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比童年

2011-05-30 00:23严锋
新民周刊 2011年44期
关键词:耳塞外甥做作业

严锋

我是一个有着强烈世代意识的60后。原因有很多:我天性喜欢沟通。我是一个父亲,需要与00后的孩子沟通。我是一个老师,需要与各种世代的学生沟通。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在我小时候,隔三岔五就要被强制性地写一篇名为“我与××比童年”的命题作文。这里的××可以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可以是某个名人,比如雷锋。这种作文写多了,心态是良好的,攀比意识是强烈的。因为所有的××小时候都是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地主的恶狗咬。而作文里的“我”,则是蜜罐里泡大的(虽然家里并没有蜜罐,连白糖都逢年过节才能吃到),过着幸福的生活。

这种良好的心态保持到什么时候呢?我记得80年代后期的一天,我读研究生,暑假里回到老家,到表姐家里和小外甥玩小火车。小外甥拿出了一套,两套,三套小火车!我当时就崩溃了。这个与小外甥比童年的作文我写不了。但是,攀比心态已然根深蒂固,土崩瓦解的自信心渴望重建。后来回顾自己的一生,我发现这个小火车事件有重大的意义。因为没过多久,我就迷上了电脑,沉溺于游戏。现在想来,这种沉迷与创伤一定大有关联。潜台词是否为:啊,你们下一代竟然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那我们就来比比看,到底谁更会玩。

我身上的这种世代之间的竞争攀比意识,绝非个案。比如,我常常浏览某个耳机论坛。在那里,“塞区”,也就是耳塞分论坛,在许多80后的耳机发烧友那里是个深具贬义的名词。因为耳塞区是以90后为主体的。“塞区”与“耳机区”之争,也就具有鲜明的世代大战的色彩。那么“塞区”究竟有什么样的特色让“耳机区”生气呢?几年观察下来,我发现“耳机区”主要是批评“塞区”消费的非理性,比如说会花上千美元到海外去邮购一副耳塞或者随身耳机放大器,而且一买就是好几套!(我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遭遇的小火车事件。)80后烧友会责问:他们的钱哪来的?自己挣的吗?这样的争论会推广到耳塞之外。

再回到自己,从80年代末到2000年初,经过十多年的浴血奋战,我把自己磨炼成了一代游戏高手,在圈子里小有名气,这下子我又走在了时代前列,又可以与××比童年/青年/中年了吧?我还记得我在90年代的文学课上向70后学生把“银河飞将”、“创世记”、“中国之心”这些经典电脑游戏与文学进行比较的情景。同学们表情麻木,兴味索然。再一问,他们闻所未闻,毫无体验,当然也就难以与我共鸣了。看来,一不小心,我又用力过猛,超越了时代,也就只能品味先行者的寂寞了。到了21世纪,我又在比较文学课上向80后的学生兜售我的游戏经。同学们又是表情麻木,兴味索然。这一回,不是我超前,而是我又落后了。80后同学们可不是游戏白丁,但是他们玩的CS对战,盛大网游,又与我擦肩而过,渐行渐远了。

但是,到了这两年,不同的世代又好像找到了交集。iPhone和iPad的问世,把所有的人都拉到了同一平台。我们大战僵尸,我们射出愤怒的小鸟,我们切着永远也切不完的水果。也许,童年与童年之间,童年与少年之间,童年与青年之间,本无截然的界线?

看上去,我们60后与今天的孩子仿佛来自不同的星球。当我们在原野上飞奔追逐,滚爬嬉闹的时候,他们在做作业。当我们在烈日下的小河浜里抓鱼摸虾,晒得漆黑油亮的时候,他们在做作业。当我们在砖厂稻田学工学农,挥汗如雨的时候,他们在做作业。当我们在学校里学习人民日报社论和黄帅日记,给老师贴大字报的时候,他们在做作业。但是,当我看到80后的孩子们在不知疲倦地扯着溜溜球的时候,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起我们小时候打不死的陀螺,抖不完的空竹。那都是一种对控制和永恒的运动的渴望。当我看着90后的孩子一张张积攒着神奇宝贝卡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我们小时候一双双紧张地捏着香烟纸和糖纸的小手。那是一种永恒的收集癖。再比如今天的孩子们热衷的穿越小说,与我们当年迷恋的武侠小说,并没有本质的差异,那都是一种对平庸生活的想象性的逃离和超越。

世代之争与世代之承,是人类永远的风景。

猜你喜欢
耳塞外甥做作业
不爱做作业的丁多
做作业
独立做作业,我可以!
跟踪导练(一)
6岁外甥难倒我了
磕头
解放双手的阻噪无线耳塞
六岁外甥难倒我了
做作业(2则)
谁才是适合你的听音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