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小旅馆

●陈 垦

这是我第一次住“无人旅馆”。这个旅馆具有悬念，故事曲折，符合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文学元素，挑战了我崇尚的现代思维限度，却不失北欧童话传统的风格。

之所以选择圣诞节去北欧，就是想挑战真正的雪。然而刚从格勒诺布尔到巴黎，就被大雪打乱了阵脚。下雪不是巴黎的传统强项，但这个冬天突如其来，没完没了，水平一点不亚于我所熟悉的阿尔卑斯冬雪。飞机成了“灰鸡”，趴在棉絮一般的机场上，飞不了了。

这场居心叵测的大雪，险些使我们的北欧之旅输在起跑线上，使我与赫尔辛基那个可爱的小旅馆失之交臂。

我们只好割爱了一个国家——我是说因雪延误之后对计划进行了调整——直接飞往芬兰。可惜是可惜，但不得已，否则我们在网上订的机票和旅馆将全部作废。到达赫尔辛基时已是晚上8点，从机场坐大巴进入市内又花去了1个小时。冬夜海边的赫尔辛基，质朴装饰灯影下厚厚的积雪，一切都显得静谧沉着，但又激动人心。踩一踩雪，像棉絮。抓一把，很软，很细，干干的，完全不同于欧陆那种漫天乱飘的大雪。

雪赢了。但我最终也没输，我终于踏上了北欧的雪地！我们一行5个人，有博士后也有大二生，双双加单都很陶醉。但现在不是陶醉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订的旅馆，在美丽的雪景中饿着肚子过夜可不是好玩的。但这旅馆在哪儿呢？

我们说习惯了法语，现在才发现记好英语其实也很重要，我们只好用“法式英语”到处问路，居然也是奏效的，几乎所有芬兰人都很愿意跟我们周旋，而且无一例外地强调island（岛）这个词。两个北欧美女在雪地里唇红齿白地为我们解释，她们婀娜的肢体语言比柔美的嗓音更吸引我，迷迷糊糊我们就到了一个小港口。

island！原来我们的旅馆在一个岛上。这时我们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直强调“岛”，而估计我们一直强调“我们不要上岛，但一定要找到这个旅馆”时，纠结的不仅仅是我们。好吧，我们上岛。两位美女义务导游芳心大悦。但我们又纠结了：因为上岛唯一的方式就是渡轮，但这大名久仰的波罗的海结着厚冰呢！我一直在嘀咕：这种状况怎么可能上岛呢？莫非现学滑冰不成？

现在已经10点了，已经过了和旅店约定的登记时间，旅馆会给我们留房间吗？按我们国内以及国际惯例旅馆方完全有理由取消我们的入住资格。此时此刻虽说冰天雪地，可我们早就心急如焚了。这时，霭霭夜幕中的海面上忽然传来神话般的马达声，一艘船“突突突”破着海上的浮冰，向港口驶来。

欢腾雀跃，上船，登岛。其实这不是一艘神奇的破冰船，就是一随处可见的普通小客轮，每小时一班，直到凌晨2点。

上了岛才知道万一坚持不上就亏大了，该岛绝非泛泛之岛，乃是著名的索姆丽娜岛，世界文化遗产芬兰堡所在地。

但我们再次迷失方向。于是继续问路，英语仍然不好，但这次吃惊却不小：一位芬兰老大妈竟然用中文和蔼地对我说：旅馆啊，就是那个那个。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事实上还是很近的。

小店不大，是传统的北欧木屋，大门和内门虚掩着，都没有锁，可以直接推开进去，静悄悄的，整个房子灯都开着，暖气很足，很多房间的门也敞开着，但到处找不到人。

真的进入童话世界了？一种不期而至的温暖与舒适，首先解决了我们的后顾之忧，总之今夜不至于睡大街，但是好奇也油然而生，而且欲罢不能。原来是怕没房间，现在是房间太多了，没人管，随便睡——都开着门。但问题也在于此，接待处下班了，没有服务员也不要紧，但旅馆总得有个主人吧？要不跟谁结账呢？大家心里也不踏实。于是我们把整个屋子探寻了约半个小时，终于在一个房间里揪出一位睡眼惺忪的外国游客。这位老姐不明白5个满身寒气的中国人为什么这么执著。她说旅馆的人都下班了，别找了，多大事都待明天再说吧。

但我们执著起来就执著到底，不然也不会从地球另一端执著到这小小的索姆丽娜岛上的小小旅馆。终于我在接待处旁的信箱里有了发现，是一封信，上面赫然写着我们5位的大名，打开一看，里面有钥匙，还附了一张纸条：这是你们的钥匙，我们为你们预留了1号房间，你们随时可以进去休息，所有提供的生活物品都已准备好，厕所和浴室可以随便使用。而我们明早9点才到岗上班，到时来付账就行。

打开1号房门，整个房间灯光明亮，整洁温暖，卧具整齐叠放在每张床上，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根据我们的省钱原则，我们把行程中大多数睡眠时间都安排在了交通工具上，这家旅馆在行程中属于第一夜，起到的作用是帮助我们适应环境和养精蓄锐，我要说，这一点做到了极致。之外，它还给了我一个特别的经验：这是我第一次住“无人旅馆”。这个旅馆具有悬念，故事曲折，符合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文学元素，挑战了我崇尚的现代思维限度，却不失北欧童话传统的风格。

第二天去结账，和接待处的工作人员聊天，忍不住问了一个“俗”：万一我们早上起来跑了，又没付订金，旅馆不吃大亏了？接待员大概根本听不懂这样的问题，显得很迷糊。但我心中早有了答案。

旅馆，这个词本身就极具象征意味。它是我们漫漫人生长线中的一个极小单位的刻度，对我们而言总是萍水相逢，匆匆过客。但它对我们却意味着守候，接纳，信任，甚至是永远——当你养足精神挥别客栈重上人生旅途之后，它，永远在那岛上，却也永远在我心中。我相信时不时我也需要把心灵放在它之中，接受着它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