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鲁迅在逝世前夕留下遗言,希望“赶快(将自己)收敛,埋掉,拉倒”,而且“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至于自己的文学,鲁迅早就希望随着时弊的灭亡偕同消失。然而几十年来,人们总是不能够拒绝鲁迅,遗忘鲁迅。在各种重大场合,尤其是在社会剧变中,鲁迅总是不断被提及,其重要原因在于我们依然处于鲁迅时代,我们依然需要在鲁迅那里找寻宝贵的精神资源。鲁迅已经成为了一个无法绕开的存在,而且他的价值和意义不仅是中国的,也是全人类的。
今年是鲁迅先生诞辰130周年,也是他逝世75周年。全国各地都举行了多项纪念活动,而在鲁迅故里绍兴也召开了纪念鲁迅诞辰130周年暨“鲁迅:经典与现实”国际学术研讨会,百余位海内外学者和相关人员与会,从“鲁迅经典文本解读”、“鲁迅与现代中国”、“鲁迅的世界影响及其他”等各个角度进行了研讨。作为此纪念活动的特邀媒体支持,本刊记者也全程参与,并围绕 “鲁迅的当下意义”、“如何弘扬鲁迅精神”等研讨会热议话题,对与会专家学者进行了深入的采访。
藤井省三
鲁迅作为作家一登上文坛即受到日本文化界的注目。他的作品被所有的中学国语教科书收录。可以说,日本人基本上一直是将鲁迅作为国民作家来接受的。
朴宰雨
鲁迅拥有“民族魂”,也拥有“世界心”,鲁迅的作品紧连着人类脉搏,并负载着人类心灵基本诉求的普世价值。鲁迅不仅属于中国,而且属于全人类。
王富仁
鲁迅有追求,我们也要有追求,不是说鲁迅有价值,就是我们有价值了。鲁迅再伟大,都是别人,你怎样才是你自己。鲁迅做了他应该做的,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也应该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郑心伶
鲁迅形象或许并不难塑造,鲁迅精魂或许也不难重铸,最难解的却是塑造和重塑者自身的立场、智慧、态度与感情及其动机。一切以“利用”为目的者,都是不配研究鲁迅,也着实研究不了鲁迅的。
周令飞
鲁迅思想主要是以文化批判的形态呈现的。鲁迅正是试图从批判中建构起新的文化和日常生活范式,塑造新的国民人格和生活伦理。
在纪念鲁迅诞辰130周年暨“鲁迅:经典与现实”国际学术研讨会上,除了百余位国内专家积极参与外,还活跃着来自俄罗斯、澳大利亚、意大利、新加坡、日本、韩国、埃及等世界各国的二十多位鲁研专家的身影,他们用比较流利的中文或在主题论坛上发言,或在分论坛上介绍自己的研究成果,并在国家社科基地特别委托项目《鲁迅社会影响调查报告》新闻发布会暨研讨会上,介绍各自国家的鲁迅研究状况,并与国内的学者相互探讨、甚至争论鲁迅研究的相关问题,无不显示着鲁迅的巨大影响力。
“鲁迅1902年留学日本,在日本度过了七年漫长的青春岁月。而且,作为作家一登上文坛即受到日本文化界的注目。他的作品被所有的中学国语教科书收录。可以说,日本人基本上一直是将鲁迅作为国民作家来接受的。”日本东京大学文学部教授藤井省三一脸崇敬地提及鲁迅,他还特别向笔者强调,就连日本的作家也少有像鲁迅那样能在教科书中存留半个多世纪的。也就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暑假,为了完成学校的读书报告,藤井省三看了《故乡》,“这是我第一次看鲁迅作品,文章叙述的是人到中年的回忆,阅读小说的时候我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我预想到30年后的我自己。”由此藤井省三开始对鲁迅作品产生兴趣,直至后来致力于研究鲁迅,并成为日本有名的鲁迅研究者。
在论坛上,藤井省三做了题为《村上春树〈1Q84〉中的阿Q之亡灵》的报告,他对村上春树新作的诸多细节进行了详细的分析,显示了鲁迅对于村上春树的影响,譬如,村上的《1Q84》第3部中,与“青豆”和“天吾”同为主人公的曾为律师的“牛河”,他的容貌、性格、境遇和名字可以说是阿Q的直系。而“牛河”二字反过来是“河牛”,其日语罗马字为“Kagyu”,与阿Q的日语罗马字“Akyu”相似,这样的字谜正可以说是村上风格的幽默。村上在高中时期就喜欢阅读鲁迅,从那以后就和鲁迅结下了深厚的渊源。“阿Q形象”也成为村上从鲁迅那里继承而来的主要主题。鲁迅通过阿Q反映了当时中国的国民性,而村上春树在小说《失败的Q氏》中也通过Q氏批判了日本的国民性。《失败的Q氏》在日本很有人气,数百万日本人读过这篇小说。
