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
一、意外之财
胡进腾老汉一大早去镇上割了十多斤肉,让外孙拎了回去,自己却蹲到集市东头的墙旯旮看别人下起棋来。他正看得津津有味,外孙又匆匆忙忙跑回来,说大舅让他赶紧回去,家里出大事了,帮工的人从地底下挖出宝贝来了!胡老汉听了一惊,赶紧跟着外孙回了家。跑进临时搭起的茅屋一看,胡老汉顿时目瞪口呆:全家老老少少二十多口人,个个眉开眼笑,全围在桌子跟前,看着桌子上一块镜子样的东西,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得十分火爆。
儿子胡林森见老爹回来,连忙将他拉到一边,告诉了他这块东西的来历:就在胡老汉去集市不久,村里帮工的人就动手干起了活。开工还不到半个小时,老屋东墙的人突然挖出了一个小铁皮箱。胡林森小心翼翼地撬开锈蚀的铁皮,发现箱子里居然藏着一面生了绿锈的铜镜!胡林森不知道这是什么宝贝,一位在外打过好几年工、懂点儿古董收藏的小伙子接过去看了一阵,然后十分惊讶地告诉胡林森,这很可能是面远古时期的青铜镜,值大价钱!
听胡林森说完发现古镜的经过,胡老汉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半天没吱声,只扫了胡林森一眼就抬脚走了。
新建房子的地基离茅屋不远,只十来分钟的路。胡老汉走到挖出铁皮箱的东墙跟前,默默地看了一阵,眼睛竟然湿润了。这房子可不是他家的祖业啊!五十多年前,胡进腾还是个孩子,就跟做长工的父亲在刘来福家当了看牛娃。一天,他从山上放牛回来,肚子饿得不行,悄悄去厨房偷了个馍。他狼吞虎咽刚吃了一半,刘来福发现了,二话不说指着他就是一顿臭骂。就在这时,刘来福儿子刘念祖牵着大黑狗从外面玩耍回来,见爹在骂胡进腾,刘念祖朝胡进腾抬手一指,大黑狗龇牙咧嘴地朝胡进腾扑了过去。一见儿子危险,胡进腾的父亲赶紧跑过来保护他,竟被大黑狗咬得鲜血直流。胡进腾的父亲愤怒不已,又不敢反抗,带着胡进腾哭着走了。土改那年,刘来福一家跑去了台湾,这宅院就分给了胡进腾家。没过几年好日子,胡进腾的父亲因病而去。临咽气时,老人抚摸着他的头,留下了仇恨的遗言,说刘家与胡家不共戴天,一定不要忘本!这房子历经风雨剥蚀,再也不能住了。胡老汉一家起早贪黑,累了几年,积攒了几万块钱,决定拆了老屋,新建一栋房子,可没想到,这地底下居然还埋了这么个宝贝!
胡老汉正默默回想,胡林森轻轻走到了他跟前:“爹,这宝贝是不是你和爷爷一起埋的?”
