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
班加西胜利了,这个胜利过程很艰难、漫长,结局却出乎意料的简单、轻松
时代的结束和开始都显得太有戏剧性。在北约进行了近7500次轰炸、利比亚内战持续5个月之际,在国际舆论还在争辩卡扎菲能挺多久、僵局如何打破之时,战局骤然出现突破,重重疑云笼罩在的黎波里上空。
一个驰骋国际舞台数十年的强人留给世人的背影如此虚弱,反对派代号“美人鱼”的黎明行动如此突然。
拿破仑说,战争胜负是由最后五分钟决定的。卡扎菲和他的对手在“最后五分钟”到底都做了什么?
丧失的机会
就在8月19日,卡扎菲的军队仍能在布雷加击退敌军队伍。现在面对从西、南面涌入的黎波里的反对派武装,在清真寺的喇叭声中从城内杀出的潜伏势力,他能拿出的应敌之策,却只有手机短信和录音带了。
此时此刻,卡扎菲也许在顿足捶胸:如果3月中旬,自己不是那么犹豫,再能多一点点力量和运气,拿下那个如鲠在喉、最终为自己的42年王朝钉下最后一颗钉子的米苏拉塔,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米苏拉塔位于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以东215公里,是从东面进入黎波里的最重要屏障。开战以来,这里成为政府军与反政府武装争夺最激烈的地区,交战双方和平民死伤惨重,市镇街道满目疮痍。
美联社记者曾探访米苏拉塔红星医院。“3月中旬,战争最惨烈时,每隔几分钟就有重伤员送来,手术都需要排队。”
最终,卡扎菲没有咬住米苏拉塔,调动军队混乱,无力掌控全局。占领米苏拉塔是反对派在卡扎菲防线上撕开的一个大口子,最终形成东、南、西三线作战,逐渐取得战略主动。
“无论如何,卡扎菲丧失了一个机会,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网站8月初曾在一篇评论提出问题。文章认为他“丧失的机会”出现在上个月。
7月28日,反对派最高军事指挥官尤尼斯在返回班加西大本营的途中遇刺身亡,反对派内部矛盾被曝光在阳光下。
尤尼斯追随卡扎菲40余年,担任职位相当于内政部长的安全秘书,被卡扎菲视为“亲兄弟”。2月22日,利比亚动荡之初,尤尼斯倒戈,成为反政府武装中少数有军事指挥经验的高级官员。
围绕着尤尼斯这出“叛将喋血记”引起诸多猜测。
反对派官方认定为卡扎菲的特工所为。但尤尼斯所属部族武装人员宣称,根本不相信出行总有30余名保镖护卫的尤尼斯,会令刺客得手,称这其中必有隐情,要求彻查。
也有反对派领导人暗示,在阵营里隐藏着一支卡扎菲的第五纵队。由于尤尼斯与卡扎菲的关系,部分反对派人士并不真正信任他。
然而,尤尼斯家人却将矛头指向反对派内部的伊斯兰极端分子——阿布·乌拜达·本·阿加旅。在战事爆发之初,这支颇具实力的武装就声称北约不是盟友,他们在为维护利比亚的安全而战。其对尤尼斯的仇恨可追溯到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尤尼斯曾代表卡扎菲政府镇压伊斯兰极端分子的起义。
尤尼斯之死成了利比亚的又一大迷局。分析人士猜测,这可能引爆部族冲突。但很快,西方意识到不能渲染反对派“内讧”,让媒体统一声音,推动反对派加紧攻城掠地。
后来,反对派迅速任命副军事指挥官、尤尼斯的同宗(即同一出生地,有亲属血统)苏莱曼·马哈茂德·奥贝迪为新的最高军事指挥官。苏莱曼·马哈茂德·奥贝迪曾在卡扎菲政府任东部的陆军指挥官。奥贝迪部落也是利比亚势力最庞大的部落之一。
卡扎菲的战斗力
8月14日午夜过后,一枚“飞毛腿”导弹也是从苏尔特升空,落到了距离布雷加80公里处的沙漠无人区。这是利比亚战事5个月来,卡扎菲政府军首次尝试飞毛腿导弹。正当反对派节节推进之时,北约披露的这一消息令反对派为之一振。
“飞毛腿”是苏联时期研发的一种中近程地对地战术导弹,依靠液态燃料提供动力,采用弹头弹体一体化的单机设计。虽然飞毛腿具备机动部署能力、拥有300公里射程,但打击精度差强人意。此外,“飞毛腿”导弹的发射车目标非常明显,在其名声大震的海湾战争时就遭到了多国部队大范围的空中打击。
