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储成剑
从医院CT室走出来时,周巧巧本能地挽住了父亲周大成的胳膊。周大成显然不太习惯这种混杂着城市时髦的亲昵,挣扎了几下就甩开了女儿的臂膀,径自大步往前走去。周巧巧立住脚,一叠声轻叫起来,爸,你慢点好不好啊!
五月的午后,阳光灼灼,却驱不走周巧巧心头郁积的一团寒气。她的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周大成刚拍的几张CT片。这几张薄薄的胶片,因一个莫名其妙的肿块而变得异样沉重。就在刚才,医生将她拉到一边,表情凝重地告诉她,周大成的右肺上长了一个巨大的肿瘤,而且已经有了胸水,应是到了晚期了。
昨天还生龙活虎的父亲,怎么忽然间就不堪一击了呢?面对现代科技作出的这个冒冒失失的结论,周巧巧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此刻,她耷拉着脑袋站在医院的广场上,就像一株枯萎的向日葵,内心空空落落。其实,所谓的不堪一击,不过是周巧巧自己忽然而至的感觉,67岁的父亲走在她的前面,依然雄赳赳气昂昂。
如果不是女儿女婿的竭力劝说,周大成本来是一百个不情愿到医院来的。他摇着头对女儿周巧巧、女婿孙刚说,不就是个咳嗽嘛,能咳死人?
周大成的话轻描淡写,可周巧巧心里清楚,父亲并不是对自己的健康毫不在意,也不是讳疾忌医,他是不愿意给子女增添麻烦罢了。平日里,他总是对周巧巧的母亲说,女儿女婿在城里生活,一切都靠自己,不容易哩,不要动不动就去打搅孩子们。
可就在前天,母亲还是忍不住给周巧巧打了电话。母亲一边叹息一边说,巧巧啊,你爸都咳了一个多月了,还不见好,痰里还时常带点血丝,要不要紧啊?周巧巧问,我带回去的药爸吃了吗?母亲说,怎么不吃?都是按你的吩咐吃的,可是这咳嗽慢一阵紧一阵的,就是止不住啊。周巧巧说,妈,你别急,我明天就和孙刚一起回去,把他接到城里来查一查。
周巧巧怎么也没料到,这一查,竟给父亲查出个肺癌来。当“肺癌”这个冷冰冰的字眼从医生嘴里吐出来时,周巧巧的眼泪也跟着从眼眶里跌落出来。她无助地望着那位面相和善的医生问,怎么治呢?能手术吗?医生摇摇头说,手术的意义不大了,恐怕也只能保守治疗了。
那个时候,周巧巧就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里直冒凉气。乘着父亲不在身旁,她赶紧拨通了老公的电话,将检查结果告诉了他,然后就如祥林嫂一般喃喃念叨,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孙刚让她先别着急,说,你们先回去吧,等我回来后再作打算。
回家的路上,周大成仿佛这才想起来询问自己的病情,他问周巧巧,医生怎么说的啊?周巧巧紧握方向盘,故作轻松地答道,医生说是支气管炎。周大成咂咂嘴巴说,我就说嘛,能有什么事啊!哎呀,这几百块钱算是打了水漂了!
