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场焦虑

2011-05-30 10:48任蕙兰邓昕睿
新民周刊 2011年44期
关键词:小童同学

任蕙兰 邓昕睿

上午8点半,上海徐家汇附近某会展中心,应届毕业生专场招聘会门口人头攒动。

从地铁口出来的毕业生根本不用看方向,跟着人流走就能找到目的地。招聘会尚未开始,门口已经排起了“之”字形长龙,一些西装革履的人向等候者分发公司简介,背面印着招聘会地图。

9点刚过,人群像黑压压的潮水一样涌入会展中心。每个应聘者包里都装着几十份简历,他们挤在塑料板临时搭起的简易展位前,比对用人单位对学历专业的要求和待遇,即使有的人能和招聘者看似老练地应对几个来回,总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成熟外表下的稚嫩。

忙忙碌碌的“招聘季”,网申、面试、实习是永恒主题,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换成了90后。1990年出生的第一批90后即将大学毕业,他们已经站在舞台边焦急地候场。

活在非主流、叛逆、网络生物、脑残等各式各样的标签中,90后终于要落到现实的土地上了。他们学会带着简历去挤菜市场一般的校园宣讲会,学会上午收到拒信下午继续信心满满地去另一家用人单位面试,学会早上穿着运动鞋去挤高峰时段的地铁,到实习公司第一时间奔向洗手间换上高跟鞋和套装,妆容精致地走进办公室。

即将登场的90后,在人们狐疑的眼光中,开始各种“去标签化”的努力。

拼成绩、拼经历、拼爹

上午10点,童小晨刚打开微博页面,就听到背后母亲的咳嗽声,紧接着是一大段她熟能成诵的唠叨。小童关闭页面,百无聊赖地打开应届生求职网、智联招聘等几个网站,漫无目的地浏览昨晚已经过了一遍的信息。

童小晨出生于1990年,是上海外国语大学朝鲜语系大四学生,她和她的同学们是第一批踏入社会就业的90后。

实习是就业艰辛的前奏,这对从小“养尊处优”的90后是个考验。前一阵子,小童为一家韩国企业的老板做贴身翻译,整天跟着老总到处跑,工作到深夜,第二天早上7点就要到岗,为了多挤出点睡眠时间,她经常带着牙膏牙刷上班。“韩企特别讲礼仪,你见到每个人,从董事长到清洁工阿姨都要打招呼,一天下来脸都笑僵了。”

朋友们在一起时都会抱怨实习不易,但谁都明白实习经历的重要性。小童的一个朋友在烟草公司实习,因为上班时间和学校课程安排有冲突,翘了很多课,校方下达最后通牒,再翘课就扣发毕业证。“他整天情绪激动地去教务处吵闹,到现在还没解决。但只会乖乖上课,没有实习经历,不接触社会的学生,哪个单位敢用?”

小童很勤奋,大三就开始马不停蹄奔波于各个实习单位。她先在一家物流公司做了2个月韩语翻译,又到一家进口韩国船舶机械的贸易公司上班,负责写订单和联系客户,之后又去了一家韩国化妆品公司,工作内容是翻译产品目录和介绍。“多接触些不同领域,可以早点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工作。”小童曾在公司遇到一个大一的实习生,特地从外地赶来上海,她顿时觉得很有危机感,90后的竞争越来越“幼齿化”。

小童说大三那一年过得很辛苦。每天早上7点起床,8点上课,一上午四节课上完,飞速赶去食堂排队占位,打仗似地吃完午餐。午休时间泡在学生会外联部开例会,或者写活动总结。下午从虹口校区坐一个小时地铁赶到世纪大道的一家单位实习,有时会加班到晚上七八点。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寝室,却还得开夜车,准备英语六级和韩语中级考试。小童明白,专业课成绩、学生会工作经历、实习、考证,所有这些努力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简历更出彩,为找个好工作加重砝码。

努力的小童并不特殊,大家都以各自的方式努力了四年,到了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焦虑也在升级。

