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春
时常读到一些“过来人”的文章,慨叹中国文坛盛况不再。最后基本上得到了近似的结论: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文学已经越来越边缘化,特别是诗歌,已经陷入了“写作者就是读者”的怪圈,不再受人关注。平心而论,这个论断有其合理的成分,的确,文学的身影已没有上世纪80年代那么英俊高大,文学的面孔也不再像20多年前那么令人迷恋,随着电视和网络媒体的普及以及业余生活的丰富,洛阳纸贵已成为传说,哪怕是被奉为“奇书”的《哈利·波特》,也没有传出凌晨四点到书店门口排队的奇闻。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中国文坛从来就没有冷清过,它依然热闹着,“名人”一个接一个地冒泡,“爆料”一个比一个吸引眼球。在众多的热闹因素中,肥皂泡般的命名扎堆出现,是新世纪文坛一大盛景。
2010年10月下旬,上海市作家协会、中国现代文学馆、南方文坛杂志社联合在上海召开“今日批评家——70后”会议,承蒙主办方邀约,我得以参加这一盛会,与十余个批评界人士在上海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周末。那次会议的议题是“全媒体时代的文学批评”,在会上,《人民文学》主编、批评家李敬泽老师“透露”了这么一个消息:一些作家对批评家不满,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写出了惊世之作,而批评家没有意识到,却整天抱怨读不到好作品,因此,作家们认为批评家没有做好自己的工作。
排除某些作家自我感觉良好的成分,李敬泽老师所说的这个问题值得深思。当前的文学批评界的确存在一些不大令人乐观的现象,比如懒得读作品,却可以写出洋洋万言的“专论”;做研究的态度不严谨不严肃,喜欢玩概念,喜欢炒作;对名作家的作品,只唱赞歌不敢挑刺;有的批评家喜欢在标题上做文章,吸引读者眼球,内容则空洞无物,等等。与会的李遇春教授把后一类批评家命名为“标题党”,在我看来,与“标题党”相似的还有“马甲党” ,其主要表现为有意无意地忽视事物的实质,草率地提出某个命名,然后利用自身的影响力以及与媒体的良好关系,不顾事实大肆进行炒作。
中国诗坛的“马甲”的问题由来已久,最为壮观的是1986年10月《诗歌报》和《深圳青年报》举行的“中国诗坛1986现代诗群体大展”,仅仅是这一次活动,两个报纸就以7个大版面展出了65个“流派”,比如除了后来比较被认可的“非非主义”“他们”“撒娇派”“莽汉主义”等,还有红极一时的“大学生诗派”“极端主义”“整体主义”,也有一提出便“见光死”的“情绪哲学”“迷踪诗派”“群岩突破”“三脚猫”“呼吸派”“色彩派”“超低空飞行主义”“毛病诗”……2004年,我曾将这一“乱穿马甲”的举动形容为青年诗歌界的“圈地运动”。经过80年代中期短暂的“圈地”热之后,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前期,这一热潮有所冷却,《诗歌报》在1989年再次举办先锋诗歌大展,参加的“流派”已经大大减少,影响也不如“86大展”。90年代后期,诗坛“圈地”之风再次兴盛,最近十余年来,新群体、新流派的命名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夺人眼目。从褒贬不一的“70后” ,到在网络上名震一时的“下半身”,再到“垃圾派”的横空出世,“草根派”流行江湖,以及最近的“新红颜”,真是“各领风骚三五月”。由于“流派”遍地走、“马甲”满天飞,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下半身”虽然流风仍在,但由于新词迭出,“城头变幻大王旗”,“下半身”给人的感觉似乎已经是旧社会的事情了。
参加“86大展”的那些“流派”,基本上是诗人们自己命名,而新世纪以后出现的部分诗歌“流派”命名,有很大一部分是诗人与批评家的“合谋”(“垃圾派”与“第三条道路”可视作典型),甚至是由批评家独立提出的,比如“草根写作”“新红颜写作”。命名者就像一个个深谋远虑的房地产开发商,在人们还不了解土地的巨大潜在价值时,毫无约束地出来“圈地”。以至于随意到只要他有时间,有胆量,他就可以嘴里叼着香烟,手里拿着卷尺,趿着拖鞋来到野外向人们宣称自己拥有某一块土地的主权的地步。
