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新港
我第一次对这黑牛发生兴趣,是在发现爷爷在叫它时,用了一个奇怪的字眼——“尤特兹”。
爷爷后来告诉我:“几年前,队里的头一辆尤特兹开进村里时,汽笛声把黑牛吓毛了。它一看见人群都围着那辆尤特兹,自己受了冷落,就火了。眼睛瞪得溜圆,追着尤特兹跑。我懂得这黑家伙的心事。我就也叫它尤特兹,安慰它一下。”
可是,爷爷说的是“尤特兹”年轻的时候。现在它老了,老得只能干拉车的活。不久,队长给爷爷找了一个帮手——知青陈冬,赶车的活都交给了陈冬做。
这天,队长让陈冬给夏锄的人们送饭过去。爷爷叮嘱套车的陈冬:“它要饮完水,才能套车干活!”但陈冬没听见爷爷的话,固执地赶车走了。爷爷气得咳嗽了一阵,嘱咐我跟上去:“不许他再打‘尤特兹!”
我悄悄跟着牛车去了。地头上的人们看见了送饭的小车,兴奋地叫起来。但快到地头的“尤特兹”却离开了大道,向一条水沟冲去,它实在是太渴了……饭菜全滚到河沟里去了。陈冬举起鞭子,就要抽“尤特兹”。我冲过去了,替不会说话的“尤特兹”申辩:“套车前,爷爷让他先给‘尤特兹喝水,他不听,一滴水不给它喝,就赶着它来了……”大家怒气冲冲地把脸转向了陈冬。陈冬不好意思地放下了鞭子。
秋天临近时,爷爷正式退休了,而队里最后一批知青也要离开北大荒了。陈冬向队里提议,把“尤特兹”杀了,犒劳一下大家,队里同意了。爷爷去队里闹了一通,没成。回到家,爷爷一个人坐在炕上发呆,浑身哆嗦着。
我偷偷跑到牛棚,用铡刀斩断了绳子,牵着“尤特兹”来到了村外的穆棱河边。我含着泪,把铁鼻环取下来,远远抛进静静流淌的穆棱河里。“你走吧!”我突然喊了一声。“尤特兹”不动,只是看着我。我咬牙扭转头,沿着河畔跑回了家。那个晚上,我在一个麦秸垛的背后,哭了许久……
第二天早晨,队长还有陈冬一行人提着割断的绳头来找爷爷。爷爷听到“尤特兹”跑失了,他眼睛却亮起来,腰也挺直了。队长责问爷爷到底把“尤特兹”弄到哪里去了。
正当院子里的人乱七八糟吵嚷的时候,村头上响起了一声熟悉的牛的叫声,“尤特兹”挺着两只失掉了光泽的角,一直奔到爷爷面前。然后卧在爷爷的脚下,淌出两行浊泪……
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沉默了。拿绳子和刀的人,都悄悄走开了。
过了两天,知青离开村子的时候。我看见知青陈冬一个人,单独在牛棚门口站了好久。他看见了我,向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我也像大人那样,点点头。
青豆摘自《独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