就业在同学之间是一个敏感话题。“哪里有实习机会,哪里在招人,哪里有宣讲会,这些信息没人会跟别人交流,也很少有人会说自己的面试经验。”大家都有心照不宣的共识,“如果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的两个学生去应聘一份工作,对方不可能把两个人都留下吧。”

有人落实了工作或找到不错的实习,会收到言不由衷的恭喜,或被详细打听入职“渠道”,不胜其烦,这些人中有的就干脆搬出了寝室,可住在家里又得面对来自父母的压力。

90后这一代的就业焦虑是前人的升级版,因为他们很早就明白,登上这个舞台,除了拼努力和实力,还得拼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

小童听说上一届有个学姐,年年拿奖学金,考过了英语专八和韩语高级,还在自学注册会计师,但至今待业在家。“这个社会给优秀但没有关系的学生提供的机会太少了。”

听说平时学业成绩和能力并不出众的同学突然进了“明星企业”,同学们的反应日趋淡定,只评价一句“正常”。“别人问他怎么进去的?他回答:就这样进去的呗。当事人不愿深谈,大家也心照不宣。”90后习惯了“拼爹”的游戏规则。

出生时没含着“金匙”的学生,比前辈们更懂得抓住一切机会,尽可能为自己的前途“运作”。

小童有个朋友英语六级没过600分,学校规定只能考一次,为了求得刷分机会美化简历,她去学校教务处对着老师软磨硬泡,后来竟然搬了个小椅子在教务处门口“静坐”,终于“金石为开”。

“有些同学经常往办公室跑,帮辅导员打打杂,有空就一起吃饭联络感情,因为辅导员会给同学群发跟韩语专业对口的实习和宣讲会信息,有时会把重要的信息先发给比较熟的学生。”

虽然临毕业是“分手季”,但有一部分人却急着抢搭恋爱末班车。“一些面临留沪压力的外地同学急着在上海找男女朋友,如果对方家里条件好,父母有关系,还能帮自己找份工作。”

“上半年学校有个研究生跳楼,就是因为就业压力大。”在就业焦虑折磨下,一些同学给自己判了个“缓刑”,选择出国留学或考研,甚至是创业。

“有个同学几乎整个大学生涯都花在打魔兽上,他说毕业想开个培训公司,专门训练魔兽高手到国外参加比赛,据说奖金高达几百万。我问他商机从哪里来?他说亚洲人打魔兽比欧美人打得好呗。”但对这样带着浓厚90后色彩的想法,即使同样是90后,也有不少人会投反对票。

对手是“别人家孩子”

再过几天,小睿就能查到自己今年司法考试的成绩,不过她没有想象中那么焦虑,因为她越来越不明白这场考试对自己的意义,尽管她花了整整一个学期和一个暑假的时间准备。

小睿是华东政法大学新闻系的一名大四学生,也出生在1990年。自从进大学开始,她就在认真考虑以法律为职业,为此她辅修了法学专业,大一就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但这份实习让她感受到,律所的生活并非如美剧《波士顿律师》那般精彩,也不适合自己。

不过今年她仍然报名了司法考试,原因是素来优秀的表姐去年通过了司考。

表姐比小睿早一年考入华政,因为在学生会工作,又是辩论队队长,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刚认识的朋友一听说我是某某的妹妹,都会说你姐姐很棒很优秀。有些男生还会托我介绍表姐给他认识。”

姐姐也是家里人聚会时的话题核心。“大家知道我一直比不上姐姐,所以也不会拿我和姐姐作比较。”虽然小睿的父母很开明,从不拿“要像你姐姐一样优秀”的话来激励小睿,但小睿心里总是鞭策自己,不能拉下姐姐太多。

为此小睿度过了忙碌的大三,她是学校青年志愿者培训协会的部长,每周要组织世博会志愿者的培训;还在一家公关公司实习,为一场“孕妇选美”的公益活动联系参赛者,撰写主持稿。期末那会儿,小睿既要应付本专业和二专的期末考试,又要撰写协会的工作总结,还不敢耽误实习。晚上寝室同学都睡了,她在小书桌微弱的灯光前温书,熬到凌晨一两点。