周巧巧在一家化工企业做会计,孙刚则是濠城一中的数学老师。他们的家住在一个叫做“金水湾花园”的小区里,100平米上下的房子,就和他们生活的城市——濠城一样,不算大,也不算太小。虽然两个人都是和数字打交道的,可当初在买房子这件事情上,还是周巧巧审时度势果断地拿了主张,要是听任孙刚拖延不决,按现在的房价,他们是断然买不起房的。而现在,面对父亲的病症,精明果敢的周巧巧却一下子六神无主了。
晚上一下班,孙刚先去实验小学接了读六年级的儿子,随后急急忙忙往家赶。到家的时候,他的岳父周大成正坐在电视机前,电视里一群孩子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老人家却歪着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悄悄推开厨房的门,妻子周巧巧正在准备晚饭,她看起来忧心忡忡,举手投足之间,显然少了昔日里的那份轻盈和麻利。他走过去,无声地揽过妻子的肩膀,并在她的背上轻轻拍打了两下。周巧巧那张好看的脸忽地皱成了一团,她赶紧抬起手堵住嘴巴,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却任凭泪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孙刚宽慰他的妻子说,接了你的电话之后,我已经和我的一个老同学联系过了,他是人民医院的医生,我们明天去找他,先听听他的意见。
周巧巧无声地抽泣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她忽然仰起头来,眼睛红红地盯着孙刚问,要不要先打个电话,告诉妈?还有周凯凯?
过两天再说吧,现在告诉他们也无济于事。孙刚再次拍了拍妻子的肩背,转身走出厨房。
周凯凯是周巧巧唯一的弟弟,职校毕业后先是找不到工作,在社会上晃荡了一年,后来孙刚托人好不容易帮他联系了一家单位,他干了不到半年就拍屁股走人了。这家伙整天心神不宁,今天嚷着要开店,明天就说要炒股,后天又吵着要办公司……几年了,却什么也没干成。直到今年年初,已近而立之年的周凯凯才因了一次相亲经历的刺激,一跺脚,跟着镇上的建筑公司去成都搞建筑去了。
晚饭弄得很丰盛,盘盘碟碟摆放了一桌子。孙刚还特意翻出一瓶珍藏了多年的汾酒,给老丈人和自己各斟了一小杯。周大成没有推辞,周巧巧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大呼小叫地阻拦。老老少少围桌而坐,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孙刚端起酒杯和周大成碰碰杯说,爸,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看好了病再走。
周大成可能因为刚刚打了个盹,精神挺好的,他仰起脖子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尔后夸张地吁了口气说,那么高级的仪器都查过了,还看什么病啊?明早,我就坐公共汽车回去了。呆在这里只会耽误你们工作,也影响我小外孙学习。再说,吃支气管炎的药家里都有,你们就……咳——咳咳——咳——
忽然袭来的一阵咳嗽,让周大成忙不迭地把脑袋埋到桌子底下去。好不容易缓过劲后,周大成主动抓过酒瓶,不容分说地将孙刚的酒杯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说,女儿女婿啊,要是我万一得个什么绝症,你们可别瞒着我,就让我舒舒坦坦地过几天。人总是要死的,得了绝症的人还瞎折腾个什么呀!
周巧巧和孙刚面面相觑,半天不敢搭腔。
第二天一大早,周大成果真悄悄地回了乡下。
周巧巧有些埋怨孙刚,说他粗心,没看好父亲。孙刚心里莫名委屈,却不和她争辩,只是劝慰妻子说,爸要回去就让他先回去好了,我们正好可以商量一下治疗的事情,到时候大不了再把他接过来就是。
夫妻俩都向单位请了假,然后直奔人民医院而去。只是他们来得早了些,孙刚的同学李智医生还在查房。他们就在他的办公室等着,直到快九点钟,李智才回到办公室。
老同学见面,稍作寒暄,孙刚就赶紧将周大成的病历和检查资料递上。李智仔细看了看CT片子,又问了病人的一些情况,然后肯定地说,肺癌的诊断是不会错的,至于治疗,我看真是比较棘手了。说句老同学之间不负责任的话,这样的晚期肿瘤,与其伤筋动骨地手术,再加上放疗、化疗,还不如让老人家少受点罪,享受享受生活。当然啦,至于能不能手术,我说了不算,要不这样,我给胸外科的林主任打个电话,你们再听听他的意见,这方面他最有发言权了。
林主任刚好上专家门诊。因为李智的介绍,林主任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像李智刚刚所做的那样,林主任也仔细查看了CT片,并询问了病人的一些情况,然后直了直身子对孙刚夫妇说,从片子上看,病灶很大,又靠近肺门大血管,手术风险比较大,而且已经有了少量胸水,最终的疗效也确实不太好说。不过,如果病人和家属愿意尝试一下,我看也不是一点手术的机会都没有。
那究竟是手术好还是不手术好啊?周巧巧急切地问。
林主任笑笑说,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回答了,我只能说,作为外科大夫,我们不会轻易对病人说放弃。选择权在病人和家属手里,你们一家人再商量商量吧!真是抱歉,外面还有很多病人在等候,我们就先谈到这里好吗?
