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重楼
说是请经济开发区的章主任吃饭,因为他手中握着公司新建工厂的批文,所以戴尧和老板应酬得很是殷勤。章主任的酒量甚是了得,戴尧和老板反倒唱得醉意微熏。只见章主任仍是谈笑风生,举止自如,并且戴尧感觉到了他不时瞟向自己的眼光,像一尾鱼,一烁,一凛。
是章主任主动请缨送戴尧回家的。
在逼仄的车内,似滚涌出一股心照不宣的暗流。这并不是他们初次见面,第一次是在章主任的办公室,章主任面露惊诧地望着戴尧说,你很像一个人。戴尧以为他会说她像哪个明星,毕竟章主任已有五十的年纪了。未料到他接下来却说出电视剧里老套的台词,你很像我妻子年轻的时候。
他微叹口气,我妻子去世快十年了。
这时的章主任略显痴情,于是抵消了戴尧心头初萌的那一点点的反感。
今晚的章主任饮了一点酒,却淡定自若。昏暗的灯光里,岁月这东西奇妙地在他脸上铺陈出一层高深莫测的成熟气韵,薄雾般迷着戴尧的眼睛。童主任当作无意地掏出一个锦盒放在她手心里,戴尧吃惊,傻傻接过一看,居然是一只羊脂玉的绿玉镯子。润泽温婉的质感像一圈圆月静卧手心。章主任又闲闲地说,虽然认识有段时间了,就当给你的见面礼了。
戴尧心里慌慌的,手心却很沉,这么贵重的镯子,内里蕴含的意味傻子也能猜得出来。下车前,章主任将镯子套在她手腕上,戴尧为难地推却,却奇妙地看到玉镯在手腕上发出光彩流离的光芒,夺人眼球。
回到家,卧室的台灯虽亮着,青岩却已卧在枕上沉沉八睡。一本书从他种滑落到地板上,青岩的睡颜那么安静。戴尧蹑手蹑脚地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
有时候,你不能不信服冥冥中真的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你的命运点兵排将。戴尧初至这个城市时正逢雨季,天宇苍茫,雨丝缥缈。青岩正在窗前饮茶赏雨,他所住的是一条老巷,连绵蜿蜒的尽头忽就浮现一个淡淡的灰影。未打伞,整个人湿得像一个水中的倒影。
她行到青岩的窗下,抬头与他对视,青岩的眼睛里便浮出一层迷蒙的除惜。
青岩不由地问,你找谁?
女孩回答,我想租问房,你有吗?
青岩原本是想回答没有的,可是一张口却说,进来吧。
青岩的房子很大,只是很老,且又在这座城市的拐角处,四周都是一些老房老屋,以及一些老巷。城市里最后一块适宜怀念的地方,早晚也是会拆的。
青岩分租一间房给女孩子完全无碍,反正他也是独居。
这个女孩子就是戴尧。
戴尧常常坐在饭厅的桌子上摊开一堆报纸,捉着一支铅笔,蹙眉划下那些招聘启示。阳光从她后面的窗子铺洒进来,像一块明亮的玻璃,艳艳地辉映出她清丽的身影。
戴尧的第一份工作是公关经理,虽然薪水很高,却累。更难过的是公司老总总是用色迷迷的眼睛看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将手摸索到她的肩、腰上了。戴尧知道自己早晚也逃不脱老总的手心,却又不甘清白的身子跟着他当二奶,或许连二奶也当不上。
所以那天,她回到屋里时,看到青岩在厨房埋头做菜。戴尧看着他,这个男人虽然比她大了十多岁,但却是清清爽爽,眉目恬静,又卷不释手,更透着儒雅气质。所以是戴尧主动的,她从后面扑过去抱住了他。
是在长长的餐桌上,目光所及暮色浓浓侵袭,电饭煲的米香味弥漫在空中,案桌上切开的西红柿豆腐和芹菜摆个清爽。戴尧光裸的身体便丰富了整个盛宴,他们饕餮猎食。
尔后,戴尧并没有落入老总的手心,因为次日青岩就让她辞了职。青岩在自己同学的一个公司给她找了一份新职,秘书,倒也与她的专业对口。
他们便一直同居着,过起一份闲淡的生活。可是现在出现个章主任,便衬得青岩的青菜豆腐过于清淡,西红柿炒鸡蛋又黏稠不爽,玉米粥更是喝起来粗糙不堪。还有青岩胸无大志的模样,时常坐在屋里吟诗作对,摆出一副陶渊明悠然见南山的架势。