但当她一步一步扎实地往前迈,为自己的进步欢欣时,一抬头却发现姐姐已经站在更远的地方。当时大四的表姐考上了国际法专业的研究生,又通过公务员考试被嘉定区检察院录用,全家人开会讨论如何解决这个甜蜜的烦恼。

报名司考成为小睿追赶姐姐的途径,她也为此全力以赴。大三下学期,班里不少同学被推荐到电视台《法制天地》栏目实习,但忙于准备司考的小睿只好忍痛放弃。当她听同学津津乐道采访、剪辑等实习趣事,开始怀疑自己付出的机会成本是不是太高了。

“我不是个考试型选手,如果考试失败,意味着这么长时间的努力都白费了。但如果考上又怎么样?我真的适合做这行吗?”小睿可以预见通过司考的下一步,就是按父母要求考公检法系统的公务员。但大二在区政府2个月的挂职锻炼让她认识到,为领导写活动总结,做会议记录,这些琐碎又看不到具体成效的行政工作只会消耗自己的精力和热情。

“这些努力只是为了姐姐吗?”小睿很困惑。

90后从小有一个如影随形的竞争对手,叫做“别人家孩子”,这个对手读书好,又懂事,在家人见人爱,在学校花见花开。这一代人的家长普遍出生在60年代,在改革开放时代迈入社会,对子女的教育贯彻着市场经济的竞争法则。90后孩子身上延续着父母的未竟心愿,甚至充当了父母在另一个战场较量的武器。在结果导向型的舞台上,他们的出场承载了许多本不该承受的压力。

迷茫的一代

下午3点,韩君蔚结束了一个采访回到单位,漫无目的地打开电脑。她看到一个师妹的MSN签名被改成“你不约会、不喝酒、不逛街、不叛逆、不赶潮、不追星、不撒野、不拽……因为你要学习,请问你的青春是被狗吃了么?”似乎90后都在义正词严地挥霍着青春,但小蔚只能无奈地苦笑,她深知即将入职的90后在过怎样的生活。

小蔚是华东师范大学广播电视编导专业的一名大四学生,她也将是第一批“登场”的90后。今年她从华师大闵行校区搬到中山北路的实习宿舍,离市中心比较近,这是学校为毕业生提供的便利,她的同学们每天要奔波于沪上各家媒体单位。

想以考研绕过就业独木桥的学生也不轻松。小蔚有个同学准备考北大的研究生,每天6点起床泡图书馆,晚上10点多赶在关门前回寝室。“她压力太大,睡觉时用不透明的塑料布把床围得严严实实,有一点光就睡不着,都快神经衰弱了。”

毕业生是自习室的常客,不少人在跟中级口译、高级口译、教师资格证书、文化经纪人证等各种考试搏斗,虽然他们未必知道考这些管什么用,但简历上多几项证书似乎能证明自己是“复合型人才”。

“有些同学既要考雅思又要考研究生,恨不得把时间掰开用,把自己累得够呛。”在临门一脚关键时刻,很多人患上了学习强迫症。当大学四年所学即将面临工作的检验,大家突然陷入迷茫,不知道自己真正学到了什么,又该如何运用所学。

小蔚大学四年里修过有关导演、编剧、电影等各种理论课程,也没少扛着摄像机去拍片子,还学过摄影暗房技术,会自己冲照片。但当她在电视台看到专业设备,“连怎么玩都不知道”。

和大部分学生一样,她也做过几份实习。大一就在《鲁豫有约》栏目组观摩,但大部分时间只是在节目录制时充当观众,大三暑假在家乡电视台的一个选秀节目打工,也只是熟悉了一下电视节目的制作流程。小蔚还考过一些专业资格证书,“有些考试报个培训班花2个月突击一下,背足材料就能过”。这样的证书,难道只为证明记忆力没有缺陷?