圈好了地,“地主”开始为这块地的合法性寻找理由,否则别人也可以宣称这块地是自己家的。“流派”的命名者在网络和传统媒体上频频发表各式各样的文章、宣言和访谈文字,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同时在一些正规或者内部出版的刊物上组织推出“成果展”,能拉到赞助的还找出版社出版了作品选,以证明自己对这块土地的辛勤耕耘,主权不容侵犯。
所有权落实之后,就可以考虑土地的耕种问题了,他们或打底肥,或时常翻耕,或教给自己的后辈耕种之道。同样,文坛也有拉“小兄弟”和培养接班人的传统,一些团体的重要成员活跃于各个城市,或在网络上四处串门,公布本团体的宗旨,有的甚至发展到不在乎作品风格和质量,只要拥护本团体宗旨者都可以加入。在某些“领袖”看来,似乎文学流派不是以作品风格的相似来区分,而仅仅是意气的投合利益的共享。于是乎,有的团体虽然在艺术上无任何可供炫耀之资,却能像“老鼠会”般在一两个月内拉得上百“同人”。当然,这种结合的牢固性值得怀疑,一般而言,不出三个月就会四分五裂。既然不是一家人了,也就怪不得彼此互不给颜面了,这样的好戏在网络论坛中上演得尤为频繁。 还有的群体则深谙宣传之功效,传统媒体和网络媒体双管齐下,频频举行活动以增大影响。
“圈地”的盛行和“马甲”之间的争论,是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十几年中国诗坛极为引人注目的现象。潜藏多年而于1999年浮出水面的诗坛“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立场”之争是一大例证。这两个群体的论争被公认为是自80年代朦胧诗以来中国诗坛最激烈的“战斗”。 至于新世纪最初几年,“正统人士”对“下半身诗歌”的“围剿”和这个团体的“反围剿”,其激烈程度,也是文坛一景。
尽管命名者迫切希望命名成立,但作为“评委”的时间却并不理会这一套。无论哪一种命名,即便理论上可以成立,最终展现的仍然是个人的风采。 那些需要依靠借助集体的力量才能被人想起,而没有出色的作品为基础的名字,一旦“集体”分裂,他们也就随之销声匿迹。写到这里,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曾经风行全国的名字——河北三架马车。几个通俗作家写了一些内容相近的小说,就被急功近利的批评家毫不费劲地套上了“笼头”。没过几年,“马车”散架,“车夫”也面目模糊……
李少君先生是近几年崛起的新锐诗歌批评家,多年以来,他以自己在文坛上的影响以及《天涯》主编的身份,为现代诗歌做了许多实事,推出了一大批有实力的青年诗人。近几年,他提出的“草根性写作”概念虽然至今仍褒贬不一,但在诗坛流风甚广;其在一些杂志上编辑的相关专辑以及主编的相关诗选,均具有一定的反响。 2010年5月,李少君又提出了另一个命名:“新红颜写作”,再次引起纷纭议论,经由一大批诗人、批评家以及媒体的介入讨论,成为当前甚为火爆的文化现象。最近几个月,《新红颜写作及其争鸣》《新红颜写作诗歌档案》 相继出版,更是将这一命名推广到更广阔的范围。
但是,在我看来,“新红颜写作”与时下很多诗歌命名一样,严重缺乏历史依据与理论常识,经不起推敲。
据李少君先生介绍,“新红颜写作”有两个特征。其一是女性维度。“‘新红颜写作’的命名,堪称中国诗歌史上第一次对女性诗歌命名,即使在世界诗歌史上,也是少见的”;其二是“中国性的维度”。“此前的现代中国女性诗歌,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对西方现代诗歌的亦步亦趋,基本上是模仿、借用、引进,当然,也有部分是转换性创造,但在世界范围内没有个性,缺乏独特性。” 言下之意是,新世纪以来涌现的“新红颜诗人”的作品在世界范围具有独创性。
虽然上述词句不断地出现“中国诗歌史”“世界诗歌史”“世界范围内”“第一次”……这些大词,但是,如果我们懂一点诗歌史,我们就很容易发现,两个结论都是缺乏理据的,与历史事实不符。
