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险招

黄胜

1、你是谁

那年，我正在读高三，成绩很差。其实，自从上初中开始，每学期结束，老师在给我的评语里总有这么一句：该同学头脑聪明，如果能专心学习，成绩一定会大幅提高。我自己也承认，这句话非常符合我的情况，因为每当我肯用功时，进步就会很明显。只是可惜，我肯用功的时候并不多，我的整个中学生涯，基本都是在吊儿郎当中度过的，是小有名气的问题学生、叛逆少年。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三那年的寒假。

当时，班里除了我们几个决定放弃高考的差生，别的同学都在头悬梁锥刺股地紧张备战。我闲极无聊，加上到了青春期，情窦初开，就迷恋上了班里的女生王芸。所谓鱼找鱼、虾找虾，王芸人长得漂亮，但跟我臭味相投，对学习不感兴趣，看见课本就头疼。我俩一拍即合，偷偷摸摸地谈起了恋爱。

不过，王芸的父母望女成凤，对她还抱有希望。放寒假后，他们将王芸关在家里，强制她学习。王芸出不了门，我只好天天等在王芸家附近，瞅见她爸妈出门后，就赶紧跑到她家，多多少少跟她说上几句话。

那天，我瞅见王芸的父母一起离家后，又溜进她家，正在客厅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闲话，门突然开了，王芸爸居然去而复返。我当时以为他是专门回来抓我的，吓坏了，双腿止不住打颤。

其实，王芸爸是忘了带手机，回来取时却意外地看见家里多了一个鬼鬼祟祟、面目可疑的陌生少年，吃了一惊，警惕又充满敌意地问：“你是谁?来干什么?”

我冷静下来，脑子飞转，灵机一动说：“叔叔，我叫石磊，来找王芸借一本参考书。”

王芸反应也很快，向我使个眼色，讨好地对她爸说：“爸，我想顺便请石磊帮我辅导一下数学，你看行吗?”

“你是石磊?”王芸爸狐疑地看着我，又看看女儿，刹那间，他脸上云开雾散，很是激动地说，“原来你就是石磊啊，太好了，石磊同学，你一定好好辅导一下小芸。这样，你们俩先进屋去学习，你中午就不要走了，就在我家吃饭。”

我只求脱身，哪里还敢留下啊?忙说：“叔叔，不打搅了，我这就回去。”也忘了借书的事了，拔腿就要走。

王芸爸高大的身子一晃，就挡在了我身前，他伸手一把攥住我的胳膊，不容置疑地说：“你一定不能走!石磊同学，其实，我早就想找你了。”

难道他早发现我和王芸的事了?我一吓，失声问：“叔叔，您找我干什么?”

王芸爸说：“王芸成绩差劲，我一直想请学习好的同学辅导她，拉她一把。你今天来得正好，希望你利用这个假期帮一下王芸，好好辅导一下她。石磊同学，如果你能帮王芸考上大学，叔叔将来一定好好答谢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多好的事啊，这样我就能跟王芸天天在一起了，就一本正经地谦虚说：“没问题，我们互相学习、互相帮助。”

王芸爸大喜，他也不出门了，把我们推到王芸的房间，让我们立刻开始学习。然后他又打电话通知王芸妈，说家里来了贵客，让她去超市买菜，中午摆宴款待。

就这样，我成了王芸家的座上宾。

因为王芸爸就在外面，我和王芸在屋里废话一句不敢多说，摆出认真学习的姿态，热火朝天地讨论习题。王芸爸一会儿进来送饮料，一会儿进来送水果，看到我们刻苦发奋的样子，脸上的表情相当欣慰。

中午，她的父母对我真是热情啊，口口声声让我多关心一下王芸，想法帮她把学习成绩提高上去，听那意思，简直就是把王芸的终身托付给我了。

我脊背上冒着冷汗，嘴里连连答应，一桌子的好饭好菜，却食之无味。刚吃完饭，我就推说家里还有事，迫不及待地告辞。

王芸爸一直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告别时，他极为真诚地对我说：“石磊同学，欢迎你明天继续来我家辅导王芸。王芸一个人根本安不下心来学习，我看今天她学得很不错，以后，欢迎你常来。”

