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城市社会学家沃兹在他的经典之作《作为生活方式的都市性》一书中把现代都市的各种特殊属性,概括为一个基础概念——“都市性”,它的三个最重要的维度是“规模”、“密度”、“异质性”,这三个变量,构成现代都市生活的基本特征,也是探讨现代城市艺术的重要视角。
沃兹三个变量中的“异质性”——动态、让人眼花缭乱的多样、多元、反差的状态,正是最适合“艺术”的土壤。形形色色的人群、观念、思想、行为不端发生撞击、互动和交融,会不断激活人的各种潜能,不断创造和创新——这种对于人的潜在灵感的持续开掘,就是一种广义的不自觉的“艺术性”,是城市艺术创造力的源泉,它构成了我们所说的都市社会“艺术化”的条件和基础。
因此都市中最具艺术活力和创造力的区域,并不一定是文化馆、艺术团、大学或研究所,而是少数民族聚居地或贫民区,在中国也就是常说的“大杂院”、“城中村”、或“城乡结合部”!这些看似“脏乱差”的良莠难分的地带,恰恰是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地域、不同阶层人员——往往是移民或难民——最自由、最密切、最真诚同时也可能是最伪善、最残酷地互动、交流的社会空间。这些特定场景下的特定人口,能够体验到人生丰富、深刻、厚重或微妙的情感,不断生成很多影响全人类的伟大思想或人格。
无论是798、草场地、宋庄,值得注意的是,北京的艺术家群落,似乎一直就出现在城市边缘,其环境特点:场地开阔、建筑简洁、前卫,容积率低、环境安静整洁,有时是已经形成的村落,像草场地;有时是城市化过程中有待开发的空旷的土地,像环铁和宋庄,艺术家们地独立和精心创作的精神使他们不需要多少复杂的环境,只要身心皆可放松,就是艺术群落诞生的良好生态,而周围的群落却要依附艺术而可以更好的存在。艺术群落是社会的一剂良药,或是社会改进的积极因素,艺术是思想诞生、聚集并丰富的地方,尤其是现代社会在需要将物质和精神平衡生活日益提上日程的时候,艺术更可以促进不同群落的跨界交流,带来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同时艺术的无国界特色,也使群落在发展的过程中积极吸取好的方面,使群落的生活环境逐渐改善。
但事实上,当代艺术群落这种总是游移于“城乡结合部”的区位原则,也隐含着一些内在的社会机制:北京的艺术,发生在三种逻辑的交会点上——一个是现代意义的“城市化”进程,一个是历史悠久的“帝都”格局,一个是中国自古至今的“文人墨客”传统[1]。以往北京曾经出现过的艺术聚集区,都是以艺术家的居住和工作聚集为主,如20世纪90年代的圆明园画家村、北京东村等,798艺术区在北京的出现,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同以往艺术区不同的是,798艺术区倡导的是一种现代的生活方式——圆明园、东村等早期的艺术群落存在时是艺术创作与社会制度的融合尚未达到民众接受的程度,因此艺术方面的革新多于生活方面而对社会造成影响。但798艺术区就是对现代生活方式的一种变革;一种是观念上的,一种是生活上的——艺术最终从形而上走向生活、融入生活,并最终将生活方式本身作为一种变革,也是都市化和现代化发展到后来对人性束缚的一种结果。
798艺术区是渐进形成的,798艺术区的最终确立,也当归功于“大山子艺术节”。2004年在黄锐、徐勇等人的发起组织下,早期进入798艺术区的机构如“百年印象”、“二万五千里长征文化传播艺术中心”、“仁俱乐部”、“空白空间”、“北京季节画廊”、“三版工坊”、“3818库”“、闹设计俱乐部”等与区内艺术家共同参与“第一届大山子艺术节”,首次在北京完全以民间的力量创办了国内最大规模的大型国际当代艺术活动。这届艺术节使798地区的艺术机构和艺术家们保护798艺术区也开始蜚声海内外。“大三子艺术节”自伊始就包含了视觉艺术、表演艺术、电影、音乐等多样性的当代艺术元素,并且与国际艺术机构进行开放性的多层次合作。通过“大山子艺术节”,798艺术区全方位的当代艺术方式和国际化形象得到确认[2]。
