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腊月二十三,小年,我在舅舅家。
是我18岁的冬天,我待在舅舅家的小城,过着和以往不同的日子,新鲜而自由,家在一百公里之外的小县城,与我18岁的整个冬天无关。
那一年的夏天,我是一个落榜的高中生,用一种决绝的姿态抗议复读。我和父母发生了18年来最大的一次争执,我倔强地对他们说,我可以自食其力,不需要你们养活……然后我在第二天早上离开了家。
舅舅在小城的电影院工作,舅妈就在影院门前摆了桌球,卖点杂志和小食品。我帮着他们做事,不和父母联系,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不读大学照样生活;而他们,也不联系我。
时间就这样进入腊月,舅舅问我,过年回家吗?不,我回答得简单而坚决。
黄昏时分,舅舅说,收摊,咱也回家过小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慌乱的?听到小城的某个方向忽然传来鞭炮声。我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落满雪的小小院落,一屋暖色灯火,一桌丰盛饭菜,厨房里有红蜡烛和香火,贴了灶王爷的对子,爸给画上的神仙郑重斟上酒,鞠躬,您老人家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然后我们去到院子,点起长长一串红鞭炮……
毫无防备, 想家的感觉在一瞬间呼啸而来,我从不曾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年,我不想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年。但,舅舅是和父母说好了吧?他们是没有要求我回去吧?舅妈已经买好了我新年的衣服……我有些怨了,怨父母不来带我走。我委屈了,随着年的一天天临近,我的慌乱迫切而明显。
腊月二十八,中午,舅舅和舅妈去同事家串门,八岁的表弟也跑了出去。我左思右想,用最快的时间简单收拾了衣服,奔往客运站……
破旧的中巴车载着少少的乘客晃荡在狭窄的公路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不觉冷,不觉孤单。
中巴车终于在熟悉的小县城的旧车站停下来,我跳下车。那个黄昏,许多人都看到了一个怀里抱着小背包的女孩,小鹿一样在街中奔跑,朝着一个方向。直到跑到转向家门的小路口,我骤然停止了脚步,我看到了妈妈。她站在深冬的苍凉暮色中,正努力张望。
那时候,舅舅还没有回家,妈还不知道我已经从舅舅家逃跑的消息,她站在那里,不是有备,不是偶然。她从小年那天开始,不甘心地从每一天的午后一直站到夜晚。她说,万一我忽然回来,不想我回家的这段路没有人等待。
我还知道了那个冬天,我那倔强的爸爸,每个周末都会坐三个半小时的中巴车,去到我在的小城,远远的看看我。而我能够庆幸的,是在那一年的春节前,我赶回了他们身边。
18岁开始,每一年,我都会按时踏上回家的路。我再也没有让那个日渐苍老的身影在那个回家的路口无望地等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