2、我不是我

其实，我叫刘豪。

石磊，则是我们班的名人。这几年，班里每次考试完，班主任都会让我们把成绩排名表带给家长，以便让家长督促我们。而“石磊”两个字，总是排在第一位，相信所有的家长都会有印象。而我刘豪，作为问题学生，早已臭名远扬，平时没有家长喜欢自己的孩子跟我交往，所以，在王芸家被她爸爸堵住的关键时刻，我为了脱身，灵机一动，就冒充了一回石磊，这叫作兵行险招，果然奏效。

既然王芸爸欢迎我去他家，却之不恭，第二天，我又堂而皇之地去了王芸家，当然，我不是我，还是以“石磊”的身份去的。

王芸的父母早在家望眼欲穿地盼着我了，我刚一进门，她爸就把我推进王芸房间，说你们开始学习吧，跟上学一样，每小时休息十分钟，我负责监督。他还征求我的意见，问这样安排行不行。我还能说什么呢，行。

就这样，整整一个寒假，我都是在王芸家度过的。陪伴我们的，是数不清的习题以及王芸的爸爸。他就像极为负责的老师似的，每天都在家监督着我俩。估计他也是怕我俩孤男寡女容易出问题，还时不时地找理由进王芸房间，看我们是不是在学习。这让我们不得不提起精神，时刻要把注意力放在书本上，以防他突然进来。但我乐此不疲，不就是学习嘛，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这点苦算什么呢?

寒假过后，开学第一天，班里就进行摸底考试，成绩出来，我和王芸都有些意外，我俩的成绩居然都有大幅进步，排到了班级中游。当然，第一名仍是石磊。

王芸爸爸看到成绩表后，喜出望外，他特意让王芸把我叫到他家，郑重向我道谢，他先赞扬了我一如既往夺得班级第一，然后希望我在最后一学期的冲刺中，继续帮助王芸，让她每次考试都有所进步。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我，问：“王芸的未来掌握在你手里。我希望将来你们能考进同一所大学，你能做到吗?”

面对他信任的眼神，特别是他希望我们上同一所大学的话，让我浑身发热，嘿嘿，这不是希望我和他女儿比翼齐飞吗?刹那间，我充满自信，毫不犹豫地回答：“能做到!”然后才觉着话有些大，赶紧补充，“……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我想，不就是考大学吗?为了爱情，拼了!

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却相当难。但凡事就怕认真，我和王芸有了学习的目标和动力，一改往日的懒散，互相鼓励，互相督促，在最后一学期竟然成了班里刻苦学习的典型，让老师和同学都大跌眼镜。有付出就会有收获，我俩的成绩也在一步一步地提高。半学期之后，王芸的成绩在二十名左右徘徊，而我稳居前十。高考前一个月，在一次大的模拟考试中，我发挥出色，竟然排在了全班第一，王芸第十二，而石磊，不知怎么回事，成绩大滑坡，意外地落到了第三名。

成绩公布后，我这里意气风发，而那边，石磊却垂头丧气，难掩沮丧。

如我所料，王芸爸得知成绩后，又一次请我去了他家。本来以为他要大力表扬我，没想到他却沉着脸，劈头就问：“你说，你是怎么回事?”

我大惊，第一反应是冒充石磊的事情穿帮了，这半年来，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就怕他发现其中玄机，然后不允许女儿再与我交往。我心里做好了任打任罚的准备，佯作委屈地问：“叔叔，我做错什么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成绩单，“我问你，你是怎么考的?”

我松了口气，颇为骄傲地说：“考得还行啊，王芸考得也不错，都快进前十了。”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王芸是有进步，可你呢?”

我说：“我也有进步啊。”

“石磊，你还好意思说进步，你看，刘豪的成绩都排在了你前面，高考马上就到了，你可不能松懈啊。”

我一怔，立马恢复了“石磊”的身份，点头说：“是，叔叔，我一定加把劲，把成绩追上去。”

从王芸家出来，我急火火地找到石磊，不满地责问他：“石磊，你怎么回事?这次你是怎么考的?”