反对派指责卡扎菲狗急跳墙,美国猜测他到底剑指何方,而当时利比亚总理马哈茂迪却否认了政府军发射了“飞毛腿”。
军事问题专家宋晓军指出,如果发射得到证实,这主要是政治信号,“因为发射潜在目标是布雷加,利比亚80%石油出口都要通过这里,向这个方向打击,有鱼死网破之意。”
卡扎菲曾拥有全球机械化程度最高的陆军装甲部队,和在非洲首屈一指的战斗轰炸机,却在乌干达被装备落后的坦桑尼亚军队任意欺侮,在乍得被只装备皮卡和轻型反坦克导弹的游击队一路撵回本土。
卡扎菲在历史上就不大重视政府军建设,担心内部出现像他一样的“政变者”,所以集中精力装备自己的卫队,因此利比亚军事实力最为精良的卡扎菲卫队或许还有一些战斗力。
采访过政府军的记者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利比亚地面部队约有5万人,装备很差,使用的都是苏式武器,看上去和中国上世纪60年代使用的差不多。此外,利比亚曾拥有化学武器,但几年前与美国交好时已经销毁。卡扎菲此前曾试图恢复生产,但发现设备已经严重损坏,根本无法重新启用。这让他丧失了能够与西方对抗的杀手锏。
一位了解利比亚空军的消息人士也指出,利比亚空军有不到2万人,只能靠着几十架苏联老飞机支撑局面,而真正能上天作战的飞行员只有60人,训练水平很低,有的甚至连炸弹都投不准。利比亚海军本身规模也不大,只有8000人。
北约的猛烈攻势也给政府军致命打击。利比亚90%以上的领土都是沙漠地带,政府军坦克、装甲车和火炮等此前被集中部署,基本上将自己陷于无处可藏、无处可逃的被动挨打境地。的黎波里的无线电通讯指挥系统也在空袭中被摧毁。
经过5个月围困,卡扎菲经陷入穷途末路。政府军很多中下层军官都觉得卡扎菲政权不再有希望,开始为自己寻找后路,军心大乱。
据路透社报道,北约称利比亚政府军在22日晚间,从卡扎菲的家乡苏尔特向利比亚港口城市米苏拉塔发射了3枚“飞毛腿”导弹。这被舆论解读为脆弱的卡扎菲孤注一掷的信号。
长驱直入的美人鱼
“今天(8月20日)将是卡扎菲政权结束的开始。”利比亚反对派军方发言人巴尼说。当天,彻底控制扎维耶的反对派武装宣布发起“美人鱼”总攻,从东、南、西三面围攻的黎波里。
扎维耶,位于的黎波里以西50公里处。这里不但是的黎波里从突尼斯运进食品、药品等重要补给物资的交通要塞,还运行着一家向的黎波里输送燃料的炼油厂,一但补给被切断,的黎波里危在旦夕。
在此前后,反对派武装用10天左右的时间,攻入东部石油重镇布雷加的居民区,把效忠卡扎菲的部队逼退至包括炼油厂在内的工业区;攻占的黎波里“南大门”盖尔扬,切断首都与卡扎菲势力范围南部沙漠塞卜哈地区的联络;夺取第三大城市米苏拉塔的控制权,控制西部城市兹利坦全境。首都的黎波里几成孤岛。
北约官员曾经否认,最近几天“从根本上改变了战术”——即向利比亚反对派提供近距离空中支援,帮助其攻入的黎波里。他们坚称,北约继续致力于保护平民。
通过媒体镜头,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反对派士兵在激战,但谁都清楚,在他们背后起关键作用的还是北约军队。
《纽约时报》援引不愿公开姓名官员的话报道,美国近日加强对的黎波里的空中监视,连续24小时侦察卡扎菲军队控制下的区域,出动“捕食者”无人驾驶武装侦察机追踪甚至偶尔轰炸目标。18、19日两天,北约战机轰炸的黎波里城内及周边至少40处目标。这是自3月空袭利比亚以来,对单一地理位置的最高频次轰炸。同时,英法和其他国家部署地面特种部队,帮助训练和武装利比亚反对派。
这家报纸援引一名西方外交官的话说:“我们一直知道,存在某一转折点,卡扎菲军队的效率会降至无法有效指挥和控制的程度。”这名外交官承认,“反对派有我们的电话号码……我们对地面战场有更好地了解。”
当20日夜幕降临的时候,的黎波里城内众多清真寺通过广播宣布开始“斋月小吃”,这是反对派支持者事先约定的行动暗号,“沉睡者”醒来了。第二天,也就是21日早上6点左右,政府军与反对派武装在的黎波里东部郊区激烈交火,突然一支200多人组成的突击队加入反对派,他们是从米苏拉塔出发、由东线海路潜入的增援部队。
反对派发言人贾布里勒说,这次里应外合得到了北约配合,“美人鱼”的行动代号正是从海上登陆的含义。
