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
你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沙漠上守着天上的大月亮叫孤独,那我是同意的;你说站在喧哗的人群中却不知所措也是孤独,那我也是同意的。我要说的是,后者不仅仅是孤独,更是残忍的凌迟。
高中时我选的是理科,遵从父命,很有悲壮的色彩,因为我牺牲掉了自己的意志。其实,我对文科的生活充满向往。理科生要有心如止水的修行,我还不够。我还惦记着外面花花世界的美丽与炫目,我是个贪恋红尘的人。小A是我的朋友,他在全家反对的情况下依然投奔文科去了。我很佩服他,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历来就是一种壮举,而我不行。
中午的时候,我会去找小A吃饭,他给我讲他们的考试题目是写出《红楼梦》的背景。我一边幻想那本来就应该属于我的生活,一边努力地寻找周围稀薄的空气维持呼吸。小A看着我的时候,充满了可怜的神色,我默不作声。
理科生要拥有无与伦比的神经质,而我还欠缺。我不会对飞过来的足球做出受力分析然后想象它的轨迹,我不会看见池塘里冒出气泡就研究那是空气还是甲烷。我不会,但我的同学会,这就是差距。
历史、政治课没有人会上了,老师在上面象征性地随便讲讲,我们在下面随便听听。每个人的手上都是一本理科资料,充满哲理的故事和悲壮的历史无法打动他们,理性的神经坚不可摧。我觉得这一切很没道理,我望着老师的眼睛很虔诚,但他却没有与我呼应的激情。最后我只好放弃,人人做题的大环境让我放弃了历史和政治。有时候,人是很容易妥协的。
重理轻文的学校里的一个理科生爱上了文学,这与天方夜谭一样不能让人相信。我是个理科生,我不需要多么敏锐的洞察力,我不需要多么漂亮的文笔,我只要学会分析两个球怎么相撞,金属掉在酸里会怎样冒气泡就可以了。看来,我是出轨了。
我也写点东西,但写出来的东西都有点阴冷潮湿的味道,像黑暗角落里长出的青苔。我希望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能阳光灿烂、朝气蓬勃,然而我做不到。我总是以无关痛痒、麻木不仁的口气诉说我想要呈现的故事,尽管很多时候我是在讲自己。朋友说:“你怎么讲到自己也是平静的语气,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我说:“我也不知道。”老师说:“你要煽情一点,再煽情一点,才能感动别人。”我说:“感动自己就好了,为什么要感动别人?”
我常常读尖锐颓废的文字,一直读到它们把我刺得很痛,以此来证明自己并不麻木。
老师说,你的那些比喻句不要用在作文里,我说好的;老师说,这种开头和结尾的方式你要背下来,我说好的;老师说,这个大作家的生辰年月你要背下来,我说好的。我很茫然,究竟重要的是作家的人还是作家的作品。
可我是活在光速里的。星期一我还在艰难地说我要那个红苹果,而星期六我就可以写出青苔一样的文字了。我不想这样飞速地生活、飞速地变老。我希望时间用万分之一的速度缓缓流过,我希望看到一滴眼泪在慢镜头处理下坠落,绽放出美丽的颜色,然而拿遥控器的人始终把手指停在“快放”键上。
席慕蓉问:“当生命的影像快速放映之后,我们还有没有勇气再去继续眼前这用每分每秒缓慢展现出来的旅程?”我也在找答案,并且找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