因为我是问题学生，石磊一直怕我找他的麻烦，跟我说话从来都是小心翼翼，这次不知怎么胆子却大了，他冷冷地看着我，问：“我考得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我一时语塞，随即蛮横地说：“你考不好就是不行，你是全班同学的偶像，我们还都指望你考上北大呢。”

他撇撇嘴，一字一顿地问：“考上北大又怎么样?你能把王芸让给我吗?”

我大吃一惊，仔细看了看他，终于发现了问题：这个书呆子原来是坠入情网了!怪不得他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呢，原以为他是恨我考试成绩超过了他，没想到却是单恋王芸，嫉妒我跟王芸来往密切。

我不由好笑，心想，难怪他成绩退步明显，看来心思没全用在学习上啊。我想了想，问他：“你也喜欢王芸?”

他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沮丧绝望地说：“我一直在偷偷喜欢她，可是……她喜欢的是你刘豪，我学习再好又有什么用啊?”

我心中一震，从石磊的话里，我听到了一些自暴自弃的味道，显然，这家伙是被爱情烧昏了头脑，高考临近，这可是关系到人生命运的关键时刻，必须让他冷静下来。另外，他要是成绩继续往下滑落，我扮演的“石磊”非在王芸爸那里失宠不可。我心里斟酌了一下，问他：“你知道这学期我为什么这么努力吗?”

他好奇地问：“为什么?刘豪，我也感觉这学期你像换了一个人。”

我说：“因为王芸喜欢的是成绩好的同学，王芸的爸爸更是这样，他认为只有第一名才配得上他的女儿，所以我才拼命学习，设法讨得王芸爸爸的欢心。所以呢，这还不是最后的结局，在王芸这里，你石磊的机会比我刘豪还要大。”

其实我说的是实话，因为王芸爸喜欢的人就是“石磊”。我都不敢想象，要是他知道我不是“石磊”，会是一个什么结局。

石磊听完，眼里渐渐焕发出了神采，将信将疑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不信你可以去问王芸呀，也可以去问她的爸爸。”

石磊胆怯地摇摇头：“我现在可没有勇气去见她爸爸。”

我当然更不希望他去见王芸爸，那样的话我这假石磊就会立马现形。我继续将他的军，说：“所以咱俩都加把劲，比一比，一个月后谁的高考成绩好，谁得到王芸的机会就大。”

石磊的自信顿时又回来了：“好，我就不信，我石磊还考不过你刘豪?”

经过了紧张的六月、焦灼的七月，终于迎来了收获的八月。石磊如愿被北大录取。我的成绩本来也可以报北大，但我却和王芸报了相同的大学，我喜欢跟所爱的人在一起再学习四年。当然，这也是当初王芸爸爸对我们的期望。

可以通过电话查高考分数的那天下午，我正在王芸家，我的身份还是“石磊”，我打算好了，等成绩出来后就拨乱反正，回归正身。

查分数的是王芸爸。他依次报出王芸的考号、姓名后，结果出来，成绩相当不错。然后就查我的，他先问了我的考号，接着就冲着电话报出考号，然后说：“姓名，刘豪。”

一瞬间，我和王芸都愣在那里。

王芸爸瞟了我俩一眼：“小样，你第一次来我家，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石磊。我去开过家长会，见过石磊的照片。”

我大汗淋漓：“这么说，我一直是我?叔，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王芸爸得意地说：“揭穿你有什么用?你们会听我的吗?要是听我的，小芸也不至于成绩那么差。我知道小芸这人的性格叛逆，如果当时就坚决不许你们来往，肯定会适得其反。当时我见你冒充石磊，觉得你还有些小聪明，这股聪明劲儿要是用在学习上，成绩肯定能提高。既然小芸说你是来辅导她功课的，我索性将计就计，顺着你们，希望借此激励你们把学习搞上去。哈哈，这就叫兵行险招、剑走偏锋……”

这时候，话筒里传来报分数的声音，王芸爸听完，跳起来一把抱住我：“恭喜你，刘豪，你考了682分!”

我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心里默默地感谢着王芸爸，正是他的将计就计，巧妙地把我和王芸的恋情转化成了学习的动力……

（责编：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