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华
经济的发展并不自然带动民生的改善,保障和改善民生既要有针对各级政府和官员的硬杠杠约束,也要有构建人民争取和维护自身利益的支撑平台
离开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岗位三年后,全国政协委员王金祥仍然是今年“两会”上媒体关注的热门委员。3月4日,在北京铁道大厦的政协农业组会议室里,这位副部级官员时不时地还会谈起他十多年前在四川、西藏任职时的经历。
说起那段西部往事,王金祥提到最多的是农民和城镇化。他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感叹,“最穷的是农民,最可怜的也是农民。你看,前几年海南的农民多种了一点香蕉,结果香蕉就卖不出去,只能烂在地里头。”
如何提高包括农民在内的13亿中国人的收入,已然成为本次“两会”上代表和委员最为关注的议题之一。在此次人大代表审议、政协委员讨论的“十二五”规划建议和2011年政府工作报告中均提及,“努力提高居民收入在国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提高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
政府对于“民富”的许诺,亦被外界视为中国经济转型的信号。在实行出口导向经济政策近三十年后,内外压力之下,政府不得不试图让中国在继续扮演世界工厂角色的同时,在国内培育出一个庞大的“世界市场”,以消化过剩产能。
从世界工厂向世界市场的转变,带来的挑战也超乎想象。“中国有13亿人,其中7亿多都是农民,国情太复杂,改革还得不停地探索。”王金祥说,改革太快了不行,太慢了也不行。
期待民富
铁道大厦两百米外就是北京西站,南来北往的外地打工者大都经此中转。这些城市的过客们也许并没有想到,在一街之隔的酒店里,数百名政协委员正在讨论着他们的未来,讨论他们的工资将如何增长,讨论如何不让地方政府制定的最低工资标准被企业最高化。
无论是在政协经济组和农业组的驻地,还是在工商联、民建的驻地,收入分配、贫富差距永远是最热门的话题,委员们的意见也最为一致。
“水涨价了,电涨价了,气涨价了,教育收费高得离谱,医疗支出贵得无边,现在又遭遇食品涨价,可怜的工资和低保金,无法面对物价的飞涨。面对柴米油盐‘七扯八拽,任你拆了东墙也难补西墙。”来自湖北的政协委员陈春林说,解决这个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增加国民的收入。
陈春林三言两语,便勾勒出一个底层百姓的生活窘境。在过去的五年,政府的财政收入年均增长近30%,而国内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的收入增速同期均不到10%。政府收入快过居民收入,导致居民收入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不断下滑。
经济学家在分析这一现象时,往往将其归咎于1996年的一次政策调整。当年,劳动部和财政部联合下发了《劳动部、财政部关于改进完善企业工资总额同经济效益挂钩办法的通知》。这份文件要求全国各地凡是具备条件的国有企业,“都必须坚持工资总额增长低于经济效益增长、实际平均工资增长低于劳动生产率增长的原则。”
谁又会料到,这一用于加速政府资本积累的“两低于”的原则,直到15年之后,才在政府工作报告和新的五年计划中被正式摒弃。
陈春林用力地把手臂向下挥舞,演示他看到的国家统计局公布的那组下滑的曲线:2010年,居民收入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已经降到了历史最低点——43%。与此同时,政府收入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例却在不断攀升。会场上,给委员们添茶倒水的女服务员,听到陈春林的这番言论,也禁不住地点头起来。
全国工商联副主席王新奎,则试图从一个经济学家的角度,来解释这些年老百姓和政府的荷包里所发生的此消彼长的变化。
“在中国这样的赶超型经济体里,政府往往主导投资发展经济,这在一定时期是对的。” 王新奎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但现在应该把投资的投票权交给消费者,让市场去决定投资。
民盟中央的一份发言稿对这一现象作了另一番解释:从表面看,许多民生问题似乎都是公共产品供给不足造成的,但实际上是因为公众的权利缺失保障或者受到侵害而造成的。
“经济的发展并不自然带动民生的改善,只有通过建立和完善相应的制度,才能使经济发展的成果真正转化为社会成员实实在在的权利和利益。”民盟中央在这份发言稿中呼吁,保障和改善民生既要有针对各级政府和官员的硬杠杠约束,也要有构建人民争取和维护自身利益的支撑平台。
