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
获得了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长恨歌》是王安忆的代表作品。在这部小说中,王安忆塑造的女主人公王琦瑶可以被看作是新女性的代表。在王安忆笔下,人类为生存和生活而付出的努力在城市女人或以城市生活为目标的女性身上体现得更为明显。王安忆在二十年的创作历程中持续着对女性生存境况的关注,在这一探索实践中,她无意识地就把目光投向了正被引进的西方女性主义。可无论是对激进的女性主义的借鉴,还是对温和女性主义的模仿,王安忆始终摆脱不了的是传统文化的根基和中国现实的国情。因此,两种文化在王安忆的作品中得以交汇和产生碰撞,这使得王安忆作品的女性意识呈现出既有别于西方女性主义又不同于中国传统的“男女平等”的别样的色彩。王安忆关注女性的前提和基础并非是对男性的对立和逃避,而是始终在两性关系的背景下探索女性的命运,追求两性的和谐。这使王安忆的创作体现出与传统契合的人文关怀,从而形成她独具个性的女性主义立场。本文旨在通过解析王琦瑶这个悲剧人物来透视王安忆的女性主义观点。
自从父权制建立,女性就沦为家庭的奴隶,女性的功能就是家庭功能,所以父权制社会依靠家庭和婚姻来束缚女性。家庭将女性与社会分离并将“她”置于无意识的境地。因此,从某种意义上,女性意识的觉醒就是反抗父权制家庭。在《长恨歌》中王琦瑶的家庭是这样被描述的:“王琦瑶的父亲多半是有些惧内,被收服得很服帖,为王琦瑶竖立女性尊严的榜样。上海早晨的有轨电车里,坐的都是王琦瑶的上班的父亲,下午街上的三轮车里,坐的则是王琦瑶的去剪旗袍料的母亲。”没有了“父亲”的存在,王琦瑶可以自由选择爱和婚姻。父亲权利的消失为女儿成为家庭的主人以及进入社会实现自己的梦想留下了巨大的空间。为了参加选美大赛,王琦瑶搬进了朋友蒋丽丽的家,这个家庭也同样只有蒋丽丽和她的母亲。两个家庭都为王琦瑶的选择和发展铺平了道路。选美大赛后王琦瑶成为李主任的情人,她便放弃了结婚成家的念想,安稳的入住李主任为她准备的爱丽丝公寓。在李主任出事故死后,寂寞已久的王琦瑶又深深爱上了康明逊,虽然知道两人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王琦瑶还是义无反顾的和他在一起了,甚至在得知自己怀了康明逊的孩子后,王琦瑶毅然决定把孩子生下来独自抚养。在此期间,程先生向王琦瑶表达了自己的爱意,而王琦瑶却拒绝了程先生,因为她明白对程先生那是感恩而不是爱。王琦瑶期待婚姻,但却并不迷恋,执着于婚姻。她为了爱勇敢的选择独身。
十九岁的王琦瑶成为了李主任的情人,这时的王琦瑶温顺而被动,她觉得仿佛一切都已经被决定好了,她所能做的只是每天在爱丽丝公寓里等待情人的到来。李主任意外的死亡使得王琦瑶从“三小姐”沦为普通的护士。搬到平安里的王琦瑶变得孤单起来,然而生活却是平静而充实的。她拒绝了媒人的好意,因为她不想为了过上好日子就找个男人嫁掉。为了她的第二个情人康明逊,王琦瑶决定独自承担所有责任,把他们的孩子生下来独自抚养。“既然我已经不可避免痛苦,为什么还要再牺牲一个人,我的生活已经这样了,而你,还有很多责任要担负。”在那个年代,一个未婚女人生下孩子并抚养其长大成人是很难的,为了爱情,她再一次放弃了婚姻。拒绝了程先生的求婚,她对邻居说:“像我这样的女人,是不敢考虑婚姻这种事情的。”这句话既有失望也有勇气。经历过爱的王琦瑶更加独立也更加勇敢。小说的最后一章里,王琦瑶的家又开始成为年轻人聚会玩乐的地方,通过聚会,王琦瑶结识了老克腊—王琦瑶的最后一个情人。在老克腊身上,王琦瑶找到了她丢失了的青春,而在王琦瑶身上,老克腊也看到了四十年前大上海的美丽传奇。他们彼此满足着对方的欲望和梦想。然而老克腊知道这样的关系是不能长久的,为了留住年轻的情人,王琦瑶甚至拿出了积攒许多年的黄金,但令她失望的是,老克腊并没有出席王琦瑶为他举办的聚会。王琦瑶的一生都在追逐爱,虽然没有婚姻和家庭,但是她却逐渐变得独立和勇敢,不再依附于男人和将生活的希望寄托于男人,她深刻体悟到,“人都只有一生,谁是该为谁垫底呢”,只有自己救自己。
