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姿态

2011-06-05 09:55陈斌先
决策 2011年8期
关键词:叶青亚军失地农民

陈斌先

镇委书记李天的老婆亚军吵着要和李天离婚,因为听闻李天有外遇了。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陈一飞和他老婆都来劝,但越劝越混乱。

李天很难受,表面上看,难受来自亚军的误会,实际上是来自陈一飞夫妇的掺和,陈一飞跟李天当年同是县政府办副主任,李天下乡镇任职后,陈一飞被提拔为县政府办主任,他不想让过去的同事看到自己的狼狈。

李天知道亚军这次是铁了心要跟他闹离婚,他乞求亚军不要离婚。

亚军没有办法容忍李天的态度,起草离婚协议书。李天不想激化矛盾,悄然走出家门。李天困惑不解,亚军怎么知道了他跟叶青那点事的?那件事只有他跟叶青知道的芝麻小事,怎么就演变成了自己与叶青在车上睡觉?

镇党委副书记兼镇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袁广虎听到传言还跟李天开玩笑说,没有想到这样的流言蜚语弄到你的头上,而且亚军还相信了呢!

开发区筹建班子组成后,除袁广虎兼任开发区主任外,其他管理人员一律公开招聘。李天亲自选调,当叶青站在李天面前时,李天眼睛一亮。

叶青是南天中学的老师,因为丈夫当了南天中学的校长,并把女中学生的肚子搞大了,叶青就离了婚,而后辞职到了上海,在一家外企当办公室主任,年薪十几万。她本来回来准备替一个老板当高级管理人员的,开发区招聘办公室主任,其他老板撺掇应聘,目的好为大家共同服务,不要为某一个人服务,她就听了大家的建议。李天确定叶青当镇开发区办公室主任主要还是因为她的能力。

李天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镇开发区建设上了,与叶青很少接触。最直接的接触就是今年春上开发区召开的一次招商洽谈会上。因为项目洽谈成功,李天很高兴,晚上喝醉了酒。

叶青开车送李天,途中李天非要看月夜中的开发区,叶青只好顺从,把车开往开发区。李天下车站在灯光里仰脸看天上月亮时,居然站立不住,被叶青扶进车里,在车里睡着了。

快到午夜,李天才醒了,忙问,袁广虎他们呢?叶青说,他让我照顾好你。李天问道自己是不是很失态。叶青乐呵呵说,何止失态,我扶你上车后,你居然拉着我的手说喜欢我。李天感到有点惶恐。

就这么点事,怎么就传变了呢?事情的源头在哪呢?是叶青无意说出自己酒后喜欢她的话给居心叵测的人一个机会?还是袁广虎?

南天镇是县里重镇,县上干部说,谁到南天镇任书记,离进县班子不远了。李天属于少年得志,不到30岁就从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位上放下去锻炼。李天不负众望,三年时间,镇面貌大改,他也成了全县的当红书记。

李天刚开发南天大道时,因为要拆迁民房,群众上访把县政府大门堵上。当时任县长的司应松兜头盖脑把李天一顿臭骂。后来,李天许下承诺才把事件平复过去。

好不容易劝解开群众,李天不敢掉以轻心,三月未进家门,就是到了县上开会,也连夜赶回镇里处理事情。亚军的误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李天和亚军吵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县委书记司应松打来电话,让李天到他宿舍去一下。

李天走进县委书记司应松的宿舍,就有点战战兢兢,见司应松脸色难看,更加不安。李天知道司应松跟岳父的关系,岳父跟司应松是大学同学,司应松毕业到了省直,岳父到了县里,后来司应松到了县里当县长,提岳父当了教育局副局长,谁知岳父命中缺福,上任三个月,一场车祸送了性命。李天最初得到司应松的赏识靠的也是岳父的那点关系。

亚军最近大张旗鼓诉说委屈,李天知道没有办法短时间消化影响,只好说,亚军是单纯,我担心有人利用她的单纯。

司应松看着李天说,不要胡思乱想了,从自身找原因。谁让你喝昏了头,居然月夜看开发区呢?李天后悔酒后行为,苦恼地离开司书记住处。

刚进镇政府大院,李天就看见袁大头带着一帮人闹哄哄地站在院里。袁大头是袁广虎的远门叔叔,几次上访闹事都是他策划的。李天第一反应要打电话给袁广虎。

袁大头的问题就是你把我们的地都占了,你让我们吃什么?这是一个棘手问题,前两年因为开发拆迁,群众住进安置房,又补偿了群众的损失,有了几天安稳日子,也没人说起失地就业的事。怎么在这节骨眼提出这么个事?

袁广虎赶到镇政府大院时,太阳升老高了,袁广虎下了车就冲袁大头喊,叔,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你又带头上访,让我怎么做人?

袁广虎又推又拉的,总算弄走了大部分上访的人。才几天时间,怎么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呢?

李天把袁广虎叫进自己的办公室,李天说,广虎,浙江客商投资情况怎样?

