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传宝贝

蔡同利

天价当品

清光绪年间，保定城有一家古玩当铺，铺面很小，铺中只有一个半聋的老伙计，掌柜福爷还是个独眼龙，但当铺却是生意红火，甚至还有外乡人带着传家宝贝慕名而来。这是为啥呢?故事得从几年前说起，那时福爷的一双眼睛也还完整无缺：

福爷家的当铺是祖传的买卖，店面一直不大，但贵在诚信经营，在当地颇有美誉。那天福爷刚在柜面前坐定，就有一个年轻人神色匆忙进了当铺。到了当柜前，年轻人也不多话，抬手将一个黑漆木匣往福爷面前轻轻一放，打开让他看个究竟。

福爷一见，忙探身往黑漆木匣内瞧，木匣内是一对古香炉，通身红如火炭，尤其那龟背似的紫铜炉盖竟薄如蝉翼，猛禽走兽雕刻其上，更是栩栩如生……福爷看罢，心中暗叫一声“好宝贝”，他又抬眼细细打量来人，只见那年轻人一脸斯文俊秀，且不失憨厚质朴。福爷冲年轻人点点头，示意他喊价。

可年轻人却不急着喊价，而是极小心地将这对古香炉从木匣内取出，轻轻往桌上一放，随后又从褡包内取出两小块木炭，“嚓嚓”几下点燃。紧接着他伸手将一对薄如蝉翼的紫铜炉盖一一打开，把燃旺的炭火往炉内放。随着炉盖轻轻一合，顿时，令人称绝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这对古香炉内同时有紫烟冒出，袅袅升腾。福爷跳开几步，远远望去，只见一只古香炉上仿佛有观世音端坐其上；另一只则有弥勒佛微笑其间。紫烟升至两尺来高，烟气渐淡，整个当铺却香气扑鼻。老伙计见了，也连连称奇。而更令人赞叹的是，随着炭火越烧越旺，两个薄如蝉翼的紫铜炉盖上，线刻般的猛禽走兽，竟飘然欲动起来……

福爷见了不由激动万分，他更加确信这对古香炉当属宝中之宝。不过，他毕竟老成持重，面上还是显得波澜不惊。他清楚：接下来该是年轻人开口要价的时候了。

果然，这时年轻人冲福爷一抱拳，笑道：“您是懂‘古之人，今日把家中一对祖传宝贝拿来典当，并在福爷面前演示一番，就是想得个好价钱。”接着不等福爷开口问，年轻人长叹一声后娓娓道来：

原来，年轻人姓王，名云成，城北王家庄人。他家在江南开有绸庄，不想近日遭遇火灾，绸庄里数十万两货物损失殆尽，急需一大笔银子周转，他便想用这对祖传古香炉，在福爷的当铺当五万块龙洋，前去救急。

王云成說完，便眼巴巴地看着福爷。福爷听了，再一次仔细验看一遍古香炉，然后豪爽地一挥手，当场让老伙计开了五万块龙洋的当票给王云成。古香炉也被存入了典当铺的密室之中。

转眼，议定的当期说到就到。这日，福爷又是刚在当柜前坐定，就见王云成兴冲冲地赎当来了。

进了当铺，王云成先冲福爷伸手作揖，然后才开口道：“这次福爷可是帮了我们王家一个天大的忙啊。”说着，把当票和一沓银票轻轻推到了福爷面前。福爷见了，也只呵呵一笑，随后一摆手，便让老伙计取来黑漆木匣，要王云成验看。王云成打开粗粗一看，又冲福爷一拱手，笑着说：“福爷，咱们还是点炭一验吧。”

说着，也不等福爷点头，王云成已伸手从褡包中取出木炭，又是“嚓嚓”几下点燃……不用说，按下来，那难得一见的奇特景观就要再次出现了。

可不料，等了许久，燃旺的炭火都把那薄如蝉翼的紫铜炉盖烧红了，奇特景观却始终不曾出现。王云成又赶忙重试，可几次试过，一对古香炉就像施了魔法，始终不见那奇特景观出现。王云成看一眼福爷很生气地摇头道：“这对古香炉恐怕不是我们王家那对吧?”

见此情形，福爷还没急，老伙计却已急得跳脚了。存放黑漆木匣的钥匙一直由他保管，存入密室之后，自己从未动过，况且这黑漆木匣封存完好，怎么转眼就不是他们王家那对了呢?老伙计一把拿过古香炉又急急验看起来。

真假难辨

众所周知，但凡香炉都是靠燃烧或烤炙香草、香料产生香气。王家这对虽属珍品，可万变不离其宗。就算炉内布有机关，也得有地方可布才对。老伙计显然也是行家，他沿炉子内外又仔仔细细验看起来。但一切都和当初验看时一样，古香炉内除放置炭火的托盘和一层除不去的细炭灰外，再无其他。一时间，老伙计不由叫苦连天。

福爷也觉难堪，自己经历大小典当无数，还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可事已至此，福爷无奈地冲老伙计摆摆手，接着面露愧色，冲王云成一抱拳道：“既然说香炉不是你们王家那对，按当铺规矩，我们也只有自认倒霉，再赔你一倍银子了。”