事实上,在日本有不少作家深受鲁迅影响,如芥川龙之介、佐藤春夫、武田太淳、堀田善卫、大江健三郎等等。1994年,大江健三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他的母亲对他说:“亚洲作家中最应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是泰戈尔和鲁迅,健三郎和他们比起来差得远了。”大江的母亲深深倾倒于中国文学,非常敬爱鲁迅。1947年大江上中学,母亲赠给了他佐藤春夫翻译的岩波文库《鲁迅选集》,从那时起大江爱上了鲁迅的作品。大江健三郎曾这样讲述鲁迅对他的影响:鲁迅自由地写作短篇小说,创造了小说的形式。一个知识分子向世界诉说切实的事情,用这种文体奋不顾身地进行控诉。我在写短篇小说的时候总是想起鲁迅。
同时,鲁迅的思想文学不仅在日本的思想文化的学术层面传播,还深入到社会实践的运动层面。“特别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发生大规模抵抗运动的时期里,鲁迅在日本的影响远远跨出‘学界’的范围,其思想得以升腾飞跃,成为一些青年投身安保斗争、反战和平运动、冲绳反美军基地斗争乃至学生造反运动的精神动力。”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赵京华介绍道。
近年上海鲁迅文化发展中心策划出版的关于鲁迅的部分书籍
韩国外国语大学中国学部教授朴宰雨透露:“鲁迅在韩国已经普遍名词化了,韩国的知识分子与市民已经对鲁迅这个名字耳熟能详,相当一些读者喜欢阅读这个平凡而伟大的世界经典作家的作品。”朴宰雨特别提到,1970年代开始,韩国军事独裁,社会动荡,一些对鲁迅感兴趣的进步知识分子与后来接触到鲁迅的年轻学生们对鲁迅的生涯、思想和文学更感到由衷的共鸣,他们从变革韩国现实的角度研讨鲁迅所处的时代条件、鲁迅思想以及文学。其中,李泳禧是1970—1980年代韩国最出名的怀有良知的批判知识分子兼社会活动家,他从鲁迅的人生态度、思想和文学吸取了精神营养,甚至借用鲁迅杂文对当时韩国政治与社会的种种矛盾加以深刻揭露和批判,引起进步知识界与学术界的强烈共鸣。他是当时韩国民主变革运动的思想导师。后来李泳禧获得“韩国鲁迅”之称,也是通过他的巨大影响力,鲁迅真正被广大知识分子与学生接受,长期保持并扩大其影响力。
“初中升高中的时候,我在图书馆里借了一本斯诺的《西行漫记》,看了以后觉得很有意思,我就找了斯诺其他的书,其中有一本是《大河彼岸》,是写六十年代初的中国大陆,书后面的书目中有鲁迅,我就邮购了鲁迅的著作。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读鲁迅,发现其实当时美国人不是很懂中国人,不是很懂东方的政治局面,所以很容易被美国的政客操纵,因此我就立志要学中国文学,要多多了解鲁迅的作品,为了读原文,我特地学了中文,之前我觉得中国文字是非常枯燥的,非常不容易读的,但读了鲁迅写的中文,我觉得很有意思,他的文笔很幽默,很有趣,所以鲁迅也鼓励了我。”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教授寇志明告诉笔者,与其他国家很多学者一样,他研究鲁迅也是希望能通过鲁迅的作品了解中国的文学和整个东亚文化。
1996年6月,《亚洲周刊》编辑部与十四位来自全球各地的华人学者与作家,联合评选出《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鲁迅的《呐喊》夺得了自清末百年来,在全球华人作家中最重要的一百部小说的冠军。鲁迅的第二部小说集《彷徨》也名列第十二名。新加坡元智大学教授王润华表示:“在21世纪的今天,在海外华人中,虽然不尽被人接受,但一百强中的鲁迅,说明全球华人集体阅读和写作经验、文化美学意识,还是无法超越鲁迅,因此鲁迅已成为中国优势文化的软实力的一个重要部分,他的文学价值超越时代与政治社会的考验。”他指出,鲁迅对海外华文或华人世界的影响,最为典型的特色之一是反抗精神,早期的新马华人,因为要反殖民主义,促成了鲁迅在东南亚的软实力象征的形成,他跨越文学,进入社会、政治、文化的复杂结构层面,成为反抗殖民主义的道德精神力量,当然也成为华人建构经典文学与民族新文化的典范。“所以研究鲁迅在华文或华人世界,我们会发现鲁迅具有超越‘中国鲁迅’或‘东亚鲁迅’的意义。他不但是文学的鲁迅、学术的鲁迅,还有社会政治性,鲁迅被发挥出来的实用功能,就是今天最典型的所谓文化软实力。”
在国外很多国家,鲁迅是作品被翻译最多、影响最大的中国现代作家,他的作品是最早进入当地读者视野的中国现代文学文本。同时,鲁迅还创造了诸多神话,譬如在曾不惜以武力征服“落后中国”的日本,无论是学界还是民间都对鲁迅倾注了巨大的热诚和关注;又如在苏中关系冷冻时期,鲁迅作品依然在苏联出版,成为了出版界的特例。