袁广虎说,你那场酒喝的,人家说政府诚意大,前期投资打了过来。

李天感到累了,说,因为那场酒传出那么多事,出人意料呀!袁广虎不知道李天想说什么,也不好接话。

李天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还说什么好。就想袁广虎,这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原则问题还是敢于坚持的,刚到南天镇提出建设开发区时,以镇长为首的人有些异议,是袁广虎站出来坚定地支持他。但是那晚与叶青看开发区,他是知情人,会不会他说出去的呢?

袁广虎走后,李天想,因为年龄因素,袁广虎已没有机会升任镇长,镇长在市委党校学习,谁做的手脚呢?越想越糊涂,索性掏出手机,拨通了叶青的电话。

李天问道,叶青,我们在开发区转了几圈,怎么会闹出那么大动静呢?

叶青听李天这么问,有点恼火,她听到传闻后,没有往深里想,她想谣言终归是谣言,不攻自破是铁的道理。但李天电话问她,让她感到有点伤心,于是回答说,我蒙受屈辱,还要兼带疑犯?

李天感到叶青的不愉快,说,你有机会把实际情况解释下。

叶青收敛起笑声,有点凄然说,如果需要解释的话,要不要把你说的喜欢我也说出来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李天准备下午回家时,接到通知,说县长曾凡路要来镇上开发区调研。

好端端的,曾县长要来调研?是不是袁大头他们把事情捅到县里去了?

李天不敢怠慢,曾县长一直对自己有成见,司书记说起李天,肯定的是创新精神,有敢为人先的干劲。曾凡路说起李天,强调的是李天的急功近利和太过激进。曾县长来调研,应该格外慎重。

李天暗自揣摩县长意图时,就加快脚步走进袁广虎的办公室。

下午3点多,曾县长带着陈一飞等人到了开发区。曾县长开门见山说,这次活动与其说是调研,还不如说是共同探讨一下失地农民就业问题。南天镇有不少群众上访,闹到市里,市长很生气,追问怎么回事。

曾县长很年轻,比司应松小十多岁,这么年轻就当县长,预示着他今后的前途。李天不知道袁大头他们之前就跑到县、市去了,因为家庭纠纷,自己有点分心,心里气得发痒,嘴上什么也不能说,细辨县长说话的味道。曾县长反应如此迅速,是不是听信了谗言?这次换届,曾县长是位十分关键的人物,自己能不能上去,他也是举足轻重的人,今天找机会跟曾县长解释下,应该是恰当的时机。

李天看着陈一飞,希望从他的表情中窥视出什么,陈一飞认真记录着曾县长说话,没有看李天。问题是袁大头上访怎么没有任何前兆,也没有预感,突如其来,是不是有其他玄机呢?好在上午跟袁大头有了接触,心里多少有了点底。

曾县长说完了,李天说群众提出失地农民如何就业问题,是个新课题,镇党委、政府还没有来得及调查研究。

曾凡路很不满意,提出要见见袁大头他们,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陈一飞参观时私下跟李天说,曾县长调研农民失地就业问题,是上车后才听说的,按说这种事是普遍问题,问题是袁大头上访,事情复杂了些。

看着陈一飞对自己的真诚样子,李天暗暗谴责自己,因为换届,把朋友都列为了怀疑对象,看来自己真的草木皆兵了。但是人心隔肚皮,陈一飞是不是故意那么说,讨个人情?

都说群众通天,镇分管信访的副镇长正给集中起来开会的袁大头他们讲话,袁大头说,你不要讲那些没有用的,曾县长马上就来了。副镇长不信,袁大头说,等着,你会信的。

袁大头见了县长后说,政府真想解决很简单,要么把失地群众都安排在工业企业上班,要么建失地农民开发街,每家送一个门面,让大家做生意。

李天如坐针毡地听着。群众说完了,李天对曾县长说,问题是从哪儿弄资金开发失地农民一条街呢?如果把失地农民都安置到工业企业,私营企业不是政府,不会帮助解决社会问题的。县长没有回答李天的话,只要求镇里尽快解决。

李天知道最近情况逐渐复杂起来了,县委虽说把自己作为副县长的人选推荐了上去,但同时推荐上去的还有陈一飞。陈一飞是政府办主任,县长的亲信,县长对自己工作不太认可难道与陈一飞有关?

回到家,李天已经筋疲力尽,亚军又在吵。在威胁同意离婚后,亚军不吵了。

亚军不提离婚了。只要婚姻不解体,还有求胜的转机与可能。

李天想,姑且不论自己的对手是谁,对自己做手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利用亚军的单纯做文章,搞臭自己的名声;二是利用袁大头上访给自己建设开发区、发展工业的成绩蒙上阴影。

时间不多,李天不敢怠慢,到镇上就着手解决失地农民的就业问题。党政联席会上,李天定了调子,让大家讨论。

大家发言完了,没有集中的意见,需要李天表态的时候,李天也拿不准怎么操作,建设失地农民一条街,让农民变成城镇居民是很好的路子,但修建失地农民一条街的资金哪儿弄?靠镇里财力远远不够。不解决这个问题,袁大头不会罢休,而目前对手就是看着自己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思来想去,他只好说,大家再好好思考思考,下次上会再议。

