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贝
在历史上,很多作家因为入狱后失去活动自由,刚好得以专心写作。今天,当然不会有哪个作家会梦想着去巴士底狱住着,很多作家转而主动给自己创造一种被禁闭的环境。
1926年11月,35岁的意大利革命家葛兰西遭到逮捕,两年后他被判了20年的徒刑。在狱中除了撰写《狱中札记》,他还写了500多封信,写信成了他抓住“生命之线”的唯一方式。他对妻子说:“我从你和孩子那里收集到的每一个细节都能帮助我组成你在做什么的更宽广的图景。”他要求她什么也别写,只写琐碎的事情。相应地,他会尽可能地往外寄信。他被捕时,长子只有两岁半,次子尚未出生。1929年他开始给长子写信时,他邀请儿子给他写一封长长的信,作为奖励,他许诺将告诉他,他种的一棵玫瑰和他想训练的一条蜥蜴。1937年葛兰西在狱中病逝。
今年7月底,美国作家托尼·佩罗蒂提在《纽约时报》上撰文,汇总了在监狱中写出杰作的作家的名单。
1775年,萨德踏上了壮游意大利一年的旅途,随后写了一部枯燥的意大利游记草稿。这部凌乱的作品充满对弗洛伦萨博物馆和那不勒斯风俗的思考,但从没写完。他的注意力后来转向了感官享受,1777年他因为一系列伤风败俗的行为而被捕,被关进万塞讷的监狱,在那里度过了大部分余生。《意大利游记》遂加入了他年轻时没写完的书稿的行列——都是些诗歌片段和古板的剧本。
从文学的角度来说,坐牢是萨德侯爵遇到的最好的事情。萨德在监狱中得以放开手脚,创作出使他成名的想象性作品。1784年,他被转移到巴士底狱,那里成了他的文学殖民地。他有一个自带家具的套间和一个有600册书的图书馆(由他的贴身男仆打理)。在那里,萨德开始疯狂地写作。他用两周时间就完成了小说《朱丝蒂娜》的初稿,37天就写完了《索多玛120天》25万字的定稿。到1788年,在坐了11年牢之后,萨德共写出了8部长篇小说和故事集、16部历史小说、2卷随笔集、1册日记和大约20个剧本。
现在很多作家都对无法聚精会神写作感到苦恼,主要是因为网络,它的诱惑力会打碎我们的注意力的宽度,使时间化为碎片,使我们处于永久的焦虑状态,每30秒就去查一次邮件。而历史上也有很多像萨德一样只有在极端、非自愿的隔绝状态下才能写作的人。到处游历的马可·波罗只是因为1298年在海战中被俘才得以写下他经典的中国游记。500年后,花花公子卡萨诺瓦在耗尽了錢财与力比多之后,隐居到波希米亚,得到一个图书管理员的清闲工作后,才得以写出他的自传。拿破仑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后,口述了他的多卷本回忆录。1897年,王尔德在狱中写出了《自深深处》。1942年,因盗窃罪入狱的让·热内在狱中写出了处女作《鲜花圣母》。
现在当然不会有哪个作家会梦想着去巴士底狱住着。很多作家转而自己创造一种被禁闭的环境。1992年,安妮·迪拉德说,她坐在书桌前本来能看到漂亮的松树林,后来她把书桌转了一下,对着空荡荡的墙壁。“要避开吸引人的工作环境。需要一个没有风景的房间,以便让想象力在黑暗中与记忆相遇。”约翰·契弗更喜欢他在纽约的公寓黑暗、阴沉的地下室,让自己的圆桌对着冷库的砖墙。
今天,把自己拴在桌子前已经不再是产量的保障了,因为点一下鼠标就能打开聊天对话框、世界一流的图书馆的网站及无数网店、游戏中心,谁也不能持续盯着空荡荡的文档了。在一度偏僻的文学殖民地,可以看到作家们在荒野中游荡,用智能手机寻找网络接口,以便更新一下自己的Facebook。“如果瓦尔登湖有WiFi,梭罗可能会终日在YouTube上观看可爱的野生动物的视频,萨德可能会发现很多限制级的网站。”据说,无线的辐射会造成树木掉皮,对蜜蜂和人体都有害。不仅如此,WiFi对世界文学造成的破坏也是不可估量的。
人人都承认网络对注意力的影响,但很少有人努力抵制。在纽约文学圈中,没有Twitter账号的人都算激进的反技术分子了。但确实有人强迫自己断网。小说家乔纳森·勒瑟姆说,他有两台电脑,其中一个上不了网的用于写小说。编剧诺拉·埃弗朗等人称赞过一个叫“自由”的电脑程序,它可以切断电脑的网络连接长达8小时。乔纳森·弗兰岑写《自由》时把电脑的网络接口用强力胶堵住了。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11年第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