减税知易行难
犹如一块硬币的两面,减税也是提高民众收入的另一重要措施。
政协委员许善达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向他问起,有关个人所得税改革的事情。从3月4日到7日,每当小组讨论休息时,在通往洗手间的走廊上,通常“埋伏”着好几拨记者。大家都想听听这位国家税务总局原局长的意见。
有关个税的看法,许善达的回答多少有些让人意外:“提高个人收入不能仅靠减税来解决,因为有很多人的收入水平都达不到个人起征点的扣除标准,一些低收入人群,如农民工等,他们也不用交个人所得税,但收入还是很低。”
许善达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国家应该根据不同阶层的收入水平,采取不同的税收政策,一个政策是解决不了所有问题的。
问的人多了,许善达偶尔也会打起哈哈来:“个税的事,你们得去问财政部长,税务总局局长啊。”
后来,财政部部长谢旭人3月7日在记者会上表示,国务院就已经原则同意个人所得税的修改草案,这份草案经进一步修改和完善之后,将会提交全国人大常委会进行审议。国家税务总局局长肖捷3月5日在参加黑龙江代表团第一次全体会议间隙透露,关于个税起征点和级次级距的具体标准,尚未最终确定。
一些两会委代表、委员零星发言,向外界拼凑出一个不那么乐观的前景:“十一五”计划中规划的个税改革目标——从目前的分类征收转向综合征收,目前尚难实现。
“征收个税若考虑家庭人口的赡养系数是合理的。但是目前在中国不能做到。”与许善达同在一个小组参加讨论的政协委员、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所长贾康表示,目前在一些地方家庭情况的翔实程度掌握得还不够。
个人所得税是目前中国政府对个人征收的为数不多的直接税之一。2010年,个税占政府全部税收比重不到6%。但财政部公布的数据显示,当年,工薪阶层贡献的个税收入占据当年个税总收入的近一半,并没有起到调节贫富差距的效果,相反还加重了工薪阶层的税负。
另一项针对企业的减税行动也在游说之中。许善达和贾康也在多个场合建议取消营业税。这一税种目前主要向从事服务业的企业课征。许善达认为,营业税存在税率高、重复征收、不享受出口退税等缺点,严重影响国内的服务业发展。
在3月6日的一次小组讨论会上,政协委员、中国泛海控股集团董事长卢志强说,“能不能采取适当措施把中央财政收入占GDP的比重降低一点?给地方和企业留下更多的空间?”卢志强的发言很快赢得在场一些来自商界的委员们的响应。
让政府更透明
相形之下,学者蒋洪的政协委员之路,则多少显得有些特立独行。
从2008年第一次当选全国政协委员起,蒋洪就一直在宣扬“阳光财政”的概念。在很多人看来,蒋洪是个“敢说”的教授。事实上,蒋洪领导的上海财经大学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从2009年开始,做了一项从前从没有人做过的事:对中国省级行政机关透明度进行调查。
经过近三年的调查后,蒋洪发现:全国省级行政机关的透明度,2008年平均得分为21.71分(满分为100);2009年稍有进步,为21.87分;尽管2010年精确数字还未出来,但他估计可能不会超过24分。另一项针对全国各省341个厅级行政机关的透明度调查评估的结果显示,2010年的平均得分比2009年甚至有所后退。
“全国财政透明度状况,有进步,但非常缓慢,处于低水平徘徊。” 蒋洪说,大量政府收支游离于预算之外,预算不能全面、准确地反映政府财政资金的运行情况。
目前,游离于人大之外的政府预算外资金,主要由数额庞大的各级政府的行政收费、地方政府土地出让金、社保基金、彩票收入以及国有资本收入构成,经济学界一般推测,这部分收入总量相当于政府税收的3到4成之间。
由于中国政府的预算实行的是公历制(1月1日至12月31日),而审批预算的全国人大每年3月开会,于是造成了每年1月至3月没有预算可依的局面,使预算的约束力大打折扣。全国政协委员叶青早在2008年就曾提议,主张实行跨年制的预算年度,或者将人大会期改为每年的12月份。三年后,一切如旧,叶青和记者聊起来的还是老问题。
每当看到一些地方政府大手花钱的时候,蒋洪就会感到痛心。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全国政协委员则把这种缺乏监督、预算不健全的政府比喻为“看不见的政府”。这位委员说,一些政府铺张浪费的问题,很大程度是因为预算没有得到充分的、专业的审查,监督和问责机制乏力。
3月5日,温家宝在作2011年政府工作报告时,其中就说到:“政府的一切权力都是人民赋予的,必须对人民负责,为人民谋利益,接受人民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