刚散会,袁大头打来电话,李天接了电话却沉默不语,袁大头有点急,说,限你三天时间给予明确答复,否则我带人到市里继续讨说法。

李天没有办法,只好说,好吧,镇里尽快解决。

放下电话,他想了很长时间,就想到袁广虎,他是否知道袁大头突然上访的真实内幕呢?想罢,拨通了袁广虎的电话说,广虎,今天你是极力反对开发一条街的,而失地农民主要又是因为建设开发区造成的。今天司书记还跟我说,所有的问题都需要发展去解决,农民失地就业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还得依靠开发区。

袁广虎知道李天的动机,只好说,李书记,你是不是认为最近不顺与我有关?你别给我压力,说实在话,我都一把年纪了,没有什么想法,你千万不要在工作上给我出难题。

李天说,你以为我不信任你?你叔上访似乎有点背景,不管牵涉不牵涉到你,我都希望你在你叔身上有点作为。

刚放下电话,岳母来电话了,说,亚军服毒了。

李天到医院,亚军已经抢救过来了。李天眼中蓄满泪水。

亚军服毒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陈一飞的老婆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看望。

这时,李天的手机响了,是司应松的。原来袁大头给李天打电话,见镇里解决事情的态度不积极,接着组织人又闹到县委。

李天一下苍老了很多,当他站在袁大头面前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听着袁大头说。

司应松对李天的表现十分不满意,他想李天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李天的精神状态让司应松很失望,要在以往,李天会不遗余力地消化这种影响的,但今天他不想消化司书记的错误印象了。他想,本来自己下定决心要解决的,他袁大头逼人太甚,不如拖上一阵,看看幕后导演是谁?

司应松不满情绪随处可见。袁大头在司应松的耐心解释下才回去。

亚军出院了,李天在家照顾亚军。

晚上,李天约叶青到茶社。李天说,我只想问你,你跟谁说了我们夜晚看开发区的事?

叶青沉思很长时间才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一次我跟袁广虎说到你的敬业精神时,我说你心血都在开发区上,连喝醉了酒,还念念不忘开发区。

李天第一次听叶青这么说,忙问,袁广虎怎么说?

叶青对李天的婆婆妈妈感到不可思议,说,追问这有意思吗?我不喜欢说三道四。再说,袁主任也是很实在的人,不会陷害你的。

李天不能追问什么了,他看出了叶青的反感,于是提示说,袁广虎有没有跟谁说起过这些话呢?

叶青淡淡地说,不知道,想他不会说的。听了叶青的话,李天很不满意,看来叶青只能说这么多了。

在茶社里,李天故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他知道亚军就在隔壁的包间,他看到亚军上的楼。李天后院事件暂时得以解决。

说着话,春天彻底过去了,传说换届的各种信息还在继续。有说,李天没有希望了,但司应松对他没有放弃。

到了秋天,换届才急迫起来。李天因为绯闻、袁大头上访,影响不太好,得到的推荐票不是很多,好在得票是不公开的,座谈时大家把目标指向了陈一飞。

李天真正着手解决失地农民就业问题时,才感到问题是多么艰难。他顾不了那么多,在党政联席会上,力排众议,坚决主张修建失地农民就业一条街。

当他固执己见地坚持要办时,大家几乎一致疑问,钱呢?李天也感到手足无措,但李天经过苦思冥想,他还是要从袁广虎身上突破。他让袁广虎召集开发区内所有入驻企业老板会议。

会上,李天先把修建失地农民一条街的重大意义亮出来,然后重点强调当官为民办实事的基本原则。企业家们议论纷纷,李书记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呢?是不是因为想提拔而变疯了呢?有人干脆说,你这么逼迫,我们吹灯拔蜡,走人。

李天还是那句话,企业家不出血不行,等失地农民一条街修好了,他负责逐渐减轻企业的税费。袁广虎不愿意了,他对李天嚷,你这么乱伸手,我开发区主任还怎么当?

李天也没有示弱,他说,你可以不理解我的动机,但你必须执行。

一晚,李天突然接到司应松电话,司应松打趣完后,接着说,最近关于你的传说又有很多嘛!你是永远处于风口浪尖上嘛!司应松说话很放松,继续调侃,最后才说,你也太低估了我跟县长,你以为我们是聋子、瞎子?你们心里装着什么,我们清楚着呢!

李天知道司应松打电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明显多了一份感动。

换届谜底终于摊牌了,到了冬天,全县干部大会上,市委分管书记亲自宣布:司应松到市参加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选举,曾凡路接任县委书记,副书记、代县长从外县转任过来,陈一飞等五人作为副县长人选等待即将召开的人代会选举,其中含一名差额的。

晚上,司应松到了李天家,说你不明白的地方很多吧?其实你也没有必要明白,当初推荐你时,曾县长跟我是有不同的看法。曾县长找过陈一飞了,陈一飞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但是陈一飞有陈一飞的优点,目前南天镇需要你这样的干部多干几年。

说完这些,司应松站了起来,哈哈大笑,今后路怎么走,得靠你自己了。

(原载于《北京文学》201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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