戴尧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偏了。特别在今晚,那只羊脂玉的手镯在暗夜里会发出滋滋的声响,像一股无形的轻烟,从手腕上汩汩涌出,呛人心肺。
青岩是在次日的清晨看到了戴尧的玉镯,戴尧佯睡,却只见青岩愣了一愣,什么都没有说。因此。她也什么都没说。
戴尧是在两个月后搬出了青岩的房子的。她拖着LV行礼箱缓缓走出小巷,风卷起她香奈儿风衣的衣角,蝶一般飞舞。
章主任果真很快地就跟戴尧正式结了婚。她搬进了他那座华丽的大房子,开始过一种每天为穿哪件衣服而伤脑筋的生活。
但是,戴尧很快就感觉到了这种生活的缺憾处,很难启口。章主任不是万能的,他总有她无法满足的地方。
生活总是这样,你得到了这点,必然会失去另一点,难得圆满。
可是戴尧也很快找到了解决的方法。在章主任在外应酬的夜晚,褪尽裙衫,缓缓爱抚自己。不一会儿,就觉得身体滚烫起来,似血管里游蹿起一条火龙,襄挟着热风炙浪急促奔驰,于是她的每个毛孔部不能抑制地突突奔涌起细碎的火花。
火龙最后盘踞在她的小腹,煎灼的戴尧翻来覆去,战栗不安。她的手指像有着自己的灵魂,一路向下向深处纵横,便被一串触电的激颤袭击,颤得像根失去控制的弹簧。这场自渎如此尽兴,戴尧意犹未尽地叹了一口满意的气。
戴尧心满意足地睡去,直到章主任进来,他的手有点凉,缓缓搭上她的肩,然后再往下捋着她的皮肤。手最后停在她的胸前,仿佛犹疑一下,却鹰爪一般扣住狠狠用力。戴尧吃痛,惊醒来便看到章主任像一只发了癫的疯狗,在黑暗里咆哮着伏到她身上,狠命地在她身上抓着,挠着,越急越不得体,更加起不了兴致。戴尧痛得又不敢反抗,只咽咽呜鸣发出乞怜的抽泣声,章主任便在这呜咽声里兴奋起一点,还没两下便轰然松懈。
似成了惯例,章主任尝到新趣,越发起了邪念。在每个黑暗里,摸索着将戴尧的身体折来折去,恨不能将她叠成方块或球形似的。用力蛮横,还掐着她的脖子欣赏她惊恐地发出低呜。那声音简直不像人类,似一种牲畜。
不是设有哭过,却不能出声,两人在黑暗中沉默对峙。章主任在每个黑暗侵袭时,仿佛对戴尧突生恨意。裁尧归结于他其实是恨他自己自不量力,所以只有迁就。
这真成了一个哑巴亏,无处可诉却又生生觉得委屈难抑。有时,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青岩的好,他贫寒,却爱怜她。在夜间温柔地亲吻和抚摸她,每每尽兴如意。点拨命运的那双神秘的手,怎么每走一步棋,都会让人得失难预,悲喜交织。
戴尧婚后一直在家当贵妇,为了打发大量时间,她去做美容,看电视。直到有一天,她实在无聊便去书房上网。她平时并不去书房的,可这回她竟鬼使神差地进了书房上网,又鬼使神差地胡乱点开一个神秘的文件夹,里面是零星的视频文件。
场景熟悉,定睛一看,居然是在灯光昏暗的卧室,她自己风情万种地躺在床上自慰的情景。
她骇得魂飞魄散,跳起来一下子关了视频,头脑里却像倒进一瓶糨糊,糊里糊涂百思不解。任是谁,也不可能躲到卧室来拍这东西吧?又冷静冷静,恍惚明白了一点,极有可能的是卧室里装了摄像机。
戴尧进到卧室,装作找东西翻了一气,一无所
获。那么极有可能的就是,这是种针孔摄像机。
她停了停,重新上网,百度到有一种特别的红外线眼镜,带上后就能在周围看到针孔摄像机的镜头。飞快刷卡,半个小时内,戴尧就从淘宝上订到了这款眼镜。
三天后她便签收到货,戴尧带着它在屋里转了一圈,惊得心崩魂散。这个家除了书房,天罗地网的到处都布有一只只蝇目,在红外线的眼镜里,一滴滴如血般闪烁着通红的光。
简直不能相信,章主任费竟尽心机地在家里布置了许多的眼睛,盯着娇妻时时刻刻的行动举止。或许他想看看她有没有和对门的男邻居抛媚眼,或是一个激情难耐就把送牛奶的小伙子拽进怀里々多少高档小区的金丝雀都跟门卫那些帅小伙勾勾搭搭,戴尧或许也有这癖好?