《长恨歌》是一部纯粹的女性相对完整的成长历史,主人公王琦瑶本是上海弄堂里的贫民女儿,一个小家碧玉似的女子,却阴差阳错侥幸当上了名噪一时的“上海小姐”,又因为“上海小姐”的光环被政界要人李主任包养,住进了豪华的爱丽丝公寓。几料世事变迁,李主任飞机失事遇难,王琦瑶的期待变成虚幻。无所依傍的她从天堂重跌凡间,但她依然好好地活着。从爱丽丝公寓到平安里,变得只是环境,不变的是女人的柔韧性,在清苦寂寥的生活中,她依然有耐性地活着。箱里旧日的好衣服又慢慢翻出来穿,还开始化妆,往昔的美丽一点一点地收回。那些走进她生活的男人:李主任、阿二、康明逊、萨沙、陈先生、老克腊,无论是谁,终是虚幻,她的心一次次交付出去又一次次落空,传统女性视为生命动力的家,她一直无法拥有。但王琦瑶的生命并没有因此而黯淡,在变幻莫测的世俗日子里,弄堂外是翻江倒海、风云变幻的革命浪潮和政治运动,而王琦瑶却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每日做几碟小菜,备几样点心,拾掇得陋室窗明几净,日复一日、一点一滴地把日子冷静平和地过下去。王琦瑶才是真正懂得生活的生存强者,与生俱来的韧性支撑着她在琐细的生活中历程磨难而不折,甚至比那些曾经辉煌的男性们走得更远,所以王安忆说:“王琦瑶是一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女人,她和上海一样非常能受委屈,但她百折不挠,她在小事情上很能妥协,但在大目标上绝不妥协,眼看着没有路了,只要一息尚存,她就绝不认输,直到最后被一个年轻人活活地掐死。”王琦瑶的一生是一个上海弄堂里到处可见的普通女性极不起眼的一生,是由无数小事堆砌起来的人生图景,虽然平庸琐细,但却真切真实。通过王琦瑶美丽悲凄的一生,王安忆呈现了一幅完全不同于男性生活轨迹的女性生活图景,展示女性真实琐碎的人生经验,以及她们直面人生时柔韧的生命力。王安忆从女性相对完整的边缘琐碎的生存史入手,在一种平凡的日常状态中展现和肯定女性个体生命的世俗形式和意义,营建一个世俗民间的女性自我,同时也使男女关系的平衡滋生出更具实践性、世俗性的崭新内涵。
《长恨歌》表现的是一种鲜明的女性意识而非女权意识,女性意识意味着对于传统的顺从与认同。王安忆关于两性和谐的理想,以及在此前提下衍生出的关于女性男性,以及两性关系的思考,既有西方女性主义的浸润,又渗透着中国文化的惠泽。体现出中国女性作家的新特质,使其作品呈现出宏阔的视域范围和认知深度。
[1]王安忆.长恨歌[M].作家出版社,2000.
[2][法]西蒙娜·波伏娃,陶铁柱译.第二性[M]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3]张京媛.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4]李小江.《女性?主义》(文化冲突与身份认同[M].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
[5]刘传霞.镜城突围:王安忆创作中女性意追寻[J].宁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