那么,为什么鲁迅比中国现代任何一位作家更广泛地走向世界、影响世界?为什么他的作品能够打动许多不同民族的心灵?朴宰雨认为,因为鲁迅拥有“民族魂”,也拥有“世界心”,鲁迅的作品紧连着人类脉搏,并负载着人类心灵基本诉求的普世价值。“所以今天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会聚会在这里缅怀鲁迅、研究鲁迅,完全是因为鲁迅不仅属于中国,而且属于全人类。”
与国外的鲁迅形象相比,国内鲁迅的存在呈现着更为复杂的状态。在中国,1926年,鲁迅就被誉为“思想界的权威”,新中国成立后,被确立为中国现代文学第一人。除了同时代的众多拥戴者、追随者外,当下中国很多文学家艺术家都推崇鲁迅,以鲁迅为师,以鲁迅精神为旗,坚持着鲁迅的文化方向,比如张承志、莫言、王小波、李锐、张炜、余华等作家,吴冠中、陈丹青等画家。余华认为鲁迅不属于现代文学史,他一个人构成他自己的文学史。吴冠中曾说:三百个齐白石,比不上一个鲁迅。多个少个齐白石无所谓,但是少了一个鲁迅,中国人的脊梁就少半截。吴冠中认为,在对于社会功能的强调上绘画远远不如文学来得更直接、更有力,想要在美术上搞出像鲁迅那样伟大的工作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基于这一点,吴冠中高度赞赏了鲁迅,而有意贬低了齐白石。
然而,新世纪,在肯定、张扬鲁迅的同时,也出现了对鲁迅的否定和消解之声,其中不乏诽谤、扭曲、贬损、攻击鲁迅的言论。王朔认为光靠一堆杂文和几个短篇是立不住的,从而从根本上否定了鲁迅在中国文学史中的地位。也有一些学者认为鲁迅已经过时,不再适合当下中国的发展态势和现实需要,理应退出现实和主流。
在教育领域,也存在着对鲁迅的误读,中学中流传起所谓的“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的顺口溜,于是1999年开始,鲁迅的作品从教材的必读、精读篇目转入“泛读”篇目,近年更在各地教材中,出现了“鲁迅撤退”现象。
与此同时,在消费时代,名人鲁迅也成为了一些利欲熏心者的“摇钱树”以及玩世不恭者恶搞的对象,上海师范大学都市文化研究主任杨剑龙举例,鲁迅抽烟的画像被改换成武汉某家臭豆腐店的广告,将鲁迅手里的香烟换成了臭豆腐。旅美华人艺术家黑峰画了《鲁迅先生与套》的画幅,在灰色墙角黑色的鲁迅剪影外是一个硕大的灰色的避孕套,画家美其名曰“我要求这种语言能够准确表达鲁迅先生的负重和无法承受之轻。这件作品在艺术语言上是一次新的探索。”在网络上也出现了非常出格的戏说。
事实上,“去鲁迅化”、“鲁迅过时论”与鲁迅长期被“意识形态化”、“符号化”息息相关。在一段时间内,政治力量的介入,鲁迅被推崇到了更高峰,成为了仅次于毛泽东的伟人,然而在“神化鲁迅”的过程中,鲁迅也被扭曲了。有学者认为,在建国后的三十多年里,鲁迅被歪曲成为现行体制服务的“螺丝钉”,而一旦这种“政治阅读”行为被广泛接受和认同,留给学界的也就只是在“政治阅读”的指引下去“阅读政治”,这就不可避免地会让受众产生逆反心理,于是在政治稍显松动的情势下,反对鲁迅或者攻击鲁迅成为了向现行(文学)体制宣战的最好突破口。
中国鲁迅研究会副会长,广东鲁迅研究学会会长郑心伶痛心地说:“作为‘人之子’鲁迅,却莫名其妙地在‘神’与‘鬼’之间颠来倒去,足足折腾大半个世纪,开了大大的历史玩笑。这是鲁迅的悲哀,更是‘研究者’的耻辱。早应该给鲁迅讨个说法,讨个公道了。”近些年来,社会各界也出现了“还原鲁迅”的呼声,努力把鲁迅从过去“左”的时代烙印中解放和还原出来。
2006年,笔者专访鲁迅子孙周海婴、周令飞父子时,正是他们提出“鲁迅是谁”这个追问的时候。2002年,他们成立了上海鲁迅文化发展中心,之后的4、5年里,几乎走遍了全中国跟鲁迅相关的所有单位,悲哀地发现鲁迅被严重地“意识形态化”了,鲁迅作为革命家的身份被刻意地放大,甚至遮盖了作为文学家、思想家的特征,成为了战士、硬骨头、痛打落水狗等空洞的代名词。周氏父子沉重地感叹着,“鲁迅这位亲人离我们家人越来越遥远,我们已经不认识现在社会流传的鲁迅了。”为此,近些年来,他们一直在做还原鲁迅的人本形象的工作,并开展传播、普及鲁迅活动。在此次论坛开幕前,周令飞很兴奋地向笔者展示了《鲁迅社会影响调查报告》一书,他透露,《鲁迅社会影响调查报告》是《鲁迅思想系统研究》课题项目的子课题,2009年9月他父亲周海婴向中共中央提交了关于设立 “鲁迅思想系统研究”课题项目的申请报告,10月初,李长春、刘云山同志即对申请报告作出批示,将这个课题纳入国家社科基金特别委托项目,并正式立项。11月,上海鲁迅文化发展中心负责组建项目组,并最终确定由上海鲁迅文化发展中心、同济大学人文学院、上海鲁迅纪念馆等全国六家鲁迅纪念机构,以及上海大学社会调查中心等九家单位共同协作,邀请海内外近100位专家学者、工作人员为该项目写作和提供支持。一年多的努力,《鲁迅社会影响调查报告》终于面世,种种研究显示鲁迅具有广泛的世界影响力,同时附录的《鲁迅社会认知调研报告》显示在大众心中鲁迅依然享有很高的知名度。