首先,“新红颜写作”远远称不上是对中国女性诗歌的首次命名。早在80年代中期,伊蕾、翟永明、张烨、陆忆敏、唐亚平、海男、林雪等人的作品,就被命名过,只是那时候的批评家还没有那么花哨,所以用最朴实简单的“女性诗歌”几个字来概括。在今天,“女性诗歌”是一个很容易被人误读的词,以为它涵括了所有女诗人的作品。而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前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女性诗歌”有一个特定的指向,它不是指全体女性写作的诗歌,而是专指以上女诗人创作的具有先锋性和探索性的作品。 而此前的舒婷、傅天琳、梅绍静等女诗人的作品,虽然有的写得很女性化、很优秀,却恰好不属于特定时期“女性诗歌”的范畴。另外,晓音、钟音、谈诗等人创办于80年代后期的“女子诗报”和翟永明、唐丹鸿、周瓒等人在90年代创办的“翼”,其同名刊物和论坛在诗坛上都具有一定的影响。尤其是“翼”,本身就是一个关于女性诗歌的命名。
其次,在具体作品和所达到的深度上,“新红颜写作”的命名者列举的“新红颜写作”代表诗人与80年代、90年代活跃的翟永明、阎月君、王小妮、林雪、蓝蓝、李轻松、晓音、杜涯、马莉、鲁西西等女诗人们相比,不仅毫无优势可言,甚至还没有具备相比较的能力。事实上,虽然命名者对“麾下”的诗人如此自信,那些被圈定的“新红颜”却多有自知之明。比如女诗人安琪就曾告诉我,“新红颜”的某个“代表诗人”几个月前还给她写信,说非常喜欢她的诗,一直向她学习;安琪认为,这个“新红颜”所操持的古典韵致兼具现代气质的写作风格,也远不如在90年代就已成名的路也。说她们在世界范围内有什么个性和有什么独特性,这份夸张,真是“燕山雪花大如席”。
关于“新红颜写作”群体的共性,以及批评家张德明所提出的以“诗歌个人博客为标志,女性诗人的职业与身份也越来越多样化,但她们大体都是受过高等教育,具有一定文化素养,职业比较稳定,也有相应的社会地位”的观点初看合情合理,没什么问题,但仔细琢磨之后,仍然可以提出值得商榷的地方。我们知道,个人博客的出现,只是最近五六年的事情,而在博客出现之前,女性诗人的职业和身份就已经相当多样化了,不必说90年代市场经济繁荣行业大量增多,即使以1980年诗刊社第一届“青春诗会”为例,参加这一届诗会的几个女诗人职业身份就各不相同:王小妮是大学生,梅绍静是知青,舒婷是工人,才树莲是农民……退一步说,即使现在的女诗人受教育程度高、身份和职业比博客出现前多样化,那也是社会分工细化的结果,是国情改善后的必然现象。这些是整个社会的共性,并非女诗人所独有。何况,我们还必须弄清楚里面的一个逻辑问题:文凭高了、职业稳定了,社会地位高了,并不等于就能做一个“具有独特性”的好诗人。
皮影·番王
“新红颜写作”命名者说,目前,中国诗坛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网络上出现的女诗人越来越多,而且影响越来越大”, “一些女诗人在很短的时间里崛起”,而“在朦胧诗和第三代中,女性诗歌似乎更像点缀,比如朦胧诗和第三代中,女性诗人数量就不多”。 其实,“女诗人越来越多”同样是经济发展,互联网普及之后的普遍现象。互联网的普及,发表门槛的降低,使一大批爱好写作的男女有了展示自己才华的阵地,于是我们发现,互联网越普及,诗人(无论男诗人还是女诗人)就越多。而以往,受传媒阵地和通讯手段的局限,纸质报刊只能从邮寄的纸质来稿中择优挑选发表,这样势必让一些爱好写作的人们逐渐放弃,能够为人们所知的诗人自然相对较少。将普遍现象缩小为个别现象,是李少君的一种颇具特色的“归纳方法”,评论家钱文亮就曾指出过李少君的另一个“命名”——“草根性写作”的这一漏洞:“从李少君所列举的具有‘草根性’写作倾向的诗人名单来看……如果笼统的说‘他们的诗,具有了某种原生性和深度,一种将个人的独特内在的生活、经验、脾性甚至背景自然地转化为诗的创造性与独特性’,那么所谓‘草根性’的特点又实在没有什么新的特点(仅仅是换了一种比较形象的说法)——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每一个诗人都必须具有的艺术自觉和写作目标吗?对于一个进入诗歌写作的人来说,这是他应该遵循的基本的艺术准则。”
最有意思的是,李少君先生认为,“新红颜”与以前的女诗人相比,还有一个重要区别,那就是这个群体中的“很多人在开博客写诗时,还很喜欢贴照片展示形象,真正地践行‘诗与人合一’的道路”。 这句话颇有些令人哭笑不得,很喜欢在自己的博客里展示玉照,这种来自某些对自己的容貌自我感觉良好的女性的自恋,怎么会被拔高到“诗与人合一”的高度呢?就算把前文所提到的“新红颜写作”所有特征加起来,也和“诗与人合一”扯不上关系吧?正如一个女诗人在与我聊天时所说:如果说受过高等教育、有工作、有地位、喜欢向别人展示自己的照片就是“诗与人合一”,那么我父亲每天都在老家农村耕田种地,他就是“天人合一”了!