胡老汉冷冷一笑:“你爷爷和你爹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胡林森想想说:“那是老地主刘来福家埋的?”胡老汉点了点头。
意外的收获,一家子兴奋得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胡林森决定先找古董商鉴定一下铜镜价值,争取卖个好价钱,好好建一栋漂亮的大房子,也像城里人那样风光风光。胡老汉先是默不作声,后来却摇头反对。他说:“胡家祖祖辈辈穷得有骨气,从来就没指望发什么横财。这面铜镜既然是刘来福家的,就应该交给政府再还给人家。”
胡老汉家里意见还没统一,县文物管理部门就来了人,说是根据国家相关的法律法规,青铜古镜不是胡家遗传下来的遗产,必须上缴相关部门。胡林森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他红着双眼大声强辩,说老屋是土改时分给他爷爷的产业,清理地基挖出了宝贝,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收缴。争吵越来越激烈,文物管理部门的人无可奈何,最后只好打电话,请公安人员过来协助。
下午,一辆警车呜呜地开进了村。胡林森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上土墩子一呼叫,村里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矛盾顿时恶化,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胡林森态度非常强硬:“古镜虽然不是我家祖传,可老屋是我家财产,就是拼了命,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拿走!”文物管理人员见阵势不对,和公安人员商量过后,决定暂时撤离。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上午,县招商局段局长进了村,说刘来福的儿子刘念祖从美国回来了,决定在家乡投资,开发一个见效快的项目。
二、相见时难
胡林森当然没有想到刘来福的家人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段局长告诉他,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刘念祖就来省城与招商局接洽过,说他有一个利润丰厚的项目想拿回家乡投资。经过几次商谈,双方达成了基本意向,只是到底把项目放在省城还是带回故乡,刘念祖还没最后确定。回去与父亲刘来福商量过后,他才打算回村里看看,对家乡进行实地考察。胡林森听了打鼻孔里哼了一声:“什么投资?还不是想回来取走他家的这面青铜古镜。你们告诉他,别做这个梦!”段局长表情严肃地说:“胡林森,我丑话说在前,刘先生回来后,你可不要胡言乱语,如果影响了县里的招商引资,这个责任你是承担不起的。至于青铜古镜,就是刘先生一直不回来,你也别想留下,国家是有明文规定的。”胡林森满脸不屑:“别威胁我!”段局长冷声一笑:“我不是威胁你,这是国家政策。”这事很快传到了张县长耳里,张县长立即赶到了胡老汉家。村里人再次蜂拥而来,里三层外三层把胡老汉的临时茅屋围了个风雨不透。张县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反复强调,招商引资是全县经济工作的重点,刘先生满怀热情回来投资,希望胡老汉一家以大局为重,多多配合县里做好工作。至于从墙根下挖出的青铜古镜,等刘先生回来后看情况再说。
张县长一走,胡老汉盯着胡林森问:“你到底想怎么办?”胡林森胸脯一挺:“爹,如今这年头,发横财的多的是,青铜古镜被我们挖出来了,这也是天意……”胡林森话还没完,胡老汉拍了一下桌子,脸色都青了:“混账东西!这年头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想贪这不义之财?告诉你,刘家的东西你要敢硬吞,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胡老汉为人耿直,敢管敢说,在村里素有威信,家里老老少少也没人敢和他硬顶。现在老爹动火,胡林森只得软了下来,说张县长既然发了话,那就按张县长说的意见办,把古镜的事儿搁在一边,等刘先生回来了再说。
两天后,段局长坐着小车再次进了胡家。他告诉胡老汉,刘念祖已经来了,住在县里的大宾馆里。闲谈中,刘念祖流露出想见见胡老汉的心情。段局长话刚说完,胡老汉就两眼一闭,神情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去!”段局长一惊:“胡大爷,您是不是还记着五十多年前的仇恨啊?我说大爷,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伤疤也早好了,您……”胡老汉一阵冷笑,突然起身走到灶边,抓起一把菜刀,往桌上一剁:“来,你伸出手来试试。”
段局长吓得脸都青了,双手乱摇:“大爷,您、您这是干什么?我和您无怨无仇……”胡老汉依旧横刀怒目:“正因为无怨无仇,我才想剁你一刀,也让你尝尝伤疤好了痛还在的滋味!”