哦,好,好的好的,麻烦林主任了!孙刚、周巧巧不敢继续耽搁林主任时间,赶紧从诊室里退了出来。
还是一头雾水啊!走出门诊大厅后,周巧巧叹了口气,对孙刚说。
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医疗纠纷、医疗官司多了,医生说话也越来越小心谨慎了。孙刚说,我倒觉得李智说的话挺有道理的,既然疗效并不确切,就甭让爸受那洋罪了……
孙刚正滔滔不绝,周巧巧忽然停下脚步,直视着丈夫问,孙刚,你是不是怕花钱了?
孙刚一愣,问,你说什么?
周巧巧不无讥讽地说,你同学那番话不会是接受了你的辅导吧?
你怎么这样想呢?孙刚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他冲着周巧巧没好气地反问说,你是这样看我?
眼看孙刚真的要生气了,周巧巧心想自己的话可能是有些过分了,她想收回那句信口之言,结果说出来的话却和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她脱口而出的是:反正生病的又不是你爸!
无可理喻!真是无可理喻!孙刚丢下周巧巧,大踏步向自家的那辆“标志307”走去,然后奋力拉开车门,气呼呼地坐上去。
周巧巧先是故意停下来磨蹭了一会儿,后来眼看孙刚没有返回来等她的意思,想了想,终是觉得有些理亏,也就闷声不响地跟过来,坐到后面座位上缩成一团……
一路上,孙刚始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周巧巧更是无精打采,一回到家就趴到床上,一动不动了。
是不是该给弟弟打个电话了?周巧巧忽然想。不管怎么说,周凯凯都是周家唯一的儿子,这样的事情按理说应该是由他来拿主张的,现在虽不指望他能有个什么周全的决断,但总该让他知道父亲的病况的。
但连拨了三次周凯凯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周巧巧悻悻地收起手机,正要塞到枕头下面,手机却响了起来。是周凯凯回拨过来的。周凯凯在电话那头亮着嗓门喊,姐啊,打我电话啦?有事啊?
听得出来,周凯凯是在工地上,周围吵得很。周巧巧说,你先干活吧,回头空下来时给我来个电话,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周凯凯说,没事没事的,我找个安静的地方,你等等啊,姐。
只一会儿工夫,电话那头便安静下来,然后便传来周凯凯油腔滑调的声音,姐,什么事啊?是不是要给我寄好吃的啊?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周巧巧叹了口气说,爸病了。
爸病了?我出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病了?什么病啊?不要紧吧?……周凯凯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有如机关枪扫过来一般。
是……周巧巧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说,是肺癌。
肺癌?电话那头沉默了,然后便听到“啪”的一声,像是揿打火机的声音。又过了片刻,周凯凯的声音再度传来,已仿佛有点暗哑。他吞吞吐吐地说,姐,你知道,我手头没钱……
我跟你说钱的事了吗?周巧巧打断了弟弟的话,苦笑了一下说,我就是告诉你一下,爸病了。
周凯凯还想问什么,周巧巧已经挂断了电话。她靠在床头,用被子捂住了胸口,眼睛定定地盯着天花板发愣。