最初的“798艺术区”意味着先锋与传统共存,实验与责任并重,精神与经济互动,精英与大众的相生。“798艺术区”作为一个重要的文化现象,为当代中国都市发展、生产和消费模式带来了深刻启示[3]。
但在中国,当代艺术群落的存在还正处于一种天然的竞争状态,人为或是政府的痕迹不明显,群落竞争激烈,798作为第一个具有西方特点的现代化的艺术区在还未曾真正纳入社会发展规划的条件下,承载了很多群落相应共生所具有的优点和缺点:其自由开放的思想和生活氛围适于艺术的繁荣发展,但其群落的逐渐扩大却增加了艺术区维持的相应成本。因此798最后也只是作为一种有革新性的艺术区生活方式代表,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下其先锋性则渐渐消散了他的光芒。
虽然离大山子只有一英里左右,草场地的气质就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商店,没有公厕,只有一家咖啡馆。这个地方也很难找,只有真正对艺术感兴趣的人才会慕名前来。当地政府近几年来尽力将798打造成首都一大旅游景点。再加上798租金上涨,大批艺术家便出逃至草场地和北京北郊的其他地方。
草场地的崛起似乎反映了北京艺术界一种高傲的欲望——想把画廊从大众手中重新夺过来。最初的798艺术区是以先进的姿态进入人们视野的,但当今艺术市场的火爆局面彻底改变了中国的艺术格局。当中国当代艺术展览不再以官方的美协或画院为主导时,艺术市场的迅猛发展改变了中国的艺术面貌及其游戏规则。艺术家通过画廊的签约代理将作品兑换成金钱,这种签约关系使艺术创作成为一种职业。画廊也开始不再像从前那样简单的“店面代销”式的销售艺术家的作品,而是与画家签订合约捆绑在一起,同舟共济、生死与共[4]。许多刚从艺术院校毕业的学生和包括身兼美协或画院一官半职的地方艺术家也纷纷涌向这个区域,他们共同造就了北京成为最重要的世界艺术中心的神话[5]。
宋庄艺术村落是在当地政府支持下发展起来的文化产业,与798自由商业气不同的是,这里的环境少一些浮躁,多一些平静祥和。存在于宋庄的画廊代销式的方式的另一个特点是基于朋友的江湖道义:居民或者政府免费给画家于支持,并使艺术品的产销和谐存在于宋庄,这种气氛的形成其实是跟中国特殊的城市化进程分不开的,和798、草场地的位置不同,宋庄更处于城市的边缘,较之于城市,其环境特点和生活方式更接近于农村,城乡过渡时期的初期阶段在这里表现的更为明显,因此宋庄的艺术化也多商业化,艺术创作多学院和唯美色彩,激进成分少一些,但只言片语间也隐显“前卫”姿态:798、草场地的前卫不仅表现在作品上,还表现在生活方式上,其特殊具有的国际化色彩使其表现出十分敏锐和犀利的状态。若说坚持在中国的传统上融合国际化的色彩,抓住能够反映现代并为世人所理解的极端艺术表现便称为前卫,798和草场地的前卫反映的就是城市化的前卫,宋庄的前卫反映的则是传统的前卫,一是坚持艺术思想的激进,一是坚持艺术语言的激进,因此合适艺术区地形成及其对艺术所造成的影响是与他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特点分不开的。
北京是世界城市化浪潮的一部分。迄今为止人类主要经历了两次“城市化”浪潮,前一次是在几千年前不同文明的人类分别改变了原来的农业或牧业生活,转入“城市”这种生活方式;后一次则是17、18世纪从欧洲发起、向全球扩散的现代化、资本化的城市进程,这个过程不仅在欧洲和北美掀起了波澜壮阔的造城运动,而且在广大的亚、非、拉各大洲的国家造就了很多超大型的城市,包括上海、孟买、西贡、伊斯但布尔等等。而北京“前卫艺术”的发展,跟这个宏大的历史背景息息相关。
不管东方还是西方,近现代市场经济主导下的城市化,造成了人们一种不同于以往的、特殊化的生存状态,它的很多方面是与人的自然天性背道而驰的。在率先实现这种城市化的西欧国家,城市化历史经常被视为一段痛苦、悲惨和黑暗的记忆,也正因为如此,欧美早期的社会科学基本上是以反思近现代都市化而发展起来的,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出现了如滕尼斯、齐美尔、韦伯、派克等一批城市社会学的大师。齐美尔从精神心理学的角度,阐述了现代都市中人的精神生活的扭曲状态,包括“标准化”、“陌生”、“过渡的精神刺激”、“货币化”等迫使人们“用脑而不是心”来生活,造成非人格化、麻木、主观的心智状态……而现代和当代艺术,也是人们对于自身命运的这些反思、自觉和超越活动的一部分[6]。
