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药师接待调查组

文 _ 刘诚龙

大宋帝国的皇帝接到了很多实名举报信，说燕京军区司令郭药师与金国勾结得紧，叛国概率高达八九成。举报信的署名是燕京首席行政官裴度。

宋徽宗赵佶一开始没发脾气，只是将举报信压下了。裴市长见没回音，就一封接一封飞报京都。赵佶看得多了，很烦躁—他练书法练得正起劲，画花鸟画得正有味，下面老是拿麻烦事来烦他，他哪有不发脾气的？于是拍桌子骂地方官员人人争权，班子闹不团结。解决办法出来了：将裴市长与跟郭药师关系不错的蔡靖市长对调。

一般来说，地方班子闹矛盾，闹得上面发脾气了，领导都是各打五十大板，常常是两个都调开。但这回，赵佶单调行政首长，其原因在于赵佶偏爱郭药师。

郭药师这人，水平是有一点的，属于能干也能贪的那一类干部，尤其是会来事。郭药师水平高，舌头又软；能力强，膝盖也弯，这样的干部哪个领导不喜欢？虽然郭药师在做大宋高级干部之前是敌国辽国的大将，但大宋统战工作搞得好，将郭药师拉过来了。赵佶要学圣贤治国，一面要显示他垂拱而治，有水平；一面要显示他雄才大略，有气度，故而对郭药师用人不疑。

赵佶对郭药师如此信任，也不是因为他对郭药师进行过全面考察，只是那一回，郭药师拜见赵佶，砰的一声就跪了，头磕得比别人响亮，眼泪流得比别人多。赵佶对郭药师印象好，也就凭印象用人，连一般的考察、讨论等组织程序都没走，便“委以守燕”。

赵佶对郭药师高看一眼厚爱一层，资金都往燕京拨，项目都往燕京批，武器装备都往燕京配，欲将郭药师倚为长城。只是，这郭药师是什么人呢？见了领导就跪、就喊爷爷的人，会是什么人呢？他在燕京，与金国暗通款曲，衣服都不穿大宋军队制服，仍穿辽服，燕京人民都称他是宋朝版安禄山。举报信雪片般往京都飞，有匿名的，有实名的，有一般官员的，有高级官员的，证据很确凿，举报信后还附了郭药师与金国往来的情报。赵佶先是压下，不处置，但经不起举报信如潮水般涌来，一年内接了 170 多封，搞得赵佶也害怕起来：若是郭药师真长反骨，可如何是好？

赵佶走老套路，派调查组赶赴燕京，将童贯任命为调查组组长。童贯这人本来是太监，因为长得比较帅气，与郭药师一样，凭好印象得到重用。赵佶叫童贯去调查郭药师，也是走走程序，封一封百官之口而已。

当然，赵佶也有点心虚，万一郭药师真要造反，那可不是好玩的。赵佶在调查组出发前单独召见童贯，让童贯搞微服私访，若是郭药师真要反叛，那就捉他到京都来，另行处置。

微服私访有什么好？住要自己找宾馆，吃要自己付钱款，出差一月半月回来，袋里除了几卷黑材料外，真金白银一分一毫没有—带着决定官员生与死的偌大权力去，却兑换不回真金白银，连土特产都没有，当官干什么？弄权干什么？童贯可不傻。于是他先期送八百里加急文件通知了郭药师。

郭药师混官场久矣，对“接待就是生产力”的认识是非常到位的。他高度重视，亲自安排，带了欢迎团队到边界迎接。入了城，郭药师的接待工作更是一条龙服务。比较特别的是，郭药师举行了一次认爹仪式。童贯甚是受用，嘴上却谦虚：“咱俩是同级别的，干吗行这么大的礼啊。”郭药师应道：“太师，父也。药师唯拜我父，焉知其他？”郭药师这话说得十分讨巧，他不以官职拜领导，单以父子相称，很得官场套近乎之道。“贯释然”，喜滋滋认了干儿。

童贯这次调查满载而归，公私兼顾。私呢，真金白银不少；公呢，回金銮殿也不辱使命，带来了皇上喜欢的好结论：“药师必能抗虏。”自此，下面再有乌鸦嘴告发郭药师，赵佶再也不理睬了。

没多久，大金皇帝对宋开战了，一直打到大宋腹地。让童贯郁闷的是，他那干儿子也反了。

郭药师反叛的消息传到京都，赵佶把消息给封锁了。他召集大臣们开会，形成的决议是：给郭药师立一等功，连升三级，封燕王。

不懂政治的看不懂这事，真懂政治的也看不懂。只有对政治不懂装懂的赵佶，对自己的这一决策却是自鸣得意了很久。郭药师是他的人，是他的心腹，怎能出问题呢？出了问题也得给他藏着掖着嘛。这不是说此时的赵佶对郭药师有多么宠爱—他此时所宠爱的是他自己，这样的做派，可以保证他一贯英明永远正确。从赵佶自以为是的政治头脑来说，在飘摇的政治局面中，上面不是不知道干部都坏透了，但愈是此时，愈得遮掩，百姓信不信他不管，他自己得认定百姓相信。荒谬的朝廷往往都得依靠一错再错、死不认错来维持，作假的政府常常都得依靠知假为假假作真来运转。

一路错下去的朝廷能维持多久？一路作假的政府能运转多久？有兴趣者，可以屈指去数：看看从赵佶派童贯去搞调查到北宋完蛋，有几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