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白华文化思想对其美学理论构建的影响

吴金香

宗白华的文化思想是在社会文化变迁的背景下形成的，有属于那个时代的共性特征，但是他的个性禀赋、所受教育、生活经历又赋予他的思想以个性。留德以前宗白华对中国文化的认识是盲目不清醒的，虽然清楚中国传统文化中有西方文明断不可取代的东西，但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当时的宗白华似乎并不十分明白。留德后，西方文化批判的势头之劲使他有机会从不同角度审视中国传统精神文化。西方人对东方文化的推崇是宗白华始料未及的，而西方所推崇的东方文化的“静”的特征也曾是宗白华自己也喜欢的。内心的积淀被外界相似的东西触动，使他更清醒了。民族文化从此在宗白华心中扎下了根，他的理想就是发扬中国传统文化的个性。

一、宗白华文化思想的特征

文化多元论一直是宗白华文化思想中最明显的特征。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们将中西文化的差异，化为古今文化之别，以为中国文化始终未脱古代文化的窠臼，应当彻底否定；而一些保守的人则认为西方精神文化已陷于危机，有待东方文化予以挽救，因此在精神文化方面保守落后，拒绝西方文化。由于受时代风潮的影响，宗白华也曾有“使中国做世界文明的中心”的想法，但他很快就改变了这种幼稚的幻想，转而倾向于世界文化的多元并存，和谐发展。在彻底批判旧文化的五四时期，他以客观辩证的方法看待新旧，他认为新是在旧的中间发展进化，改正增益而出的，而不是抛弃旧文化，另起炉灶建立起新的。在他一生的学术研究中，从未有不分青红皂白盲目崇尚西方新理论新学说，或固守传统，认为中国文化无比优越的论调。他的研究态度是客观的，不是中庸、调和。用他所概括的他最佩服的古印度学者的态度“绝对的服从真理，猛烈的牺牲成见”作为对他学术研究的评价一点也不为过。这种文化多元论的思想特征，对宗白华以后的学术研究的形成实事求是的态度起了极大作用。而这一点也是后来研究宗白华的学者最公认的一点，也将成为奠定他在中国美学史上重要地位的基石。

对艺术人生的极度重视也是宗老文化思想的特征之一。审美化的人生不仅是宗老极力提倡的，而且他一生都在身体力行。他对完满人格的强调也是不容忽视的。在《中国青年的奋斗生活与创造生活》中，他将“小已新人格的创造”列于青年创造生活的首位。而且主张在自然环境中形成强健坚固的人格。他在《青年烦闷的解救法》中所提出的“唯美的眼光”则是“人生艺术化”观点的开端。随后的《怎样使我们的生活丰富》、《新人生观问题的我见》等文章不仅是针对当时中国青年心理普遍陷入低沉的现象而发，而且也是宗白华长期思考而得出的。在以后的不同阶段，人生在他那里是不容忽视的研究课题。

宗白华最推崇的艺术人生典范，一是魏晋时期晋人。他盛赞“晋人风神潇洒，不粘滞于物。”二是德国的歌德，认为他“表现了西方文明自强不息的精神，又同时具有东方乐天知命，宁静致远的智慧”，“歌德是世界一扇明窗，我们由他窥见了人生生命永恒幽邃，奇丽广大的天空！”

宗白华认为“超世入世”的人生态度应作为人生行为的标准。因为“超世而不入世者，非真能超然观者也。真超然观者，无可而无不可，无为而无不为，绝非遁世，趋于寂灭，亦非热中，堕于激进，时时救众生而以为未尝救众生，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进谋世界之福，而同时知罪福皆空，故能永久进行，不因功成而色喜，不为事败而丧志。”这种人生观是吸取了古代道家旷达的人生态度但绝非遁世的消极思想，吸取了儒家入世进取但弃绝了其汲汲于功名的世俗思想后形成的富有美学意味但又有烟火气的人生哲学。青年时代的宗白华就立下了“拿叔本华的眼睛看世界，拿歌德的精神做人”的人生目标，及至四十年代，他对人生态度的看法依然不改初衷。