在纪念鲁迅诞辰130周年之际,敬呈鲁迅的献礼中除《鲁迅社会影响调查报告》一书外,还有《鲁迅大全集》。60年来,市场上曾经出现过不同版本的《鲁迅全集》,但大多带有时代痕迹,久被学界诟病。早在5年前,周海婴先生携手北京大学历史系,集合40多名鲁迅研究专家和学者,开始了对鲁迅的全部作品重新注释和整理,计划整理出版一部较为完整意义上的《鲁迅大全集》。此次,湖北长江出版传媒集团组织出版的《鲁迅大全集》,采用了分类编年的方式,将全部内容分为创作、翻译、学术、美术,囊括鲁迅先生的全部作品。该全集可谓是目前为止最完整、最精准的一套全集,33卷,共计1500万字。
上海鲁迅纪念馆馆长王锡荣表示,“鲁迅的社会影响,从鲁迅登上社会舞台以后,逐渐发生发展,经历了急剧上升、迅速扩展的过程,也经历了沉潜和低迷,在各种政治潮流的冲击下,时有扭曲变形。但是,无论时代怎样剧变,鲁迅犹如一座沉默的巨峰,鹤然屹立,有时云遮雾罩,但透过云雾,人们总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影响犹如山间泉水,总在紧贴着泥土的底层慢慢地渗透,静静地流淌,坚定不移地流进懂得珍惜它的人们的精神世界,滋润着他们的生活。事实上,今天鲁迅的在场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鲁迅的手绘作品(从上至下):
1、此图在《鲁迅的艺术世界》里被判断为蜜蜂,又被视为“火鸟”。或许它更像一个金文“隼”字
2、两只猫头鹰
3、与其说是画,毋宁是写,左下、右上两图几乎就是甲骨文、金文象形字,有些像大象,有些说是恐龙也未尝不可
在当代,肯定、传承鲁迅依然是主流,但不可否认的是,相比之前,鲁迅对社会的影响力在下降,尤其在如今孔子热中,同样具有重要地位的鲁迅显得更为寂寞。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郜元宝认为:现在中国在国际上宣传自己的文化,遇到一个问题,就是如何选一位象征性标志性的大师做代表。最先想到的可能是孔子。孔子可以代表儒家文化,但我们还有道家文化、佛教文化以及其他众多民间文化,这些孔子都无法代表。如果仅仅是形式上的一个象征和标志,让孔子代表一下中国传统也未尝不可,但“五四”至今的现代中国文化,孔子无论如何没法代表。毛泽东说孔子是古代中国的圣人,鲁迅是现代中国的圣人。我们有两个圣人。向世界宣传中国文化,只有孔子,没有鲁迅,是否可以?这个问题值得研究。
赵京华对孔子热或者说国学热持相对批判的态度,“我们利用传统的资源是可以的,但是国学是一个建构起来的东西,并不一定真正实用,如果要在国学中造出很多新的幻象,形成大国的气氛,是没有多大意义的。我们现在传承鲁迅的批判精神,恐怕会更有意义,现在我们的经济发展了,但远远还没有达到理想状态,我们必须在批判中前行,如果我们掉到国学虚构的幻象中去,中国人恐怕又要变成鲁迅所批判的对象了。那是很可怕的。我们不能左右国内流行的国学热,但是我们至少可以用鲁迅来呈现另外一种精神面相,来给我们未来的社会发展提供一些有益的思想资源。”
辽宁师范大学教授王吉鹏也有同感,“现在有一种怪现象,就是不分精华和糟粕,什么都来‘弘扬’。确实有很多严肃学者在发掘着我们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这是令人起敬的。但是,从小品演员‘三跪九拜’的‘拜师礼’,到大学的‘天价国学班’,再到穿戴‘汉服’的读经‘私塾’,不能不使我们感到是假借‘传统’敛财和作秀。有些人总以为鲁迅今天批这个,明天批那个,就不‘和谐’了。殊不知,鲁迅对一切反动、黑暗、腐朽势力及其帮闲文人的斗争,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正是为了构建真正的和谐社会。鲁迅的‘民族和谐文化资源’其社会价值和现实意义并不比孔子逊色。”
“搞国学,让学生关起门来背四书五经,就能够拯救我们这个社会的衰落?不行的。”郑心伶有些激动地说道,“为什么不用鲁迅精神来救我们?应该靠我们的民主、现代化的东西来发展我们国家。现在的潮流是民主,五四时期就教我们德先生、赛先生,民主和科学。可是现在整个社会搞国学的多了,但对于鲁迅不够重视。为什么我们有良知的知识分子那么愤慨,因为把人文的知识分子撇在一边,靠孔子救国是不行的。”
