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兮

刘小梅

六年前，邓宏斌从县气象局副局长的位子上退了下来，闲得无聊，便跟着朋友去买福利彩票，每天都要买上10注，花20元钱，从不间断。他希望总有一天能中大奖，抱回个金娃娃，那么下半辈子和儿女们什么都不用愁了。老伴叫李来香，是个退休的中学语文教师，见老头子太专注，劝道：“买福彩你要有一颗平常心，中大奖是可遇不可求，有时间还是多注意锻炼身体吧。”邓宏斌不以为然地笑笑：“我要像愚公一样挖山不止，总有一天会挖出个大奖。”

转眼快一年了，邓宏斌算算，买福彩投入了7000元，大奖没见影子，几百元几十元的小奖倒是有过几次；但他决心不减，每天照样“挖山不止”。俗话说功夫不负苦心人，这天邓宏斌还真的中了个福彩大奖，奖金150万元，除了交税和赞助残联，实到手115万元，这可真是从天上掉下来个大元宝！他喜极了，高兴得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这天是双休日，邓宏斌把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女外孙全都叫到家里。他的儿子叫邓秋生，在乡里一所中学教书，儿媳在乡医院做护士；女儿叫邓琼芳，是镇里广电站的收费员，女婿原来的工厂倒闭了，去了当地一家超市打工。邓宏斌像是泡在蜜糖里，先不说中大奖的事，让全家打的来到县城最有名气的神龙宾馆，好酒好菜好饮料摆满一大桌，搞得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个钟头后，宴席散了，邓宏斌这才打的，一家大小收兵回朝。接着，他笑呵呵地向众人宣布，他这次买福彩中了大奖150万元，除了交税、赞助什么的，还有115万元。这样分配吧，秋生和琼芳各拿30万元，他自己留下55万元。

秋生兄妹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霎时高兴得跳了起来，只差没有高呼“万岁”了。邓宏斌见儿女没有意见，便从身上掏出两张银行卡，每张卡里存有30万元。

半夜，邓宏斌在梦里哈哈大笑，惊醒了老伴，老伴推了他的膀子，说：“你在梦里也高兴得打哈哈啰！”

邓宏斌说：“可不是吗，中大奖谁遇上了不高兴呢。”他忽然想起，全家人对他飞来横财都是乐颠颠的，唯独妻子没有特殊反应，他猛地醒悟，忙问：“来香，我倒是忘了，应当给你一笔私房钱。”

李来香扑哧一笑：“你我的工资早就一统江山了，我大权在握，还要什么私房钱呢？”

邓宏斌不解地问：“那你咋不高兴呢？”

李来香轻叹一声：“我是想，钱这东西，没有它不行，太多了也不见得全是好，古人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邓宏斌不以为然：“那是老皇历了，如今是什么时代，一切向‘钱看，谁不希望钱越多越好！”

从此邓宏斌不再买彩票了，他知道中大奖是难逢难遇，哪能经常有？于是他过起了有滋有味的日子，玩玩牌，跳跳舞，钓钓鱼，乐得像神仙似的。常言道：乐极生悲。不到半年时间，在乡医院的儿媳登门，哭哭啼啼地向公婆说，自从有了30万元，秋生就老想着有一天也能飞来横财，先是炒股，亏了后又买地下六合彩，日夜呆头呆脑，没心思教课，学生意见很大，学区领导把他下放到小学去了。儿媳刚走，女婿又登上了门。女婿显得很无奈，向岳父岳母吐了一肚子苦水。原来，邓琼芳在镇广电站工作干得不错，多次被评为先进，自打有了30万元，邓琼芳摆阔了，隔三岔五地逛市里的服装大超市，高档衣服买了一套又一套，丈夫劝她没用，甚至还瞧不起他这个没赚大钱的窝囊废，后来迷上了赌博，干脆辞去工作，天天在牌馆里赌得昏天黑地。

儿媳告状，女婿诉苦，这使邓宏斌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打车到儿子所在学校，把邓秋生叫到房间，打桌拍掌地大骂一顿。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镇里，把女儿从牌馆里找回家，声色俱厉地狠批了一通。

一晃又是旧历年底，邓宏斌兴冲冲地买完年货，正准备全家老少欢聚一堂，热热闹闹地过个团圆年时，儿媳打来了电话，说她不准备回婆家过年，要带着女儿去娘家，并说邓秋生若仍继续把钱输给六合彩，她就同他离婚。紧接着女婿也打来电话，说他决定回乡下和父母一起过年，若邓琼芳依然嗜赌如故，不肯悔改，他和邓琼芳还不如分手算了。

儿媳、女婿闹离婚，这无疑给了邓宏斌当头一棒。真没想到，邓宏斌今年的春节比哪年都过得冷清，过得烦恼。儿子、女儿大年初一才只身归来，见父亲脸色难看，未敢久留，吃过中饭便溜之大吉。

邓宏斌整日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他对老伴说：“现在我真正体会到你当初说的‘福兮祸所依了。”

李来香显得很平静，道：“还有一句‘祸兮福所伏呢。”

“唉，哪里还有什么福啊：你不知道，他们输光了钱，又虎视眈眈看我们还有的50万元存款哩。”

李来香微微一笑：“我当然知道。不过，你也别急，我有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不知你是否同意？”接着，她对丈夫耳语一阵……

