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
在蔡小松启程去威尼斯双年展前不久,偶然见到了他的水墨装置《天体》——中国水墨组成大大小小的54颗星球,悬挂在空中,在灯光的烘托下,气象万千。近观则水墨肌理,笔墨之妙,可细细玩味。小松说:“星球以中国文人珍玩的太湖石为摹本,表达传统与当代,宇宙与个体,东方与西方,阴与阳,过去与未来的关系。”这是他入选2011年威尼斯双年展平行展“未来通行证”的作品。这个展览由国际知名的策展人陆蓉之女士与Renzo Di Renzo、Felix Schoeber共同策展,一举召集了近百名亚洲顶尖艺术家参展,其中,40多位大牌艺术家在一座由13世纪留存的修道院改建的美术馆中展出,如村上隆、草间弥生、荒木经惟、奈良美智、张晓刚、徐冰等齐聚一堂。
某晚微博浏览,正好看到小松在威尼斯布展,试着调节蓝色灯光,其时我正好随便选了张BBC电视做的“与霍金一起探索宇宙”的纪录片,满目也皆宇宙星球,纪录片拍得美不胜收。两个关于宇宙星球的作品都让我击节赞赏,这是个有意思的巧合。仿佛霍金在为小松的作品做解说配音。水墨之趣,与俯仰宇宙之妙联系在一起,那不是我们中国人山水石头传统与万物通灵的精妙所在吗?然而中国水墨传统如何以现代的语言来进入世界视野?这正是蔡小松作品给出的一个回答。
因为霍金的纪录片,我好奇地查了一下中文宇宙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得知战国时代的尸佼在《尸子》一书中对宇宙概念写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意思是:宇表示东南西北上下六个方向,即表示空间。宙表示过去、现在和将来,即表示时间。以空间轴和时间轴来同时定位宇宙,这正是现代科学的观念啊。又有东汉著名天文学家张衡在《浑天仪图注》一书中载有:“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这里描述的是浑天说。这个学说最大成就是肯定了大地是球形的,同时大地是悬在空间的球体。宇宙演化观念的发展在中国,在西汉时期,《淮南子·俶真训》指出:“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认为世界有它的开辟之时,有它的开辟以前的时期,也有它的开辟以前的以前的时期。《淮南子·天文训》中还具体勾画了世界从无形的物质状态到浑沌状态再到天地万物生成演变的过程。
我在此引经据典,绝非又要来西方科学有什么啊,我们中国人早有啦之类。只是说,小松的作品让我回到传统,也让我置身现代。让我想中国的水墨意趣,也想现代的宇宙观。中国水墨画以山水为主流,山水中的石头,与文人在庭院与桌案上欣赏把玩的石头,都可以说是我们文化中最有代表性的文人传统的重要部分。中国文人“石痴”辈出,米芾、苏东坡等等,中国文人的庭园里也必须有奇石做风景。山水与石头,这些让中国心灵无比痴迷的东西,其实有着一种与天地之气相通的哲学观在。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它们怎样与现代对话?它们怎样与现代衔接?它们怎样为现代文化贡献新意?
蔡小松的画让我感到兴奋,因为我们处在一个“革命之后”的年代,处在一个“破后需立”的时代。传统被打破了,我们无法也不可能再复制传统,但是我们也知道与传统彻底决裂的精神灾难。并且,经济崛起的中国,我们能给世界带来的文化必然要有我们自己的底蕴。中国文化的精妙的确有到了腐朽颓废的部分,然而在这老树上,终会孕育出新枝。今天的我们已经应该有足够的自信,让传统给我们的养分培育新的文化,为世界增添我们的声音,而不是永远跟着别人的风向跑。这其实不仅仅是中国人面对的问题,也是整个世界面對的问题。全球化让每种文化都面对着传统与当代、宇宙与个体、东方与西方、阴与阳、过去与未来的关系的各种冲突,这也正是威尼斯双年展2011年的主题。蔡小松的作品被选中,正因为他的作品无比切题,作为中国人,让我们看到传统与当代的一种对话,也让西方人耳目一新。
显然为蔡小松在西班牙“固体时间——蔡小松当代东方艺术展”写序的玛利亚·克鲁兹·克隆索博士就很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作品给西方人带来的开拓视野的意味。她看到了空间,也看到了时间,时间与空间的非单一视角与动静之间的辩证关系,是中国山水画里面映射的哲学,也跟现代科学家如霍金的宇宙观有着非常内在的和谐。而蔡小松以很自然的方式,进入了今天的文化语境。
玛利亚·克鲁兹·阿隆索博士说蔡小松对水墨山水和石头这一艺术传统做“重新阐释,第一次为我们呈现了迷人的透明的可360度观赏的装置艺术品,介于“平面”与“立体”之间,艺术家高超的技巧为我们呈现了充满立体感的“石头”,而丝绸、水墨这些东方独有的材料与来自西方的有机玻璃、铝合金、不锈钢铆钉的组合,将中国笔墨的乐趣与西方装置艺术衔接得完美而熨帖,糅合了绘画、雕塑与装置艺术的多重美感。其复杂的哲学意义与纯粹的审美价值共同构筑了一件件值得驻足观看的艺术品。”“我第一次发现有一个艺术家可以用极其简单的语言为我们阐释这么多对立而又深邃的话题。例如,‘柔软与‘坚硬、‘静止与‘漂移、‘轻与‘重、‘分裂与‘统一、‘自然与‘人工等等。”
西方绘画讲透视,讲固定的视角,是以观者的自我视角为中心。而中国绘画则是多视角,以物我两忘为追求。而传统的观画方式,往往是随着手卷的展开,在时间的推移中展开空间。蔡小松的作品放在透明的有机玻璃中,360度可观,这将传统拓展到又一个层面,在世界艺术范围内则开拓了视野。另外,东西方艺术都面临语言与材料的变化的问题。其实不光是东方水墨面临绝境,西方的油画又何尝不是?杜尚的现成品艺术就是对西方油画艺术的一次革命,然而现代艺术走到今天,现成品艺术,装置艺术可以说又已经让很多人觉得陈词滥调。蔡小松的手绘水墨与现代材料结合的装置作品,延续的是东方艺术与自然共处而非对立的哲学观,为我们展现了传统在当代焕发新生的崭新可能性,也是中国传统艺术在以西方为中心的现代文明中如何贡献养分的新启发。蔡小松玩出了新花样,而我相信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自信和与西方更多的对话,中国传统也还会玩出更多新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