“卡扎菲倾全城兵力,把的黎波里变成大陷阱。街面上任何战役都可成为极度血腥的历史。”英国简氏信息集团中东和北非地区防务与安全顾问戴维·哈特韦尔曾如此预言。现在看来,这样的描述有些可笑。
反对派攻入首都市中区的突破来自西线。21日下午,来自扎维耶的数千武装人员自西向东挺进,他们要面对的敌人是卡扎菲最精锐的部队32旅,但出人意料的是,政府军的抵抗并不强烈,军事防备远不如外界想象的那样强大。
“我们干得很不错,政府军才像是卡扎菲所说的老鼠,到处逃窜……”此后这一路武装再没有遇到像样抵抗,直到当天深夜“轻松拿下”绿色广场。
当地时间8月22日凌晨,美联社记者带着点儿纳闷地报道说,他跟随来自扎维耶的反对派军队一路冲进的黎波里,“整个过程根本就没有碰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反而看见沿途大量市民的热烈欢迎和奋勇参战。”
事实证明,政府军和民众对卡扎菲的忠诚度看来也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高。早在西方开始军事打击之初,卡扎菲就打开军火库,向民众发放武器,希望全民皆兵。现在看来,不但守卫首都的政府军抵抗无力,民众也未对反政府武装作有效抗击。
“后卡扎菲时代”的权力斗争
在利比亚反对派武装中,有一支以“的黎波里旅”命名的部队。“的黎波里旅”于今年4月在班加西成军。他们要么长于的黎波里,要么在那里有家人。由于对首都的熟悉,他们率先冲进了的黎波里。
“攻下的黎波里以后,我和部队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设立检查站,解除包括其他反对派组织在内所有人的武器,否则这里将有一场血拼。”“的黎波里旅”的指挥官胡萨姆·纳贾伊尔说。在他看来,反对派各武装都想控制的黎波里,当前最需要秩序。
纳贾伊尔的一番话道出不少反对派成员的忧虑。一旦推翻卡扎菲的共同目标得以实现,“后卡扎菲时代”的权力斗争可能无法避免。
反对派内部山头林立,各自为战。他们一般自称“来自某村庄”的武装,从不自称“利比亚反对派”。外国记者想赴前线采访,必须获得控制战线特定区域反对派武装的许可。不同武装之间较少协作,甚至相互“鄙视”。
纳贾伊尔曾抱怨,在进攻的黎波里的关键战役中,他们获得友队帮助最少。来自西部山区和米苏拉塔的反对派武装则认为,他们应该在新政权中担任“最重要职务”,理由是出力最多,承担大部分作战任务。在西部反对派武装眼中,来自东部班加西的反对派如同“外来者”,处理一些“行政事务”,向友队发放武装和补给时经常拖拉。
反对派内部既有宗教组织,也有世俗团体;既有长期对抗卡扎菲政权的铁杆,也有利比亚政局动荡以来倒戈的前政府高官;既有“不打算与西方走得太近”的观点,也有要求获得外国投资的呼声。
美国情报分析公司“战略预测公司”中东部主任卡姆兰·博哈里说,眼下利比亚反对派缺乏一名“获得所有人尊敬”的领袖,这一问题不容小觑。而最耀眼反对派领袖是“全国过渡委员会”主席贾利勒。
贾利勒1952年出生,1975年毕业于利比亚大学阿拉伯语和伊斯兰研究学院法学专业。历任地方检察官助理、法官和上诉法院大法官等职务。2007年至2011年担任利比亚总人民委员会司法秘书(司法部长)。今年年初利比亚政局动荡后,他受命前往班加西与反对派谈判,随后宣布辞职,脱离卡扎菲政权。3月5日,利比亚反对派领导机构“全国过渡委员会”成立,贾利勒任主席。
作为前政府高官,贾利勒在利比亚反对派、利比亚东部部族和利比亚民众中声望较高。不过,对一些希望由“全新面孔”领导国家的反对派来说,贾利勒与旧政权的关联可能成为他的硬伤。
贾利勒对法新社记者说,卡扎菲政权一旦倒台,他将辞去“全国过渡委员会”主席职务,但并没有明确透露下一步计划。
目前,绿色广场已被反对派匆忙更名为“烈士广场”。换名字易,坐江山难。卡扎菲时代的结束并不等于利比亚动荡局势的终结。残余势力的反攻,权力真空的混乱,派别冲突的加剧,将使社会持续动荡。人们希望利比亚不要成为第二个索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