没想到，王云成却不干，他告诉福爷：古香炉是王家祖传宝物，代代相传视若性命，这次自己拿来典当，已属不孝，若再在自己手中丢失，就属大不孝。说到最后，王云成还是坚持要赎回自家那对会冒烟的古香炉，否则，就要福爷按当银的三倍价格赔偿。

福爷一听，一时进退两难。一方面他清楚，除了手上这对古香炉，他的确拿不出第二对相同的古香炉了；再一方面，赔一倍银子给王云成，福爷就几乎要倾尽积蓄了，若按三倍银子赔他，福爷就只有倾家荡产了。权衡再三，福爷一咬牙，要王云成宽限三天，自己再想想办法。三天期限一到，如果他再拿不出会冒烟的古香炉，愿把当铺抵押给王云成。

见福爷如此说，王云成也不再坚持，点头同意。

三天期限眨眼即到。第四天一大早，王云成急匆匆赶到福爷当铺。当铺里只有老伙计在，福爷早已悄悄离开了保定城，古香炉也是下落不明。王云成一时也方寸大乱，到处打听福爷和古香炉的下落。

坊间对此议论纷纷，大家都说福爷见利忘义，使一招“狸猫换太子”，取了人家的祖传宝贝，便留下当铺和伙计，自顾自逃跑了。后来王云成顺理成章地接收了福爷的当铺，并继续交由老伙计打点，自己只等月月坐吃红利。

春去冬来，一晃几年过去了，就在大家几乎忘记这件事情的时候，有个人却找到了王云成。来人脏如乞丐，空着一只袖筒，一只眼睛也枯井似的瞎着，看上去格外吓人。

王云成见了，也吓了一跳，再细瞅，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他刚想开口，就见来人单手打开了背在身上的破包袱。瞬间，一只再熟悉不过的黑漆木匣立刻呈现在王云成眼前。

也就在王云成一愣神工夫，来人又从木匣中取出那对再眼熟不过的占香炉，紧接着，就见他打火镰、点火绒、燃木炭……刹那间，那久违的奇异景观便再次出现了。

王云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用说，这分明就是自家的那对古香炉啊。这时就见来人一指古香炉，嘶哑着嗓音道：“王掌柜，这对古香炉该是你们王家那对了吧!”

一听这话，王云成又是惊得睁大了眼睛，可再次细瞧来人，未曾谋面。王云成便忍不住问来人，这古香炉从何而来?

来人一施礼，道：“古香炉一直在我手上，三年前王掌柜一定要那对会冒烟的古香炉，我拿不出，只好将自家当铺抵押给你……今日我是特地上门还当来了。”

王云成一听，来人不是别人，竟

是福爷，不由吓得倒退几步，脱口问道：“福爷又是如何让古香炉重新冒出紫烟来的呢?”

香炉之秘

福爷也不答话，而是用双脚踩住一只古香炉底部，单手去拔炉内托盘，然后就见他一用力，托盘竟一下脱离炉体。原来托盘不但能够拔下，托盘底部还密布有无数比针眼还小的孔。再看托盘下的炉肚内，竟是满满一炉肚锯末似的东西。

这时，福爷才一指告香炉的炉肚，告诉王云成：为让这对古香炉再现往日的奇特景观，尽快还当，这几年他到处寻访，还差点被熊瞎子舔掉半张脸，终于在广西紫荆山中，寻到了古香炉的出处……

说来这对古香炉最早也并不属于王家，而是紫荆山中一客家大院落的镇宅之物，后来被作为礼物，送给了当年在紫荆山中传教的洪秀全……至于后来又如何落在王家手中，便不得而知了。

当地客家族老人告诉福爷，炉内之物是一种被称作“紫烟树”的锯末。因这种树被阳光一照，通身冒紫色烟气而得名。不过这种树极为罕见，也只有在紫荆山中才能寻到。用此树干制成锯末，放入这对古香炉内，用炭火一烤，冒出的烟气细密缥缈，香气扑鼻，清肺止咳。再加上古香炉本身的神奇构造，便又会出现那难得一见的奇特景观……不过，客家族老人还告诉福爷，一香炉锯末只能利用一次，再燃便不再冒出紫烟。要想再冒紫烟，只有再添新锯末，而且据说这对古香炉也只有经常被点燃，才能保持它通身红如火炭一般的颜色，不然，时间一长古香炉就变成了黑色……

说到这里，福爷冷冷一笑道：“王掌柜应该记得，您当初把一对古香炉拿来当，香炉通身可是红如火炭呀……那这对古香炉为何突然不冒烟了，王掌柜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呀!”

這时王云成早已满脸通红，他只得向福爷说了实情：

当年王家绸庄遭遇火灾，货物损失殆尽，亏空巨大。年轻气盛又走投无路的王云成想尽快补上亏空，便丧失理智，出此下策，拿这对祖传的古香炉去诈骗福爷……等他解决了绸庄的燃眉之急，想再寻回福爷和祖传宝贝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了。

福爷听完长叹一声说：“古香炉是你王家祖传宝贝，经我的手有了闪失，我自要追查到底。因为‘仗义诚信也是我们当铺的祖传宝贝，不能断送在我手里。”

福爷的这番话让王云成羞愧难当，当下双手奉还当铺不说，还送上一块金字招牌，上书“仗义诚信”四字。后来当地人但凡有要典当的物件，第一个就会想到福爷的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