整整一个上午,段局长都在软磨硬泡,希望胡老汉能跟他去一趟县城,可胡老汉硬是不配合。回到县里,段局长赶紧向张县长汇报。张县长对这事儿倒不是那么着急,说胡老汉既然不想见就不要勉强,如果刘念祖真有来家乡投资的诚意,胡老汉不来县城也不会造成什么阻碍。当然,县里各个方面的招待倒是一定要到位。段局长临走,张县长又问到了青铜古镜。段局长说,在这节骨眼上,他怕出什么意外,影响县里招商大事,所以一直没敢和胡老汉开口。张县长郑重叮嘱:要注意刘念祖的思想动态,刘念祖万一先提起那面青铜古镜,必须尽快汇报。
第二天,段局长找政府办要了一辆中巴,载着刘念祖一行游览了全县的名胜古迹和新开发的旅游项目。刘念祖看得十分满意,连声说家乡变化太大,要不是身临其境,简直不敢相信。吃午饭时,刘念祖突然问起了胡老汉:“胡大哥身子骨还硬朗吗?”段局长连连点头:“还行还行,他家把老宅院拆了,正准备建新房呢。”话一说出,段局长自知失口,拿眼一觑,刘念祖果然收敛了微笑:“是我家的祖屋?”见隐瞒已不可能,段局长只好如实相告。刘念祖立即站起身来说是要去看看。幸亏段局长脑壳还算灵活,马上说下午已安排了活动,改天再去吧。刘念祖没有反对。午睡过后,段局长安排人员带刘念祖一行去了邻县参观,自己则惊慌地跑进了张县长办公室,汇报了刘念祖要回祖屋的事。张县长也觉得问题严重,当即派人把胡老汉找了来。
还没开口,胡老汉就抢先说了:“是为了青铜古镜的事?我早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回家就让林森给县上送过来。”张县长没想到胡老汉如此深明大义,激动得抓紧了胡老汉的手,连声说:“大爷,不愧是老党员!县里谢谢你。”说着,张县长立即指示段局长抓紧时间,和胡大爷赶回村里,把那面青铜古镜拿来。可张县长没有想到,傍晚时分,段局长却打来了紧急电话:青铜古镜不见了!
三、铜镜被盗
张县长气得火冒三丈,桌子一拍,立即让政府办备车,一脸严肃地赶去了村里。
段局长没走,还在和胡林森争辩。胡林森振振有词地说自个儿家里挖出来的东西,理所当然归自个儿所有。胡老汉坐在墙角吧嗒吧嗒抽旱烟。张县长一进去,胡老汉赶紧站了起来。张县长轻轻说了句:“大爷,我们去外面说。”胡老汉跟着张县长走出茅屋,两人在屋前的田埂边蹲了下来。胡老汉告诉张县长,为归还刘家的青铜古镜,他和儿子争吵了好几次,张县长前次来的当天晚上,胡林森和他大吵一场之后,一整夜都没回来。今天下午儿子倒是回来了,却说古镜竟然被人给偷了!
张县长想了想,问:“青铜古镜是谁保管?”胡老汉说古镜一直在胡林森手里。和他吵架的那天晚上,胡林森去了二叔家,把古镜交给了胡老汉二弟保管。昨天上午二弟带话给胡林森,说古镜被人盗了。张县长问:“你二弟离这儿多远?”胡老汉说:“就5里多地,住荷花村。”张县长站了起来,招呼段局长一起,带着胡老汉立即去了荷花村。胡老汉二弟告诉他们,胡林森的确把古镜交给了他,他把青铜古镜藏进了薯窖。就在前天晚上,有小偷翻墙进来,把青铜古镜偷走了。张县长问当时藏匿时有谁在场,胡老汉二弟说,除了胡林森,家里其他人谁也不知道。说着,胡老汉二弟急得流下了眼泪。张县长不动声色,默默沉思。
回胡老汉家时,已是晚上9点多了。张县长像是倦了,坐在车里闭上了眼睛。段局长轻轻推了他一下:“张县长,你说这古镜是不是真丢了?”张县长睁开眼,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段局长轻声说:“张县长,我说这事儿要尽快立案,请公安局介入侦破,古镜要真丢了……”张县长摇了摇头:“这不合适。刘先生已经来了,我们公安局一动,闹得满城风雨,岂不是告诉刘先生我们丢了他家的宝贝?”把胡老汉送回家后,张县长才告诉段局长,刚才在胡老汉二弟家了解情况时,他已经悄悄给公安局局长打了电话,让他们派出便衣警察,秘密进行侦查,寻找古镜下落。
胡林森这边一见老爹回来,神情显得十分紧张:“老爹,你们去找过二叔了?”胡老汉怒气冲冲瞪了儿子一眼,一声也不吭,爬上床躺了下来。这一夜,胡老汉在床上一直翻腾到天亮,吃过早饭,他又去了二弟家里,他当胸揪住弟弟的衣领,厉声质问把青铜古镜藏哪儿去了?二弟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一看哥哥如此不讲道理,急得眼泪都下来了,跺着脚赌咒发誓,胡老汉这才相信弟弟没有说谎。
回到家,胡老汉提了瓶“敌敌畏”摆在桌上,铁青着脸问胡林森:“臭小子,我现在问你一句话,是让我死,还是要我活?”胡林森愕然一惊:“爹,你这是要干什么?”