其实,对于中国传统民族文化,鲁迅的态度是鲜明的。他不仅批判孔子,而且批判庄子。鲁迅说过,凡是阻碍中国人生存、温饱、发展的,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均一概打倒。刘再复、朴宰雨认为:“鲁迅批判孔子、庄子,实际上是批判儒家、道家中那些远离硬核、远离真精神的中国伪形文化,这种批判恰恰是维护中华民族求生、重生、庆生的灵魂,恰恰是对祖国同胞最深刻的关怀。正是鲁迅,最深刻地体现‘天地之大德’和‘民族之大爱’”。由此, 终生批判本民族文化的作家,最后得到“民族灵魂”的评价。事实上,鲁迅对于传统的态度仍能给今人很多启发。
“鲁迅形象有许多矛盾的地方,比如,鲁迅特别爱好古书古玩,而且有专深的研究,但他又是一个坚定地反传统的人。为什么会这样?鲁迅自己曾经做过一个解释:谁都知道要保护传统,但关键还在于谁来保护我们?如果后面这个问题没有解决,谈保护传统有意义吗?在鲁迅看来,无论是自家的传统还是外来的文化,只要能保护我们,对我们今天的生活有利,就是好的。可见鲁迅是一个直面现实、直面当下文化的现实主义者,这正是鲁迅的伟大之处,过人之处。我认为鲁迅的问题今天仍然在。我们现在依然要关注‘谁来保护我们’的问题。每个民族和国家都应该珍视自己的历史传统,而且都会有对自家历史的自豪感,这都没问题,但关键还在于当下的生活现实,要从当下生活现实出发来讨论,我们当下到底需要什么?传统或者传统中的哪些元素对我们的生活是有利的,而且是有力量的?什么样的文化和传统,不论它们是自家的还是外来的,对于今天的现实来说是最为重要的?鲁迅提醒我们,这才是首先需要关切的。”同济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孙周兴教授说。
不过,也有学者认为,鲁迅的遇冷也未必说冷,文革时期鲁迅是唯一的,和那时的状态相比鲁迅是冷的,但是这个冷在某种意义上能远离浮躁,处于更加自由安静的环境,更有利于接近鲁迅的真实。
鲁迅曾说,要让他的作品连同那个时代一起消逝乃至“速朽”,然而他的愿望并没有达成。为何今天我们无法绕过鲁迅,无法忘却鲁迅,而且我们非常需要鲁迅,最重要一点恐怕在于:我们依然处于鲁迅时代。
《一件小事》中车夫不顾“我”的劝阻,扶起横冲过来带到车把而跌倒但并未受伤的老妇人去巡警分驻所,使“我”感到惭愧。然而九十多年过去,当代的中国却出现了驾车撞人后将其杀害的骇人事件以及老人摔倒没人敢扶,怕扶了被敲诈的怪象;九十多年前,鲁迅呐喊:“救救孩子”,然后今天依然在喊同样的口号。
有人反讽道:“鲁迅之所以滚蛋,是因为当今的社会不需要‘投枪和匕首’,而需要赞歌、脂粉、麻药。”“如果鲁迅赶上这个时代,对于‘开胸验肺’、‘以身试药’、‘周公拍虎’、‘黑窑奴工’、‘处女卖淫’、‘官员嫖幼’等一系列奇闻,又会写出多少辛辣犀利、锥骨入髓、令人拍案叫绝的杂文来,想想,真是让人后怕。所幸这个尖酸刻薄的文人已不在人世了……”
“当我们把当年鲁迅的文化批判和社会批判的基本思想移入今天中国文化与社会状态中,就会发现两者之间有着惊人的对应关系,批判者与批判对象似乎共存于同一时空。”吉林大学教授张福贵感叹道,“这一现象表明两种意义:第一,它表明鲁迅思想的博大精深。这,令我们高兴。第二,它表明中国文化与社会思想发展的迟滞或重复性。这,令我们悲哀。这两点使我们明白,鲁迅的选择与当代文化保守主义的基本选择是相对立的。这也正是当代新文化保守主义之所以反对、攻击、否弃鲁迅的深层原因。”
辽宁师范大学教授王吉鹏也有同感,他认为,从思想文化层面,我们还处在“五四”时代,民主和科学依然是我们思想文化领域的主题,反封建专制反愚昧迷信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从这个意义上,我们现在还是鲁迅时代。王吉鹏还忧心忡忡地举了春节联欢晚会上的例子,“有一个小品讲的是租房子结婚的话题,宋丹丹演的,她最后得出一个带有宣传性的结论:有房没家,有爱才有家。这种说法片面且存在危险。现在有很多思想界的作品都劝我们老百姓安贫乐道。在鲁迅那里,人民的生存、温饱和发展与国家利益、民族利益一样重要,这是鲁迅对人的尊重,对人的生存权和尊严的尊重,但是现在在许多动听口号下,人民的利益被权贵阶层利用、剥夺。大家要小心。”
同济大学教授张闳认为:“中国文化的现代性转换,依然是一项尚未完成的工程。五四新文化运动为这一伟大的文化工程举行了奠基礼,鲁迅及其同时代人就是奠基者。新文化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鲁迅为这一文化的发展提供了一条重要的,富于启示性的路径。近一个世纪以来,我们的文化在这条艰难崎岖、荆棘密布的路径上走过来。而在新世纪的交叉路口,我们看到,现代中国文化之路依然漫长,而且歧路杂多。从历史的‘长时段’来看,我们与鲁迅是同时代人。鲁迅所面临的问题,依然是我们今天的知识分子所面临的问题。国民性改造、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冲突、传统文化的批判与继承、知识分子的批判精神、个体的灵魂拯救,或者,从根本上说,所谓‘现代中国人’的自我意识和主体形象的塑造。毫无疑问,鲁迅式的道路不是唯一的,只是诸多文化道路中的一条,但它是最为险峻也最为引人入胜的一条。”