吃饭吧。孙刚走进了房间,轻轻地说。
周巧巧仿佛没有听见,丝毫反应也没有。
先吃饭吧,就是天塌下来,饭总要吃的。孙刚伸出手来拉妻子,周巧巧往后缩了缩身子,好像孙刚的手长满了刺一样。
这个时候,周巧巧的手机又响起来。周巧巧拿眼睛扫了一下,并没有去接。孙刚顺手拿起手机,看了来电号码,对周巧巧说,是你爸妈打过来的。周巧巧这才把手机抓过来,送到耳边。
巧巧吗?是妈的声音。
嗯,是我,妈。周巧巧应道。
巧巧你告诉我,你爸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妈的语气有点急。
爸没告诉你吗?周巧巧迟疑片刻,含糊地问。
他说是气管炎。
嗯,就是支气管炎。
可凯凯刚才来电话说,你告诉他你爸得的是肺癌啊,到底是不是癌啊?妈的声音都抖了起来。
妈,您小点声,爸呢?周巧巧腾地跳下床,紧张兮兮地问。而这个时候,在周巧巧的心头却结满了对弟弟的埋怨。这个周凯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爸在后面喂猪呢,听不到的。巧巧啊,你和妈说句实话吧,你爸到底是什么病啊?妈依旧不屈不挠地问,言语里似乎已经掺杂了哀求的味道。
周巧巧的脑子里又嗡嗡作响起来,她无力地对母亲说,妈,您别问了,现在还没确诊,等确诊了,我回去再详细和您说。现在,您还是先别和爸多说什么啊!
这个我懂的。唉——母亲一声叹息,把电话挂了。
下午,周巧巧就去上班了,单位有几张报表等着她做。孙刚看看自己呆在家里没什么事,就也去学校上班了。
周巧巧到了单位,就有好事者跑过来问她请假干嘛去了。平日里过从甚密的刘媛诡秘地问她,巧巧,是不是初恋情人从美国回来了,约会去啦?
周巧巧苦笑着说,还约会呢,我这头都大了。
刘媛看周巧巧不像敷衍她的样子,就瞪大了眼珠子问她,什么事把咱们英勇无畏的周巧巧给难住了啊?
周巧巧本不想和同事们谈论这种闹心的事,但禁不住刘媛一帮人的死缠烂打,就把眼下发生的事跟大家说了个大概。末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发出求助地说,摊上这样的事,我能怎么办呢?
刘媛快言快语。她说,巧巧啊,你和你家孙刚够意思的了,都说养儿防老,没听说养女防老的,这看病的事情,首先得你弟弟负责,做女儿女婿的,能抽出时间去陪侍照看就算蛮尽力了!
有个男同事马上跳出来驳斥刘媛说,大刘你这个人观念太陈腐了,现在不都讲男女平等吗?凭什么老人生病就是儿子一个人的责任,儿子女儿都有责任的。再说,往后都是独生子了……
周巧巧赶紧止住他们的辩论,她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治我爸的病,不是在分析讨论该是谁的责任,拜托大家说点靠谱的,行不行啊!
这时候,他们的冯科长踱到前面来,四平八稳地开了腔,小周啊,作为过来人,我提点看法,仅供参考,仅供参考啊!现在让你困惑的不就是该不该给你爸动手术的问题吗?这个问题看起来让你无所适从,其实简单啊!你想想,我们是医生吗?不是!按你刚才的说法,就算我们是医生,也难以判断手术后的疗效。既然是这样,我们老盯着结果干嘛呢?医生都说了,并不是没有手术的机会,那还犹豫什么,赶紧给老人治病啊!照你们这样犹豫不决,不说病人的病情在加重,就谈社会舆论,恐怕你们做子女的也吃不消的!
领导究竟是领导,冯科长的一席话,说得大家连连点头。
而在濠城一中,满腹委屈的孙刚到达办公室后,情不自禁地向他办公桌对面的武老师发了一通莫名的感慨。他说,我就是不想老人家受罪,怕他白吃一刀,谁知道周巧巧却说我怕花钱了,你们说说,我是怕花钱的人吗?