小蔚不知道自己这些技能可以在就业市场卖什么样的价钱,也没研究过人才供需曲线。此前她并没有认真考虑过就业方向,虽然大三下半学期上过几周就业指导课,但只教了如何写简历和面试。

90后看似独立的外表下,很多人缺乏清晰的学业及职业规划,或只有父母意愿的投射,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在重要人生关口,不少90后看不清前进方向,陷入了摇摆。

挣脱身上的木偶线

晚上6点,金骏靠在舞蹈房的窗台上讲电话,过一会儿他的学员们陆续会来上课。金骏是徐汇区一家舞蹈工作室的专职老师,也出生在1990年。今年7月他从上海金融学院专科毕业,比同龄人更早一步迈入社会。

大部分90后还在“候场”时,一部分人已经“登台”。金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同学互相打招呼的方式从“最近在玩什么?”变成“最近在考什么证?”以前大家最大的烦恼不外乎“作业没补完怎么办?”毕业后这半年,聚会的核心话题变成“什么时候转正?转正以后工资多少?谁谁谁又跳槽了……”有些朋友会像父辈那样发几支烟,他们出于“应酬需要”学会了抽烟。

“这半年大家变化很多,想法比以前更加现实。”金骏感觉好像还在昨天,班里一群小女生尖叫着谈论去韩国看Super Junior演唱会的经历,她们用的杯子、手机链上挂着偶像的照片,男生们则在比较各自的手表、皮带和包包,艳羡某个开车来上课的同学。但大家一下子都长大了。金骏所在的国际金融专业班里,不少同学去了银行、保险公司或房地产公司工作,成天挂在嘴上的是这种经济指标。

金骏的职业选择让他显得很“另类”。他大一加入学校的街舞社团,一跳就是三年。大三下学期修完课程,其他同学忙着实习投简历,他辗转于各个舞蹈工作室带课,“生活费赚回来没问题”。大学三年中金骏热衷于参加独立舞蹈工作室举办的小型比赛,大三时还在一场潮人选秀大赛中“一不小心得了冠军”。

今年10月金骏和舞蹈工作室正式签约,这是他独自做的决定,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令他比同龄人更独立,对自己人生的选择也更自由。现在他每天的生活忙碌而充实,一早起来上网搜索各种各样的街舞视频观摩,剪辑舞蹈的配乐,下午和队员一起练舞,晚上到工作室教白领们跳舞,周末有时一练就是一个通宵。

“大二大三时很多舞蹈社的成员因为要做实习,或忙专升本考试,就退出了社团,人一年比一年少,但我想一直走下去,坚持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金骏的选择颇为“90后”,我行我素,但他表示跳舞不是心血来潮,自己一直在做职业规划。“这几年会专心练舞参赛,七八年以后,如果取得成绩会做一些自己的事业,比如创立工作室,未来20年舞蹈都是生活的重心。”他分析道,虽然舞蹈在中国发展的大环境还不成熟,但发展速度很快,以前全上海只有一两家舞蹈工作室,现在每个区都有好几家。

舆论不断放大90后的反叛、非主流、标新立异,但处在在人生重要关口的这一代年轻人中,很多是像木偶一样被无数条线牵着前进的。登上舞台的90后正在挣脱身上的线,认真规划自己的将来,虽然想法未必成熟。

那些同样贴着反叛标签的80后已经回归主流了。90后也会是同样的命运。

在娱乐和体育这一类特殊的舞台上,一些90后已经成为耀眼的明星,一夜成名的周冬雨和曾轶可在追捧和质疑中成长,奥运冠军周洋成名后陷入一个又一个舆论漩涡……如今,每年都会有一大批90后走出校园,和各个年代生人一样,90后的故事也会精彩。

猜你喜欢
小童同学
歌颂伟大的新时代
同学会上的残酷真相
书里掉出来一幅画
顽皮小童
不放刺
同学
同学情
应接不暇 骑虎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