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
老开害怕听见那只鸟叫。那是只什么鸟儿呢?它总是乍然“嘎咕——”一声,接下来,便沉默。那声音有些凄凉,像在呼唤什么。老开躺在窝棚里,睡不着。
日压山时,妈妈说:“开儿你看果园去吧。一会儿,你爸该来啦。”老开闷声道:“不走,他不是我爸。”妈妈沉默好久,“可他毕竟生下了你。”老开回屋抓几块玉米饼子,就上了山。
老开其实才十六岁。生他时,他爸正在赌桌上打牌。来人对他说:“你老婆给你生了一个儿子,你起个小名。”老开爸随手打出张牌,说:“老K!”于是,山地间就有了一个叫老开的孩子。“嗄咕——”那鸟又叫了一声。老开一跃起身,他要去捉住那只鸟。
自从那个男人找到老屯来,妈妈就去山上修了这座窝棚。老开从外面回来,看到一个男人和妈妈站在院子里。老开觉得面熟,妈小声说:“老开,他,是你爸爸!”
老开脸一下子沉了,“我没有爸爸。”“他真是你爸爸。他从里边放出来了,还刚安置了工作,又回商店上班了。他是来看咱娘儿俩的。”妈赶紧解释。
“妈你咋忘了,咱娘儿俩被人卖掉,我叫老开我不过是一张牌。你忘了人家都骂我是石头砬子蹦出来的野种!你咋忘了,你身上的疤,是他用烟头烫的呵!”老开一口气骂完,脸胀得发紫。
妈妈抽泣起来,那个男人扑通一下跪在老开面前。老开的脑袋胀得好大好大。他忽然想大声哭,就是这个人赌钱赌疯了,把公款输光,又把老婆押到赌桌上输掉。要不是妈妈提早告发了他,老开和妈会咋样呢?老开冲出院子。那晚,那个男人没走,老开去邻居家住了一夜。第二天,老开就和妈上山去修了窝棚……
第一夜睡这山间窝棚,老开就听见那鸟儿的怪叫声。想着家里住着的那个男人,老开便咒一句“瘟鸟”。
有一天,那男人走后,妈拉着老开,“他真的改好了,还给你买了衣服、鞋子……”老开好失望,他说:“我不要!”尽管那身蓝色运动服是他最想穿的,尽管那双白色旅游鞋是他向往了好久的。
“嗄咕——”那鸟又叫了一声,老开又向前走去。村落里静悄悄的,老开突然觉得鼻子发酸。男人每个周末从遥远的山外走来,有时给老开背来厚厚的书。肯定是妈妈告诉他自己爱读书。老开想起那张窄脸,还有那双眼睛,流露的尽是歉意的目光……
那鸟啼声又响了起来:“嗄咕——嗄咕——嗄咕——”老开明白了,那是只孤鸟!
老开双眼滚下两颗大大的泪来。那只鸟儿失去了伙伴儿,只在无边的黑暗里东扑西撞,偶尔啼叫一声,含着凄凉的味道。老开忽然极想奔下山去,撞开那扇门,喊一声:“妈妈!”再喊一声“爸爸”说:“我们谁也不是孤鸟!”山风吹来,热热的泪温暖他凉凉的两腮……
青豆摘自《盲琴》江苏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