2010年7月31日举行的首届“新红颜写作诗歌研讨会”上,还有一位女学者这样概括“新红颜写作”的特征:“‘新红颜写作’通过对女性身体的关注点从下半身往容颜的上移,彰显出其对于女性容貌——唇、眼、腮、眉等与大脑和思维有关部位的关注。”这句话给我的直接印象是:“新红颜写作”专指“美女诗人写作”,这除了因为《现代汉语词典》中直接将“红颜”解释为“貌美的女子”,还因为相貌一般的女人不可能如此强调“唇、眼、腮、眉”等部位。这句话给我的第二个印象是:目前“新红颜”的代表性诗人书写的都是“唇、眼、腮、眉等与大脑和思维有关部位”。可是,据我所知,“新红颜”命名者所列举的数十个代表诗人中,写唇、眼、腮、眉等部位的作品并不多见。第三个印象是,“新红颜写作”是身体写作的一部分,论者表面上是将读者注意力集中于上半身,但是,其专门强调女性的“唇、眼、腮、眉”等部位,给人的联想比“下半身诗歌”更糟糕。
其实,这位女学者对“新红颜写作”的理解是和“新红颜”的命名者不符的,命名者眼中的“新红颜写作”重点并非对女性容颜的关注,“新红颜写作”之“新”,除了具有前文所说的两个“维度”,还指“是其主体为自由独立之现代女性,而且,其指向应该是创新,是一种自主自然自发的创造,并且借由这种创造,打破传统女性的历史悲剧命运”,说到底,“是指与前几代女性写作相区别”。 不管这个定义是否与女性诗歌发展史相符,我们至少看到了作为批评家和诗歌活动家的李少君先生对繁荣中国诗歌的苦心,如果“新红颜写作”仅仅是“对女性身体的关注点从下半身往容颜的上移,彰显出其对于女性容貌——唇、眼、腮、眉等与大脑和思维有关部位的关注”,那么还不如这样定义:“新红颜写作”专指近几年冒出来的少数几个长相漂亮、喜欢不停地在博客上展览自己玉照的几个女诗人。如此,就不必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别的女诗人扯进去做陪衬了。
在误解了命名者的意思之后,这位女学者紧接着说:“当前提出的‘新红颜’写作,在中国竟意外得到了女诗人们明确的支持和自觉地维护,女诗人们似乎很喜欢,也不忌讳自己被进行这种命名。” 毫无疑问,这句话有以偏概全之嫌。据我所知,尽管有极少数女诗人对这个“冠冕”趋之若鹜,但恐怕更多女诗人是避之惟恐不及,根本谈不上“明确的支持和自觉地维护”,“很喜欢,也不忌讳”。这一点,只要到“女子诗报论坛”和“扬子鳄诗歌论坛”上看一眼就知道了。
出于对繁荣中国诗歌的期待,我自然也希望“新红颜写作”能风生水起,推出一批优秀的女诗人,而不是“红颜薄命”,倒腾一下就销声匿迹。但是,现在我有些为“新红颜”们担心,一个女诗人,没有独立意识倒罢了,还自甘“红颜”,自称“红粉”(这是我在重庆某“红颜”诗人的文章里看到的,好像叫《重庆诗歌的“红粉兵团”》),总让人感觉不是滋味。因为“红颜”也好,“红粉”也好,都算不上一个好词汇,“红颜知己”,是男女关系的一种暧昧表达,而“红粉佳人”则更进一步了。要是“新红颜写作”是由几个女诗人提出来并大力倡导,我会对这些女诗人肃然起敬,但遗憾的是,当前的一些女诗人,一方面标榜独立意识,另一方面又被动地或者“自觉地”“很喜欢”地依附在男批评家的旁边。一群喜欢展示照片的女诗人聚拢在一两个男批评家的旁边大谈女诗人的“独特”、“独立”,这种情景对这些“受过高等教育,具有一定文化素养,职业比较稳定,也有相应的社会地位”的女诗人来说,究竟是一种肯定,还是一个讽刺?