鲁迅木刻像 曹白作(1935年)
既然我们所生长的时代就是鲁迅的时代,现在仍然需要鲁迅,那么我们如何更好地传承鲁迅呢?
鲁迅当年嘱其子孙,倘无才能,可寻些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然而,我们可以看到即便是号称研究鲁迅的鲁研界里也潜藏着一些“空头文学家”,他们仅仅把鲁迅研究看成是一份职业、一个谋生的手段而已,而真正的鲁迅研究应该首先源自自身精神的需要。
周令飞指出,鲁迅思想主要是以文化批判的形态呈现的。他着眼于中国国民的生存状态和日常生活的批判,这显然是一种“破”的姿态。鲁迅的确没有把自己的思想凝固成某种主义或者学说,他从来不拿某种现成的“新观念”来称量中国的各种“旧传统”,他坚持在自己的文学道路上进行卓绝的文化实践。鲁迅正是试图从批判中建构起新的文化和日常生活范式,塑造新的国民人格和生活伦理。同样地,后人阅读、理解鲁迅,也要用“鲁迅的方式”,而不是用某种僵化的教条来批评鲁迅的所谓“狭隘”或“偏执”。
郑心伶严肃地说道:“鲁迅形象或许并不难塑造,鲁迅精魂或许也不难重铸,最难解的却是塑造和重塑者自身的立场、智慧、态度与感情及其动机。一切以‘利用’为目的者,都是不配研究鲁迅,也着实研究不了鲁迅的,更说不上传承鲁迅传统、精神了。唯其如此,‘鲁迅学生’、‘鲁迅传人’、“鲁迅后代”实在不好当。不成为‘败家子’或叛逆者,就要谢天谢地了。如今,致力学习鲁迅、研究鲁迅的人,最好都要牢记‘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这句话,用以指导自己的行动,否则,将与鲁迅精神背道而驰,失去研究者的本份与品格。”
“最后归结为一句话:我们怎么样去看待鲁迅?同时还有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鲁迅怎么看待我们?”在论坛上,汕头大学终身教授王富仁以这样一句话作为最后发言的总结词。在论坛休息时间,他向笔者更为具体地阐释了“鲁迅怎样看待我们”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的含义,他表示,并不是不搞鲁迅研究就比搞鲁迅研究的价值低,关键问题是鲁迅是一个存在,我们要和他建立起一种精神的联系,是和鲁迅交朋友,而不是简单地搞鲁迅研究,我们应该通过鲁迅对自己进行反思:我们有什么样的追求。“鲁迅有追求,我们也要有追求,不是说鲁迅有价值,就是我们有价值了。鲁迅再伟大,都是别人,你怎样才是你自己。鲁迅做了他应该做的,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也应该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当然我们不一定能做得比鲁迅好,但是这到底是我们自己,这是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进而,王富仁一脸严肃地反思道:“我们在青年时期热情过,追求过,但现在我们成了教授,成了研究员,有了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虽无高官厚禄,但也满足,中国社会的发展、中华民族的前途、中国国民性的改造我们仍然是关怀的,但总觉得那是一些与己无关的社会问题,有些空洞,有些不着边际,对于自己更重要、更迫切的是个人平静生活的维持。我们缺乏鲁迅那种把社会和个人糅为一体、把社会追求同精神自由熔为一炉的感觉。”
“当日本学者带着一种反思精神来接受鲁迅、韩国学者带着一种反叛精神来接受鲁迅的时候,中国学者在鲁迅研究中缺少了什么?”王富仁指出,假如反思我们自己,反思我们的文化,与其说鲁迅研究中的我们比日本、韩国知识分子少了什么,不如说中国一部分知识分子比日本、韩国的知识分子多了绅士意识、才子意识、流氓意识。正是因为多出这三样东西,中国知识分子比起日本知识分子和韩国知识分子,就复杂了一点,中国的文化成果比他们就多出了许多,但是文化中生命的含量,真正精神性的东西,反而显得更少。置此危机之中,中国鲁迅研究者自身应该反思自己。通过自我反思,把处在这样最困难时候的鲁迅研究坚持下去。中华民族需要鲁迅,不能没有鲁迅。即,中华民族不能光有一些绅士、才子、流氓,鲁迅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研究鲁迅不能形式化,而要继承鲁迅的精神,那么遵循鲁迅现实主义风格,在当下,我们最迫切需要继承的是鲁迅哪些精神呢?