戴尧痴了、呆了、傻了。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呆坐在阳台上,一直将太阳望成一颗滴血的心,沉沉西落。
是章主任的电话惊醒了她。他在电话里温文尔雅地让戴尧装扮一下,开车赶到某个酒店陪他去赴一个酒会,应酬一下这个城市的商界名流,达官贵人。
身处要职的章主任常常有这些繁冗的聚会,戴尧木木地答应着。她没有在电话里跟他吵,因为她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她想,这日子没法过了。回头章主任肯定要喝两杯酒,然后她会要求由她开车载他回来。途中要经过这个城市的高架桥,桥栏也不知结不结实,雅阊本田冲过去肯定会弹跳一下,像只麋鹿在空中飞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重重落入江水中。
由于抱着这么个玉石俱焚的念头,戴尧反倒冷静下来,声息不露地挽住了章主任的胳膊,像世事不知地笑,心里却凄凉如水。章主任携着她四处与人招呼,很是恩爱的样子。然后转到一个人的背后,章主任笑得响亮,陆总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呀,今晚居然也大驾光临了?
那人闻声转过脸来,居然是青岩,戴尧张口结舌,脸上虚浮的笑立即冻僵。
青岩仍是一身青布衣衫,道风仙骨地背着手,微笑着和章主任客套。而他望向戴尧的眼光虽是淡淡,却流动着深潭一般的幽茫。
戴尧终于了解了一个真相。
青岩,这个喝着碧螺春,看书,写字的男人,原来骨子里是个商人。起先是做期货起的家,半夜三更到期货行去办公,发达后就做地产。当然早已赚得钵盆满溢,然后便有资本清高起来,厌恶红尘喧嚣堕落,寻一清净处,于闹中取静,学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境界。
戴尧只觉喉腔一呛,一股腥成的东西涌入口腔,甚至不敢吐出来印证到底是不是血。居然一咬牙,生硬硬再咽回去,什么叫打落牙齿和血吞,真能领略这一点了。
戴尧的头整个地昏了,像中暑一般旋转。她歪歪斜斜地躲到阳台吹了点风,在阴暗的阳台观望。明亮的大厅里,她的眼光追逐着青岩,他仍是那么清淡地笑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可是,戴尧却恨。是这个男人,狡猾地隐瞒了一切,看她像个小丑一样在物质的山崖上左右为难,咬牙一纵,却跌得粉身碎骨;是这个男人,他自私、阴险、恶毒,他怕她夺他的财产,怕她花他的钱,装清高的贫寒,说什么世外桃源,狠心与她周旋近一年的时间,然后眼睁睁地看她嫁给一个老头子,也不肯说出实话拉住她。
是他,毁了她。
戴尧怒火冲天,她冲进去,路过自助餐桌边,操起一柄餐刀,鱼一般滑到了青岩的身后。青岩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头,只感到后腰一阵刺痛,猛地往前一扑,惊起一片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