现代化与城市化造成的“都市性”,对艺术既有摧毁的一面,也有激活的一面。一般来说,都市性中存在着很多“反艺术”的倾向,集中体现在人们在所谓“理性化”、“效率”等旗号下,总是要大量删除“没用的”东西,包括那些不能直接转化成经济效益的艺术活动,比如单纯的审美意义上的“艺术”。商业化的力量经常在一种狂热追求“标准化”的过程中,扼杀或摧毁作为艺术核心价值的“独创性”。导致“标准+非个性”的倾向[7]。
798、宋庄、草场地都是中国城市化的一部分,但分属于城乡结合部的不同种类。与都市相接近的798、草场地都曾以前卫先进姿态成为都市艺术明显的代表,而宋庄艺术则呈现出不同的艺术创作状态,这是与宋庄特殊的地缘位置和文化产业的发展道路分不开的:宋庄虽是北京城市化的一部分,但因与都市远离,宋庄的艺术精神中恬静多于跳跃,因此是传统多于激进。都市化的消极情绪未影响到艺术家,又在政府的扶持下,为广大村民所认可和接受,因此宋庄艺术与其是对都市的远离,不如说是对乡村文化的一种潜移默化的间接反映——艺术的前进姿态应该与个人的生存状态紧密相关。艺术未商业化也许是宋庄的优势,或者又是艺术家的劣势,优势与劣势的转换,最重要的当是艺术受众的身份授予,中国的艺术受众太少了,艺术家的困境不是艺术创作,而是受众困境。
当代中国正处在一个工业化社会发展的新阶段:城市建设高潮空前,城市数量在增加,城市规模在扩大,城市建筑在长高,城市结构在发生变化,而且很多城市的建设明显地带有工业化过程中的痕迹,有些文化型的大都市几乎成了“水泥的森林”,城市建设与规划普遍存在着明显的急功近利的思想和行为倾向,使城市建设表现为在整体规划和建设上缺少“文化的规划”[8]。
北京当代艺术群落的存在仿佛有一种历史契机,艺术家群落的存在是与农村——城市转型紧密相关的,艺术在市场化场景下,不只是商业化,也会资本化。文化/象征资本与物质或经济意义上的“资本”有着实质性不同。布迪厄在分析福楼拜文艺作品的时候。曾经阐述了“波西米亚群体”(放荡不羁)的特点,认为这些人尽管十分清贫,生活窘迫,但拥有远远超出同样经济水准的其他人的“象征资本”,因为他们尽管生活贫寒困窘,但在生活趣味品位上与上流社会的显贵们相接近,拥有相当多超越贫富的社会待遇,包括参与各种文化艺术活动的资格,也包括“少出钱便能混的锦衣玉食和风流韵事”。
在这种情形下,如何利用这种象征资本,成为引人注目的问题。同时,对艺术家的评议,也不仅仅取决于艺术家的名利高低,而要看文化资本的总体状况。圆明园的“资本”,依靠画家与社会主流之间持续不断的张力来维持;而今天的画家村,已经被某些社会势力视为一个文化和象征资源过剩、闲置的地带。
事实上,艺术群落的繁荣,一方面可以促使经济活动的非农化:一般在艺术家群落存在的地方,二三产业逐渐发展,服务业和租赁业地发展使越来越多的人摆脱了传统的农业生活方式,从而逐渐城市化;同时艺术群落处于城乡结合部的特殊位置,艺术市场的繁荣也可以促使乡村与城市之间实现物质流、能量流和信息流的交流;艺术的无国界特色又可以吸引国际国内重点产业的集中,因此艺术群落存在的地方当是乡村—城镇内生型城市化的良好诠释。
另一方面,艺术群落存在的一个特点是:艺术家像鸟一样修建鸟巢,不用别人安排。实际上当代艺术群落都有这样的特点,艺术品创作需要的特殊的生活环境,所以艺术家一般多聚集于清静、远离人群之地,城乡结合部为这些群体提供了很好的去处,但前提仿佛是这些地方又必须永远处于规划和建设中。另外,中国的大城市已经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艺术家群体聚集地,这也许与中国当前艺术教育的体制改革有很多关系。