在论坛上,很多学者认为要继承鲁迅的“立人”精神。北京鲁迅纪念馆馆长孙郁表示,“要用鲁迅的思想做参照,建立当下的问题意识,保持个性,和流行色保持距离,可能会回到鲁迅所说的‘个性’基础上。当然,我们不是简单地回到鲁迅那里去,而是要每个人都成为‘自己’,而不是成为‘他人’。鲁迅的价值在于,他成为‘自己’,没有成为别的精神的依傍者。”周令飞认为,“鲁迅为现代中国文化的发展确立了‘立人’的价值方向,目的就是要改造国民性、重铸民族精神。鲁迅呼吁‘真的人’,批判传统文化中‘瞒和骗’的痼疾,他的‘根柢在人’的‘立人’思想,就是要使每一个中国人都成为具有充分自觉与自我意识的主体,由此才能达到‘群之大觉’,使中国成为一个‘人国’,‘屹然独见于天下’。鲁迅给‘个体’、‘个人’注入了‘人道’的内容,把人的主体性与人的解放相联系。同时,他也深刻意识到个人主义的不足,力求将‘个人’与‘害人利己’相区别,将个人的主体性与民族解放、人类解放的前景联系起来。”
“寻求鲁迅与当代中国的对话关系,就要发扬鲁迅关注现实人生,关注民众疾苦的精神,为‘下等人’说话,为弱势群体呼喊。”王杰鹏说道。他还清楚地记得2001年秋天,在纪念鲁迅诞辰120周年的日子里,他去瞻仰鲁迅墓。在墓前,除了花环之外,他看到了一包中华烟,一个打火机,下面压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先生:这是国产的最好的香烟了,已经买不到‘老刀牌’了,你用吧!你是为我们说话的人。”落款是“一个下岗工人”。这让王杰鹏深受触动。“人民大众是最爱鲁迅的,懂鲁迅的,比起某些‘专家’、‘学者’来,他们更知道鲁迅的价值。鲁迅的小说,体现了他的平民立场、平民视角、平民姿态和平民书写,他描叙着底层人物的暗淡人生,真实地表现他们的苦难和不幸,充满了悲天悯人的大爱情怀。鲁迅的杂文更是代表着人民大众说话,他赞扬人民大众的勇敢和智慧、劳动和创造,抨击着对人民的诋毁和迫害、剥削和掠夺。面对人们精神生活出现的空虚和庸常,我们总是会想起鲁迅。我们的鲁迅研究应执著现实人生,为人生而学术,避免‘纯学术’而带来的囿限,避免凌空蹈虚,避免‘玄学化’倾向,改良人生,改革社会,向奔腾的时代大潮全面开放。”
郑心伶认为,现在最需要发扬的是鲁迅的批判精神,“现在少有人敢批判,敢批评,大都是讲好话,报喜不报忧。鲁迅敢讲真话,只有鲁迅的全集才是真正的全集,他的文章、书信每个字都能够原原本本地印出来。现在哪个作家能够把文章原原本本地印出来呢?其他的,比如郭沫若的全集根本不全,不能叫做全集。”事实上,中国作家、评论家很多,但是真正像鲁迅那样有自我牺牲精神,有大无畏精神的不多,文学在相当程度上蜕变为消遣的游戏,写作成为只为名利的脑力劳动,稍出现一些有比较犀利的批判说辞的人,就被推崇为当代鲁迅,小鲁迅,实质上却与鲁迅差之十万八千里。幸好,当代知识分子遵循着鲁迅精神,也在进行着深刻反思,王富仁坦率地说:“每当我重读我写的鲁迅研究的文章,我就更深切感到,在我的鲁迅研究文章里躺着的是一个软绵绵的我,而不是一个铁骨铮铮的鲁迅。我丧失了我喜欢的鲁迅的那种大气和壮气,丧失了鲁迅那俯瞰人寰的思想高度。鲁迅是站在高处看世界的,我是站在低处看世界的。鲁迅富有战斗精神,而我却没有这种战斗精神。”
《鲁迅大全集》封面
鉴于没有出现当代鲁迅的遗憾,也没有出现众多颇有影响力的鲁迅研究者,不少国内学者开始借鉴日本的鲁迅研究。“无论在思想学术界,还是社会运动的现场,日本人致力于挖掘被压迫民族鲁迅其文学中的抵抗精神、革命要素和反现代的现代性品格,而且是在不同于革命中国的本民族历史语境下,从而构筑起特有的鲁迅想像,并使鲁迅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获得另一种特殊价值。”赵京华指出,在1950年代,竹内好一改本国思想界用“先进的欧洲”经验来观察日本的主流观点,开拓出借“落后的中国”或“鲁迅的中国”其现代化经验来质疑日本现代性的思想批判方式。