二、宗白华文化思想对其美学理论构建的影响

首先，文化的多元论的观念，使宗白华在回应西方理性文化给中国传统文化带来的毁灭性危机的过程中，突破了传统的中体西用或全盘西化，以及国粹派复古的老路，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并赋予传统文化新生命。正是由于他对文化有民族多样性的认识，使他确认中西方艺术的差异性是各自艺术魅力的所在，中西方美学的差异性是各自美学的本质性特征。这种文化多元观使他的美学理论建构获得实事求是的理论品格，特别是在中西比较的过程中，既不彻底否定传统思想，也不盲目鼓吹西方现代新奇理论。而主要以西方近代美学为参照，以中国传统思想为本根，对古典美学精神进行开创性的研究；在对中西艺术进行比较的过程中，不是热衷于概念的比较和分析，而是将二者之别上升到宇宙本体的哲学层面。最明显的例子是他对“移情说”的回应。在《美从何处寻？》一文中，谈到美感方面时，他说要发现美，在主观心理方面要有一定的条件和准备。“我们要把整个情绪和思想改造一下，移动了方向，才能面对美的形象，把美如实地和深入地反映到心里来，再把它放射出去，凭借物质创造形象给表达出来，才成为艺术。中国古代曾有人把这个过程唤做‘移人之情’或‘移我情’”，并且说“这个‘移情说’比起德国美学家里普斯的‘情感移入论’似乎更深刻些，因为它说出现实生活中的体验和改造是‘移情’的基础呀！并且‘移易’和‘移入’是不同的”。里普斯的“移情说”就是在知觉中把自己的人格和感情投射到对象中去，与对象融为一体。

这种文化多元观不仅影响了宗白华美学理论的内容，而且也影响到了他的美学研究态度。由于认识到文化的多元性，他才在中西比较中始终处于主动的地位，诚如陈寅恪先生所言：“其真能于思想上自成体系，有所创获者，必须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民族之地位。此二种相反而适相成之态度，乃道教之真精神，新儒家之旧途径，而二千年吾民族与他民族思想接触史之所昭示者也。”宗白华的中西比较建立在对东西方文化的深刻把握的基础上，他的比较是自然而然的比较，是兴之所至，随手拈来皆为我所用的比较。他的主动的学术研究态度使其美学思想自然别具一格。

其次，宗白华对精神文化的重视反映在美学思想上就是对人生的深刻思考。人生是什么？人生的真相如何？人生的意义何在？人生的目的是什么？这一连串追问开启了宗白华人生美学的大门。可以说，宗白华以其一生向人们生动展示了一个超脱秀雅，恬淡自然的审美的人生形象。艺术的精神，审美的眼光，创造的活力向我们展示了他全部的人生理想和人格风范。他从青年时期就向往一种艺术的人生，用唯美的眼光看世界，看社会人生，从一切现实的丑的现象中看出美，在一切无秩序的现象里看出秩序，从而克服现实人生中的矛盾。从平凡的人生中发现生活的可爱处，这就是宗白华理想中的“艺术的人生观”。这种艺术人生观的形成与他欲改造社会的想法相联系。宗白华理想中的“少年中国”的青少年都应该树立艺术的人生观，这种艺术化的人生是对黑暗现实的反抗，也是自我人格的完满，人生的真相在艺术的辉映中才能显现。对艺术化人生的强调必然走向对人格修养的重视。

最后，艺术是中国文化中最具有世界贡献的一部分的认识，使宗白华一生致力于中国艺术的研究，向世人展示中国文化的美丽精神。宗先生是从中国画入手开始探索中国艺术的精神，因为他认为“中国艺术的中心—绘画，则给予中国画学以‘气韵生动’，‘笔墨’，‘虚实’，‘阴阳明暗’等问题。各个美术有它特殊的宇宙观与人生情绪为最深基础。中国的艺术与美学理论也自有它伟大独立的精神意义。所以中国的画学对将来的世界美学自有它特殊重要的贡献。”

由于对民族文化的深刻认识，宗白华在学术研究中从未有“失语”之虞，也没有重建什么的企图。无论他是自觉还是不自觉，他的美学思想都显示出与西方美学不同的可贵品质。宗白华的眼光是世界的，但他的思路，表述方式无不具有民族特色。

［1］宗白华.宗白华全集［M］.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2］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