其实“文化产业是衡量一个国际大都市文化水平的标准,北京艺术家的存在,是这个城市文化的重要元素,北京的城市文化就是靠这些建立起来的。如果艺术村出现问题,政府一下子砍掉就不太好了。从策略上考虑,像“798”的影响,已经超出了艺术本身,它已经变成了北京的一个文化社区,政府对文化的理解应该有所提高,对索家村事件的处理上,也应当从这方面考虑。”
总结中国艺术家群落迁移的一个重要特点:艺术群落存在的地方往往可以引起一个市镇的繁华,但繁华之后,艺术群落又会迫于经济压力逐步退出,所以艺术群落对城镇的城市化是不计成本的,大部分是默默贡献,但可惜的是,很多人不仅没有意识到这些,还往往在艺术家存在之初制造障碍。
当代艺术群落艺术的三个特点:另类、严肃性、当代艺术群落与社会存在壁垒,这是中国当代艺术群落良性发展亟须解决的重要问题之一,论文中有详细介绍,这里不予赘述。
北京艺术群落的环境条件——城乡结合部于地理上、社会上和心理上与北京“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好是艺术群落保持独立但又不会被隔离、排斥的最佳距离。但在城市化的过程中,地理、文化、习俗、生活习惯的不同,城乡结合部地类型也随之发生变化,就像虽然属于同一物种的生物,却有不同的品种,北京当代艺术群落于北京不同城乡结合部的位置当产生不同的艺术创作风格,保留或活跃这种创作氛围的成长于城市化、精神化、物质化都是不可缺少的。
以下是存在过的北京当代艺术群落及其代表的艺术家。
当代艺术代表人物与城乡结合部的联系,还有另一个的重要特点是:名人效应。当代艺术的代表人物一般在国际上都有自己的影响,其吸引的一系列商机,无论是艺术上的或是居民生活上的,对城乡结合部的发展都发挥了巨大的促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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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当代艺术群落或团体为推动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作出了许多努力,正是群落的不少具有前瞻性的活动才促使了中国当代艺术的解放和发展。另外中国当代艺术群落群体成分的复杂性,也使得他们的思想性更具有全面和前卫的特点,所以观察艺术群落的艺术创作状态,不仅是艺术的需要,社会问题也在这方面被展示得淋漓尽致。
20世纪90年代至今,随着市场化经济的进一步发展,物质与精神的平衡发展提上日程,文化产业越来越在国家决策中占据重要位置,因此当代艺术的话题也由政治到经济继而到现今城市化的转变。都市对现代人所造成的生存困境在边缘人群上体现的最为明显,考察一个地区(艺术群落)的艺术创作趋势变化,无论是艺术语言还是表现的内容,都将当是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一个新阶段。
2000年以后的当代艺术变革涉及反映艺术群落生存状态、艺术语言变革、都市化、都市建设和社区规划等各方面,由于对社会和人们生活状态的积极关注,艺术语言变革已经成为表达的一种有效的手段,艺术所反映的内容积极倡导社会生活理念的变革,艺术已经走出语言的怪圈,开始在艺术市场和社会文化上积极发挥自己的作用,这也是艺术群落存在的必然和长期积累的社会结果。
不仅是政府和民众,越来越多的艺术家也察觉和关注了相关的方面,当代美术群落已经越来越发展成为艺术界甚至社会生活界一个重要的问题。
注 释:
[1]杨卫,尉彬著.中国当代艺术生态.天津大学出版社,第7页。
[2]杨卫,尉彬著.中国当代艺术生态.天津大学出版社,第69-70页。
[3]杨卫,尉彬著.中国当代艺术生态.天津大学出版社,第61页。
[4]杨卫,尉彬著.中国当代艺术生态.天津大学出版社,第77页。
[5]杨卫,尉彬著.中国当代艺术生态.天津大学出版社,第78页。
[6]杨卫,尉彬著.中国当代艺术生态.天津大学出版社,第28-29页。
[7]同上。
[8]林广,张鸿雁著.成功与代价——中外城市化新论.城市科学前沿丛书,东南大学出版社,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