是真理,所以演绎的也一定是真理。但程子采用的是“尽挹西江”的方式。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同时这与后代大多数道学家们在解释蓍法时都采用了把“挂一”理解为太极不可道的现象一致。所以二程与张载在某些方面看起来也并不矛盾,尽管现代的哲学史中依然把他们分别归入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两大阵营。张子所说的气即是道下之阴阳,程子在《周易》之后的解说中也都讲器,而气与器都是“形而上”统摄之下的“形而下”。朱子更是继承了程子大讲“仁”、“义”、“礼”、“智”。以前人们总是试图从“仁”、“义”、“礼”、“智”中寻找中国人的本体,实际上,他们都是气,一种由理统摄下的气。人们都能行“仁”,是因为人们有“义”,而“义”是对理的“分有”。所以孔、孟二圣只讲道德伦理,而且孔子“罕言命”,子贡也评价孔子说:“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也”。孔子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不可言说,人类只应顺应它就是了。从这一点理解,实际上在宋代才真正出现了儒道的融合,这也是用宋代理学来认识中国的真理观的原因。真理是道或理,是不可言说的,所以中国人只讲气,并一直通过讲气来感悟真理。

综上所述,在中西文化的主体,两者的真理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看似差异的变现中体现着人类对真理的相似认识。即由物质层面的探求归入对气的肯定,最终都落实于真的存在,并把它作为人类行动的旨归。至于其追寻方式的差异则体现出了各自文化的个性。这一认识将更加坚定了对人类真理的存在的确信。

[1][美]撒穆尔·伊诺克·斯通普夫.詹姆斯·菲泽.西方哲学史[M].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9.

[2](战国)左丘明.国语[M].中华书局,1980.

[3][英]马丁·奥利弗.哲学的历史[M].希望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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