胡老汉把烟袋撂在桌上,两脚狠狠一跺:“干什么?你心里有数!告诉你,刘家的青铜镜你不给我交出来,我这就死在你眼前!”说着,胡老汉拧开了药瓶盖子,一股浓烈的农药味儿很快弥漫了整个屋子。旁边的老伴子女一看不对头,全围了过来,有的抢药瓶,有的抓手,屋里顿时乱成一团。胡林森犹豫了一下,“扑通”跪了下来,说青铜古镜的确是放在二叔家给贼偷了,如果老爹不相信,先整死了他再说。就在这时,段局长来了。段局长赶紧帮着抢下了胡老汉手里的毒药瓶,朝胡老汉妻子使了个眼色,胡老汉妻子带着一家人走出茅屋。屋里静了下来。段局长按着胡老汉坐下,不解地问:“大爷,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为了那面古镜就寻死觅活的?”
胡老汉忽然“扑哧”一下乐了:“你当我真的会喝?林森这鬼崽子财迷了心窍,我是吓唬吓唬,想逼他把古镜交出来。”段局长听了这才松了口气,说明了来意。他说刘念祖天天在念叨,想见见少年时的伙伴,他来村里就是接胡老汉进城与刘念祖相聚的。胡老汉二话不说,伸手抓起桌上的烟袋,说:“走!”
四、出尔反尔
胡老汉的爽快让段局长非常意外,他想了一下,叮嘱胡老汉说:“大爷,这青铜古镜的事,我们在这儿先说好,见了刘先生,你可不能吐露半点消息!”胡老汉侧过脸:“咋啦?我告诉你,就为了这事儿,我才愿意和刘念祖见面的!”
段局长听了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吩咐司机把小车驶进了县政府大院,把张县长叫出了办公楼,把胡老汉的来意汇报给了张县长。张县长沉默了一会,跟着给文物管理部门的头头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赶紧去胡老汉村里了解古镜情况。就在这时,刘念祖给段局长打来了电话,对县政府的热情款待表示衷心的感谢。然后告诉段局长,说他实在坐不住了,想回老家看看,请段局长安排一下。段局长捂着手机,问张县长怎么办。张县长告诉他,就说下午他要过去看刘先生,回乡的事明天再说。段局长把张县长的意思转告了刘念祖,刘念祖连声说不好意思,这才挂了电话。
张县长说他马上过去和刘念祖聊聊,尽可能拖延时间,稳住刘念祖。要段局长带胡老汉去别的宾馆先住下,继续和胡老汉沟通。安排好后,两人分头行事。
当天下午,一个戴着墨镜、浑身名牌的老板出现在胡老汉村里,打听胡林森住在哪儿。胡林森和老板一见面,那老板就自我介绍说是专门走私文物的贩子,前些日子听说胡林森挖地基得到了一面青铜古镜,特意过来和他商量愿不愿意出手。文物管理部门正盯着胡林森,公安人员也来过,连县长也插了手,胡林森虽然瞒着别人又把古镜从二叔家神鬼不知地偷了出来,正犯愁不知该如何出手,一听对方是倒卖文物的,高兴得眼睛都笑眯了。他问老板愿意出什么价。老板告诉他,同是古董,货色有好坏,价钱也有高低。如果古镜年代久远,卖个几十万、几百万元也不成问题。胡林森兴奋得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正想带老板去看古镜,又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头。一个做走私大买卖的,竟然两手空空?老板看穿了他心里想些什么,哈哈一笑,说钱他是有的,也不敢随时带在身上。如果胡林森真有宝贝,他马上打电话让人送钱过来。一个小时之后,一位年轻人提着密码箱来了。打开一看,箱子里满满的全是百元大钞。胡林森这才放了心,领着老板去了村后的山沟。在一株古槐的树洞里,胡林森取出了青铜古镜。就在这时,几名尾随在后的公安便衣扑了过来,将一行人秘密带去了县城。
10分钟后,张县长接到了令人振奋的电话,立即把信息反馈给了段局长,段局长听了电话,乐得一跳而起:“大爷,太好了,古镜找着了!”胡老汉眯缝起眼睛看着段局长:“你没骗我?”段局长说:“刚才是张县长来的电话,我怎么会骗你。大爷,行了,我们走!”胡老汉却把头一摇:“我不去了!”胡老汉出尔反尔,惊得段局长目瞪口呆!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五、相逢一笑