这天是星期日，下午3点，邓宏斌背着双肩包到郊外偏僻的河头湾去钓鱼。没多长时间，李来香在家里接到一个电话，说邓宏斌被绑架了，要拿出50万元赎金。她赶忙拨通儿子邓秋生和女儿邓琼芳的手机，急慌慌地分别对他俩说：“不得了呀！你的老爸去河头湾钓鱼被绑架了，绑匪好歹毒，要50万元赎金，天黑时去河头湾一个水闸旁交款赎人……”李来香话没说完，便伤心地哭了起来。

邓秋生和邓琼芳接到电话，如雷轰顶，急火火赶回家，见母亲眼睛都哭红了，知道事态的严重。邓秋生问：“妈，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来香按了电话录音，立刻响起绑匪同她的对话——

“你家老邓被我们绑架了，天黑以后赶紧提50万元现金到河头湾水闸边交款赎人！”

“你们绑架我老头子干什么？他一没当官，二没发财。”

“哈哈哈！”绑匪喑哑着嗓门，奸笑了几声，说：“谁不知道他中了福彩大奖，一百多万元的大富翁。”

“早就花光了，我家拿不出钱来。”

“别啰嗦！不交赎金，过了今夜我们就撕票……”

邓秋生听完录音，连忙拨通父亲的手机，绑匪在那头喝道：“考虑好了吗？！”

邓秋生气愤愤地吼着：“快把我父亲放回来，要不，我们就报警了，你们不会有好下场！”

“哼！报警有什么用？警察还没来你父亲便进了阎王殿，等着收尸吧！”

绑匪凶巴巴地说完，把手机递给了邓宏斌让他给家里人通话。邓宏斌哀哀地说：“秋生，别逞强了，只有交赎金，破财消灾，你爸现在还不想死啊……”

无可奈何之下，邓秋生横下一条心，决定交款赎人。他同妹妹拿着母亲给的存折，立即到银行提了50万元，天一黑下来，兄妹俩就提着塑料钱袋，来到河头湾，找到那座水闸。这一带是荒郊，林深树密，人迹罕至。邓秋生电话联系了绑匪，在一个废弃的闸洞里，见到被绑着的父亲，两个蒙面人紧紧守着他，手里握着的水果刀寒光闪闪。邓秋生把钱袋递了过去，个子高大的绑匪一把夺过，翻看了一下袋里一沓沓的百元钞票，跟着用喑哑的声音吩咐小个子绑匪给邓宏斌松绑。邓宏斌身体发软，绑匪趁机快速溜了。邓秋生和邓琼芳拉起父亲，搀扶着上了河堤。

家里的金山倒了，邓宏斌语重心长地对儿女说：“我们往后只有靠工资过日子了，你们别再买六合彩，也别再赌博了，只有兢兢业业干好工作，勤俭持家，和和睦睦，有吃有穿就行了。”

邓秋生和邓琼芳不仅自己的碗里空了，父母的锅里也空了，再没条件去干那些混账事儿，只有做好本职工作，争取多拿奖金。于是，邓秋生因全班学生成绩优秀，又调回乡中学任教；邓琼芳也因工作出色提升为镇广电站副站长。两对夫妻也恩爱了，他们又恢复了平静的日子。

日落月升，桂香梅红，转眼又过了四载。这年夏天，邓秋生8岁的女儿邓江忽然双腿无力，且隐隐作痛，县、市医院治疗均无效果，暑假去了省城肿瘤医院检查，诊断为骨髓癌，必须尽快做骨髓移植手术，医生说光手术费就得三十多万元。

邓秋生惊呆了，邓江是他们夫妻宝贝的独生女儿呀，不救她怎么行？可是哪来这笔巨款呢！这时邓秋生的肠子都悔青了，要是留着那30万元到现在，那该多好！邓琼芳得知侄女的病情，也很内疚，要是当初不把那30万元泡在赌场里，帮助哥哥，困难不就解决了吗？走投无路了，李来香提出，叫秋生到网上去发个为女儿治病向社会求助的帖子，让女儿尽量去向别人借钱。一个星期过去了，邓秋生发出的帖子仅收到三千多元的捐助，邓琼芳找昔日要好的牌友借钱，由于她不参赌了，人家都不理她。东挪西凑，全家凑了不过10万元，还差了一大截呢！

正当邓秋生无法可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邓宏斌一个电话，把邓秋生和邓琼芳一道叫来了，喜滋滋地说：“你们不必为邓江的医疗费着急了，我这里有35万元。”说着，拿出一个存折。

邓秋生又惊又喜：“爸，你一下子哪来这么多的钱？”

“为了给孙女治病，我也在网上发了一个向社会求助的帖子，17位好心人立即按照账号给我打来了钱，总共35万元。”

“爸，我发的帖子只收到了3000元，为什么你发的帖子这么管用？”

邓宏斌意味深长地回答：“因为我帮助了别人，别人也就帮助了我。”接下来，他抖出了“谜底”。

原来，四年前的绑架是假戏真做，为了让他们兄妹改邪归正，迫不得已，老两口商定出此下策，请了两个肝胆朋友做“绑匪”，让兄妹俩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留下的50万元被勒索，断了他们的后路。自然，50万元又回到邓宏斌的手中，他把这笔巨款全都资助了17名贫困大学生，做了他们的学费。这17名大学生如今都已就业，他们不忘昔日之恩，见了邓宏斌网上求助的帖子，尽管刚刚参加工作，经济还很紧，但都纷纷感恩报答。

这时，邓秋生和邓琼芳如梦方醒。

接着，李来香说：“你们兄妹要吸取教训，千万要懂得没有钱不行，但钱多了不把握好也不行，古人造了这个‘钱字，其实早已告诉我们，合理使用，它是金子，否则，它便是杀向你的双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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