这对于当时身处一片战败废墟中同时又切实听到了人民中国已然诞生之脚步声的日本人来说,的确是一种痛烈的批判。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王家平评价,竹内好的鲁迅研究融入了他个人生命的体验,提出很多富有启示性的命题,竹内好的鲁迅研究具有强烈的“否定性”批判色彩,他同日本社会论争,同各种关于鲁迅的见解论争,同研究对象鲁迅论争,甚至不断同他自己论争。这样,竹内好就成为中外鲁迅研究史上极为罕见的,具备了哲学意义上的否定性和批判性的思想家型鲁迅研究者。鲁迅思想和创作能够如此深入地介入到其他民族的自我反省和自我批判的精神层面,这在世界鲁迅传播史上几乎是独一无二的。由此,竹内好也被誉为“竹内鲁迅”。
在日本,鲁迅不仅活跃在学界,还活跃在民间,譬如被日本剧作界称作“为写鲁迅而豁出生命的人”的剧作者霜川远志,他改编了《阿Q正传》并把它搬上舞台,他还创作了《戏剧·鲁迅传》,对鲁迅进行比较多的虚构,主要集中在婚恋、感情生活方面。“其中除了鲁迅留日时期住在‘伍舍’的时候对羽太信子有好感的故事之外,最大的虚构在第二部《影的青春——东京的鲁迅》和第三部《忘却阿Q——绍兴的鲁迅》之中。前者虚构了东京时期周树人与革命女杰秋瑾的爱情故事,后者虚构了绍兴时期周树人与茶馆女店员刘小姐的恋情。与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旗手、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的鲁迅相比,《戏剧·鲁迅传》虚构的‘多情鲁迅’是惊世骇俗的,甚至是荒谬的、会被认为有侮辱性。”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董炳月说道,他坦言第一次读到上述文字的时候,立刻感到一种精神偶像被亵渎的愤怒,然而,当他了解到,在日本人的伦理中,“多情鲁迅”式的行为并不构成罪恶,在近现代日本的作家群体之中尤其如此,同时知道霜川远志热爱、痴迷于鲁迅,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阅读、宣传鲁迅,是把《戏剧·鲁迅传》的创作作为毕生的工作来做时,董炳月理解了霜川远志,同时他发现“霜川远志在另一空间中建构‘鲁迅’的时候,却通过近于荒诞的虚构接近了鲁迅内部空间中某些更为本质的、灰色地带的真实。比如有关秋瑾的啜血、割手筋的虚构,符合鲁迅对于革命残酷性的认识。有关‘多情鲁迅’的虚构接近了不幸婚姻在鲁迅心灵中造成的痛苦‘黑洞’,于此同时使在那个时代的中国完全被漠视的朱安站到了前台。这类‘真实’与旗手、文学家、革命家、思想家的真实并不冲突,并且对那种真实构成了补充。这里鲁迅因此成为世俗性、日常性的鲁迅,更接近大众。”
事实上,国内的学界、文艺界也应该担当起让鲁迅走近大众的责任,中国知识分子不仅需要唤醒自己,也需要通过鲁迅,通过自身的行为唤醒大众,完成鲁迅的改造国民性的任务。记得在今年4月,接到周令飞的电话,悲痛地告知了其父周海婴先生逝世的消息,并谈起他父亲临终前念念不忘的还是鲁迅的还原、推广工作,并留下三个遗愿。此次纪念活动举办前,笔者遇到一路奔忙、满脸疲惫的周令飞,劝其注意休息,不料他有些无奈地感叹道,好不容易遇到逢十的周年,一定要借机会好好纪念、推广,下一个十年,我就快七十岁了,还能有几个十年呢?由此,笔者不禁感慨,要是人们能在日常中时刻纪念鲁迅,继承鲁迅,而不是“逢十”才“特别记起鲁迅”,或许我们的社会面貌也会更快地焕然一新。
(本文图片由上海鲁迅文化发展中心提供 实习生张莉莉对本文亦有贡献)
雪中的鲁迅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