段局长拉开门一看,没想到竟然是张县长和刘念祖。
段局长招呼张县长和刘念祖在沙发里坐下,又沏上了茶,然后才对张县长说:“县长,我刚刚和胡大爷说,正准备过去呢,倒让你们给抢了先。”张县长看了刘念祖一眼,笑着说:“刘先生急啊,我可不能扫他的兴。”刘念祖没吭声,只是呆呆地看着胡老汉,那疑惑的神态似乎在努力回忆,胡老汉会不会就是少年时代给他家干活的放牛娃?胡老汉也木木地看着刘念祖,嘴唇翕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县长笑着推了推刘念祖:“刘先生,认不出啦?这位就是您记挂着的胡大爷啊!”刘念祖点点头,眼里慢慢溢出了泪花,胡老汉也眼睛湿润了。张县长和段局长在一旁看到两人的心情都很激动。段局长正要开口说话,刘念祖突然激动地站起来,急步走到胡老汉跟前,双膝一弯,居然跪倒在胡老汉跟前:“进腾兄弟,六十多年了,我们刘家对不起你们胡家,我这儿给你谢罪赔礼啦……”
张县长和段局长始料不及,赶紧过去把刘念祖扶了起来。胡老汉愣了一会,突然低下身捂着脸哭出了声。张县长和段局长又是惊讶莫名,闹不清胡老汉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哭。纳闷间,胡老汉又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刘念祖,两手一合,也给刘念祖跪了下去:“念祖啊,你如此大义,我……”
六十多年的怨恨,就在这一跪一哭又一跪之间烟消云散。刘念祖把胡老汉拉到跟前,细细地看着他,喑哑的嗓子充满了感慨:“进腾大哥,我老了,你也老了啊,要不是在这特殊的场合,我们恐怕谁也认不出谁。”胡老汉点点头:“我们是都老了!那时我们俩都是细伢伢,还一起骑过竹马,打过泥巴仗,没想到今生再次相见,都成了白头老人!”
相逢一笑,旧恨全消。张县长大为高兴,当天晚上在宾馆摆了十多桌,把全县所有同海外有关系的老人都请了过来。在热情的祝酒声中,张县长为全县的招商引资作了最好的宣传。吃过饭之后,胡老汉连夜要赶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村里人。刘念祖却不同意,非要拉胡老汉在宾馆住下来。他说六十多年不见,他要好好同胡老汉聊聊。张县长觉得这是个促进感情的大好机会,也劝他留下来。分手时,张县长把胡老汉拉到了一边,说文物管理部门巧妙地把青铜古镜收了回来,现在已送去省里鉴定,目前还不宜向刘念祖先生透露。胡老汉嘴上答应,可和刘念祖单独在一起时,又忍不住了。他把老宅如何风化,自己如何决定盖房,又意外发现了青铜古镜的事告诉了刘念祖。刘念祖听后愕然一惊:“大兄弟,你说的可全是真的?”胡老汉眉毛一竖:“这事儿大哩,我还骗你?不信,我们现在就去找张县长。”刘念祖连连摇手:“我没说不信。只是从没听家父说起过刘家有这么个宝贝。这事儿先放一边,赶明儿给家父打个电话,问问这古镜到底是不是我们刘家先人的遗产。我们兄弟俩现在只管好好聊聊。”
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不眠之夜。刘念祖告诉胡老汉,说他们一家虽然去了台湾,家父刘来福却一直不开心,经常告诉儿女,说在故乡期间,做了不少对不起父老乡亲的事,总想着有朝一日回来当面谢罪。说着说着,刘念祖流下了眼泪,问起胡老汉父亲是否健在。胡老汉也是泪流满面,说他爹早就过世。回想着刘念祖那感天动地的一跪,胡老汉也没往细里说。他告诉刘念祖,乡亲们听说刘念祖要回来投资,个个都很高兴。刘念祖十分激动,说明天就回乡下,一来看看久别的父老乡亲,二来看看投资的地理环境,离开这么多年,故乡在他记忆中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说着,刘念祖从抽屉里摸出一盒象棋:“还没忘吧?我们来一盘,如何?”胡老汉心里一热:“我这个爱好你还没忘?”刘念祖笑了:“家父老了,可还经常说起你哟。临走时,家父还说你性子直,棋却下得鬼精,他都怕你三分!”