我虽然不认同“新红颜写作”这个命名,但内心里并无责难命名者的意思,因为我知道,李少君先生是当前真心热爱诗歌的少数批评家之一,也是难得的实干家,他倡导“新红颜写作”最终目的,应该是想为女诗人们做一些实事,这一点,从他和他的合作者为一些刊物主持的“新红颜诗选”专栏以及他编辑的《新红颜写作诗歌档案》等选本可以看出来,这些专栏或选本发表的“新红颜诗歌”,无论是诗人们的创作观念、诗歌风格还是诗人的职业、生活方式都与“新红颜写作”的理论标准大相径庭。对此,我只能善意地理解:“新红颜写作”的命名者只是利用自己话语优势及与相关媒体的良好关系,炮制了一个由头来为诗歌做事而已,至于这个概念是否有学理性,他可能也不是很在乎的。
但是,作为一个批评家,要为诗歌做事,就可以随意“圈地”“套马甲”了吗?不行。这是对文学理论的一种不恭和亵渎,是在假借批评之名或者滥用批评的权利。随意打造“马甲”,过度关注“马甲”,有意忽略文学和文学史的真实情况和自身规律,是相当危险的。鲁迅先生曾经打过一个比方,“希望刻苦的批评家来做剜烂苹果的工作,这正如‘拾荒’一样,是很辛苦的,但也必要,而且大家有益的。” 现在的问题是,批评家明知道苹果有点坏,但不愿意花精力把腐烂的部分剜掉,甚至他们还利用媒体的力量,粉饰了腐烂的那一部分。这样做的结果,只能给本来已经饱受诟病的诗歌评论雪上加霜,加重读者对文学评论和批评家的不信任。在2010年10月23日举行的“今日批评家会议”上,李敬泽认为,当前的文学生活质量有日益低落之嫌,文学生活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嘈杂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候,更需要批评家明晰的声音,但现在这种声音越来越少,越来越薄弱。有的文学命名或者文学事件,在网上经常是一哄而起,大家热闹一下拉倒。热闹当然是好事,但如果文学生活就是由这种毫无文学思想和艺术质量的热闹构成,那么,中国文学的发展,文学的环境,文学生活的品质都会越来越有问题。 这是一个有责任感的批评家肺腑之言,值得我们重视。
因轻率“圈地”,随意缝制“马甲”而造成的尴尬,在文坛上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屡屡发生并且愈演愈烈?我想,这除了某些命名者缺乏严肃的态度、过于哗众取宠有关,还与批评家的责任心集体萎缩有关。
近十余年来,国内出现了很多思想正直、见识独到的优秀文学批评家,他们对文学现象的研究,对文坛动态的把握,对文学作品的阐发,对青年作家的帮扶,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光荣。但是,优秀的永远是少数,更多的批评家令人放心不起来。有的批评家似乎非常喜欢和文字过不去,一个本来可以写得很简洁很顺畅的句子,他非要弄成麻花一样七扭八弯。而且通篇文章旁征博引,理论名词满天飞,好像生怕读者不知道他有博士硕士学位或者在科研单位上班。如果说文章里有料,只是写法有些故弄玄虚,还可以理解,不可原谅的是,整篇文章看起来高深莫测,实际上,所说的道理并不比小学生作业高深多少。也难怪有人发出激愤之言:“今天的批评家也许连昔日那些‘比顾客矮一头的愚蠢的丈量裁缝’都赶不上,如同盲人骑瞎马,陷入无物之阵,只能引来看客的一片讪笑。” 有的批评家,不懂得拒绝。别人悄悄塞一个红包,或者是有点权势的人一个电话,就屁颠屁颠地去给别人写表扬稿,也不管对方的作品烂到什么地步。有的批评家或者明知道某些作品或者文学现象有问题,却不愿意得罪人、不敢说。于是,“表扬稿”应运而生。有的批评家,不管自己是否有能力解读作家的文本,只要对方保证能发表,都是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几千字上万字,文章写出来,不仅读者看不懂他在写什么,连批评家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自己的意图。而一旦有人对此提出疑问,他就十分不高兴,以为别人是在有意和他过不去,由此把观点之争上升为世俗之争。
还有的批评家喜欢标新立异,对基本的文学历史都没有细致研究了解,就急不可待地跑出来“圈地”,竖山头,派“马甲”,依靠自己的影响力、手中的媒体或者部分媒体对他们的信任,制造肥皂泡般华丽但经不起推敲的话题,以能吸引眼球为乐事。因为他们位高权重,提出的论点甚至经不起普通读者的推敲,却照样在文坛畅行无阻,八面风光,四处讲学布道。更有甚者,面对这类不正常的现象,其他批评家不仅不敢直言,反过来想方设法为那些荒唐的命名编织理由,但在某些场合,又为了表示自己的清高,而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做一个批评家,真有那么难吗?不见得。在我看来,一个批评家,只要对所评论的文本有一定的见解,尊重常识;不想写的时候懂得拒绝或者沉默,想写的时候就忠实于自己的真实感受,敢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就可算称职;如果在此基础上还有洞见,则已属优秀。如果说由于能力和天赋所限,优秀的批评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那么,克服一下内心的虚荣,在适当的时候保持沉默总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