武老师推推眼镜,半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怕花钱,我们不晓得。你要说担心老人家白吃一刀,我一百个同意。我倒不是否定现代医学,可生活中一些活生生的例子我们总不能熟视无睹的。
于是,几个人就共同回忆了他们学校以前的一位姓古的副校长。古校长当年患的是肝癌,发现时还说是比较早期的,因此想也没想就做了切除手术。谁知道,手术后,古校长就仿佛大伤元气,从此一蹶不振,以后就再也没离开过医院,尽管什么治疗手段都用上了,半年后还是撒手人寰。
其实,我有个想法,就是乘他现在还挺精神的,带他到北京呀这些地方走走看看,孙刚对他的同事们说,要是周巧巧不反对,就好了。
而后来的事实是,周巧巧毫不犹豫地反对了。她对孙刚说,带着个癌症病人满世界跑,你有这个闲情,我可没这个雅兴。我想好了,把爸接过来,手术!
真决定给爸手术啊?孙刚疑惑地问。
周巧巧斜睨了孙刚一眼,用一脸坚硬的表情做了回答。
孙刚本想把自己在学校里和同事们讨论的内容说给周巧巧听,可看到妻子一副坚定不移的样子,就知道说了不但白说,可能还会再度引起家庭纷争。这段时间里,妻子的脸就像七月的天,说变就变。
主意既定,孙刚夫妇俩就开了车往乡下赶。
到了老家,周巧巧对周大成说,爸,医生说,你的病情有点特殊,可能要做个小小的手术。
哦,这样啊。周大成淡淡的笑了笑,并未显示出太多的意外和突然。感到意外的是周巧巧和孙刚,周大成的反应甚至让他们产生一种感觉,那就是老人家早已做好了准备,等待着手术的到来。
母亲的脸上布满了忧郁和忐忑,她对周巧巧说,叫凯凯回来吧,出不了钱,力气也要出点的。
孙刚却接过话来,凯凯那边如果走不开就别勉强了,我们也应付得过来的。
乡下的信息传播得贼快。听说周大成要到城里治病去,周围的几家亲戚邻居都围拢过来。二婶婶还特意把周巧巧拉到边上,压低了声音说,我们都知道你爸那病不是好病,我就说你们两个人心肠好,不会不管不顾的,有些人就是话多。
周巧巧问,什么话多话少啊?有人说我们什么啦?
二婶婶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说,还不是说你们姐弟俩踢皮球,不肯给你爸治病呗!
周巧巧的脸就红了,好像她真的如别人所说,在自己的父亲生病的时候当了缩头乌龟一样。
小两口将两位老人一起接到了城里,由于李智的周旋,他们很快就帮周大成办好了住院手续,而且林主任还作出承诺,这个手术将由他亲自执刀。
没想到手术那天早上,周凯凯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医院。其时,周大成已经躺上了手术车,正由医院的工友推往手术室而去。周凯凯一下子扑到父亲面前,父子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两双眼睛就都湿答答的了。
这样令人动容的场面,周巧巧却仿佛置身事外,她看起来是那样平心静气,甚至,还有点不合时宜的漠然。在她的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混沌而虚幻,关于手术风险,关于手术结果……这些她原先最为关切的东西,现在都彷佛雾气一般蒸腾而去。令她颇为惊讶和疑惑的是,父亲走向手术台的这个短暂的过程,却仿佛成了她平复心情的一条通途。她想,作为肺癌病人周大成的女儿,现在的自己应该算是合格的了。
孙刚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在这个本该充斥着焦虑和恐慌的时刻,自己的内心竟渐渐归于熨帖和安宁。就在昨天晚上,他把为儿子预备的3万元初中择校费全部打在了岳父周大成的住院账户上。他想,既然理想中的北京之行已成为一个泡影,目前他能做到的大概也就这一点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