第二天吃过早饭,张县长和段局长带头,十多辆小车浩浩荡荡开进了小村。整个山村都轰动了,大家扶老携幼全涌向胡老汉的茅屋,闹得茅屋四周笑声震天。中饭时,胡老汉嫌茅屋拥挤,干脆借来了二十来张桌子,排在茅屋前的地坪里,为刘念祖摆酒接风。这种淳朴而浓厚的故乡亲情,感动得刘念祖热泪长流。张县长和段局长都很激动,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些文化程度不高的乡下人,一旦解开了情感疙瘩,待人的心肠如此热情。他们两人端着酒杯,走到了胡老汉和刘念祖跟前,真诚地说:“为两位老人的健康,为山村的未来,干杯!”
胡老汉刚刚端起酒杯,突然又放下了:“张县长,那面古镜现在在哪儿?”
六、古镜无主
段局长一下子愣了。张县长扫了刘念祖一眼,赶紧把胡老汉拉到一边,问胡老汉是不是把古镜的事透露给了刘念祖。胡老汉是个直爽人,当然不会说谎。张县长这才转身回到刘念祖跟前,说古镜已经送到省里鉴定去了,等鉴定结果和古镜下来,立刻完璧归赵。刘念祖哈哈笑了:“张县长,我刘念祖回来投资,本意可不在古镜哟!”
中饭过后,张县长和段局长陪着刘念祖先去胡老汉拆了的老宅那儿看了一阵。许多少年时代的记忆,在刘念祖心头渐渐复苏。他拉着胡老汉的手,泪水一次又一次模糊了眼睛。三天考察过后,刘念祖说故乡地理环境优越,交通也十分方便,尤其是故乡民风淳朴,决定将项目就定在这儿。村里人听了奔走相告,比过年过节还要热闹。
一个月后,刘念祖带着资金和项目建设人员再次踏进了故乡的土地。胡老汉家的新屋正好上梁庆贺。刘念祖对胡老汉说:“进腾大哥,家父听说你新建华堂,原本想过来向你祝贺,无奈年事已高,实难成行,只好让我代为恭喜了。”说着,一个厚厚的红包送进了胡老汉手里。
胡老汉握着刘念祖的手,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在这时,陪同刘念祖下乡的段局长抬手一指:“刘先生,张县长也给你送宝来啦!”刘念祖侧脸一看,一辆小车已经停在路边。张县长微笑着从车里钻了出来,身后跟着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漆盒。走到刘念祖跟前,张县长说:“刘先生,经鉴定,青铜古镜为战国遗物,价值不菲,我们另外给配了个盒子……”
刘念祖摇了摇头说:“张县长,这次回去,家父已经告诉我,青铜古镜其实不是我们刘家祖传下来的。”张县长惊异不已。刘念祖说:“祖屋并不是刘家建造的。清咸丰年间,这老宅主人在朝廷做官,一不小心犯了欺君大罪。咸丰帝龙颜大怒,即令满门抄斩,所有家业充为官卖。刘家祖上买下了这幢宅子,根本不知道这屋墙下埋有青铜古镜。”说着,刘念祖紧紧握着张县长的手:“张县长,你们的心意我已经领了。只是这面铜镜属无主之宝,当然是国家的文物,还请带回去吧!”站在不远处的胡林森心里一阵羞愧。
一个星期后,施工队伍浩浩荡荡开进了寂静的山村,胡老汉的新家也落成了。在刘念祖投资项目奠基典礼的鞭炮声中,胡老汉一家喜气洋洋搬进了新屋……
(责编:王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